鐘老爺心裡又痛快了起來,哈哈笑道: “好小子,敢情你拿我老頭子解悶呢啊。” “嘿嘿,沒有沒有,您老接著說,半天了還沒說您老這煙葉呢……” 鐘老爺子現在才發現自己扯的有點遠了,心下覺得有點尷尬,便一邊抽煙一邊繼續說道: “說到這煙葉啊,這就有點意思了。” “我們畢竟是避禍不是逃難,當時安頓下來時,院外有三四畝薄田,原本都是草場,老齊頭爺兒倆一點一點的將之變成了農田,院後這一小片地方,也種著應季的時蔬。雖然隻有我們三人,不過避來時也有些牲畜,院內牛棚就是給兩頭黃牛遮風擋雨用的,還有些雞鴨,黃狗也有一條,也有著些簡陋物件和家具家當。” “隻是有許多物事需要齊家小兒隔些時日便跑去幾十裡地外的村鎮去或買或換,這生活雖然清苦,可也有滋有味。” “日子就這樣將就著過了兩年,有一日入了夜,一個叫花子拍門叫喊。我們這地方方圓數裡都是沒有人煙的,因位置偏僻也未曾有人來過。起初我們心裡惶恐,怕是歹人,待發現四下沒有他人隻有一個花子,才慢慢大起膽子應了聲。那時候年歲也不是很太平,真碰見落魄的人我心下也是不忍,便讓齊家小子開門迎了進來。” “那老花子進門後,我便讓孩子備了些粗茶淡飯與他,他是真餓壞了,可是我發覺一個叫花,吃飯時雖快,但舉止竟很有規矩,便好奇相問,言語間才知道,那老叫花是個遊方的道士,還是龍虎山下來遊歷的,不覺間也行走了幾年,正在返程,不想遇上青皮流寇,不管不顧打劫一番揚長而去。老道士想抄近路前往附近一個村鎮,他本意想要盡快回山,行路間便沒了天光,便連夜趕路,畢竟還是路不熟,於是便稀裡糊塗走到了這裡,見有燭火再加腹內饑渴,才來拍門打擾。” 說到這裡,鐘老爺子捏著手中的煙袋鍋子沖鬼大成晃了晃,繼續說道: “再說起這煙啊,萬歷年間,不知怎的就有了這玩意,起初是鎮西頭王家小子不知從哪裡尋來這種物件,逢人便要炫耀一番,整日吞雲吐霧地在長街招搖,引得一眾人跟風,那小王八蛋倒也是個腦筋靈光的家夥,見吃煙的人漸多,他便做起了這一路子的生意,找來門路販賣煙絲煙葉,那時候大街小巷裡長槍短炮隨處可見,腰裡別著的、手上捏著的、嘴裡噙著的,比比皆是。” “誰也沒想到王家小子能把這買賣做的風生水起,後來想想也是,當抽這玩意習慣以後,便跟吃食一樣不可或缺了,有人眼紅便也想分一杯羹,本以為會因此起了沖突,誰知道王家小子不知從何處弄來的法子,竟在自家地裡種了煙葉出來,如此一來,他反把那些想要分利的家夥攏在了一起,弄了個商號,稱為‘登仙堂’。” “這商號起來後,王家小子種的煙草也越來越多,買賣也越做越大,據說數百裡外抽的都是他們登仙堂的‘金絲銀霜’,風頭一時無兩。” “老夫當時自然也是跟著學會了吃煙,初時嗆的涕泗橫流,漸入佳境後便慢慢咂摸出味道來,果真是賽過活神仙。” “可誰知這好景不長,世道亂了起來,官家輪流做,本也與我們這小門小戶的關係不大,無非是破些財消些災,來來回回折騰了數年,崇禎帝掌了天下,老百姓也算有了一時太平,可誰承想官家反感吃煙,王家小子許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最終落得個雞飛蛋打,也牽連的整個王家破落的不成樣子,家裡能變賣的都變賣了,老夫手上這一桿,就是王家小子拿出來的,可是好東西啊,看似銅鍋紫竹玉煙嘴,其實是金鍋反用銅來包,翠石煙嘴口中叼,紫竹芯內羊脂玉,瑪瑙圓環掛荷包,尺許短槍手中握,勝去仙家走一遭啊……” 鐘老頭說到高興處,癮頭就又上來了,又裝起了煙葉…… 鬼大成心裡暗自吐槽:“老煙鬼……還念起打油詩了……不過這東拉西扯的倒也不無聊。” 鐘老頭手上不停,嘴裡也不停,繼續絮叨: “也是那小子遭了難,不然這枝短槍也落不到我手上。” 鬼大成本來是隨口問的煙葉是怎麼回事兒,誰知道鐘老頭東拉西扯說到了一個遊方道士,這讓鬼大成一時間不知道該催鐘老頭接著哪個話茬子往下講比較好,張了張嘴還是沒說話,想著反正這一夜時間還長著呢,變成鬼以後也用不著吃飯睡覺了,有人說說話還是挺好的,雖然說話的是個東拉西扯的絮叨老鬼,也比一個人發呆強得多不是,於是就繼續安靜地聽著鐘老爺子講以前的事情。 鐘老爺子終於又抽上了煙,一臉享受地繼續說: “這桿紫竹在我手裡時日不算長久,但卻是我的心頭好,搬來這裡時還特意將它帶了過來。隻可惜當時官家不喜,煙葉便成了稀罕玩意兒,我原本帶了許多的,可誰知一夜大雨淋了個七七八八,雖然雨後也拿出晾曬,搶出來一些,可依舊黴了不少,爺爺我心疼壞了,沒過多久這桿紫竹就成了擺設,一天天別再我腰裡,想吃煙了就拿出來空嘬兩口解解饞,想著這一輩子估計是再難享受享受了……” “誰承想,那天夜裡讓進來的老叫花子送了我一份大禮。” “爺爺我把老叫花讓進院來,讓他吃飽喝足後,還將齊小子的西廂房讓與了他休息,齊小子隻得去東廂房裡跟他爹將就,那老道士身上黃白之物已經被搶了去,白白受我一飯一食,又得一夜安寢,心下許是過意不去,言語間看見了我腰裡別著的紫竹短槍,忽一拍大腿,隨後從衣襟暗袋裡拿出一個小布包,打開是個油紙包,再打開是一些草籽。” “我哪裡認得是什麼玩意兒,便開口相問,當得知是煙草種子的時候,爺爺我是高興極了!” “原來啊,這龍虎老道與我是同道中人,隻是一個遊方道士畢竟身上黃白之物不多,煙草這年頭又成了稀罕物,越稀罕也就越是昂貴,於是這老叫花子就動起了自產自用的念頭,也算是他有能耐,不知如何弄到的這些草籽。” “畢竟同道中人平添一份親近,那老叫花子竟然將油紙一分為二,草籽分為兩份,一份交到我手上,另一份又鄭重地包上,藏進衣襟的暗兜裡,準備回山後便開始當那山中神仙了。” “人說善有善報,老頭子我今日做了件善事,竟得了這善果,心想待我種出煙葉後,得好好抽他個痛快。” “誰承想,老頭子我最大的善果竟還不是這煙葉種子……” 說到這裡,鐘老頭不吭聲了,吧嗒吧嗒慢條斯理地抽起了煙。 鬼大成畢竟是活了三十幾年的,鐘老頭這關子賣的也不算高級,再加上鬼大成本身確實是好奇,便順著鐘老頭的話接茬道: “這難得的煙葉種子還不夠難得?這老道士還能有啥好東西給您老啊?” 鐘老頭見賣的關子有人買了,一臉的喜笑顏開,吐出一口煙,又開始拿腔拿調地說: “小娃娃你有所不知啊,這煙草籽要是跟我接下來得的東西相比啊,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您老說說看。” “哈哈哈哈哈,老頭子我怎麼都沒想到,年近古稀的時候能遇到如此世外高人。” “原本以為這落魄的遊方老道沒什麼真本事,也就沒怎麼另眼相看,不過那老道分了我半包煙草籽,讓我一下心生了親近,拉著那老兒在院內談天說地,本以為我這輩子家境不差,也去過不少地方,經過不少人事,見過不少世麵,誰知跟那老頭子聊起來竟有來有回,好勝心上來便硬是不讓那老道歇息,非想要爭個高下,可越聊越是發現,那老道士雖是遊方之人,可卻是深不可測,他的言語讓人細想之下便覺得自己如同那井下的蛤蟆。” “高人啊,眼見自己相差甚遠,我也就失了爭勝的心思,轉而全是折服。知道這次自己碰到了一個世外的高人,再加上我們這裡偏僻無人,哪裡就舍得讓這老道輕易離去,於是便借口不曉得如何種植這煙葉,恐怕糟蹋了這來之不易的稀罕物什,當時,時近暮春,恰是這煙草播種的好時候,這老頭怕也是被這煙草的癮頭勾的不行,便暫時住了下來,隻答應煙葉收了一茬便要起身回山。” “因從借宿變為了小住,便不好長期占用齊家小子的西廂房了,西耳房原是我們吃飯的地方,我讓齊家小子將桌椅板凳都挪到了堂屋,西耳房便給了那老道暫住,又伐了兩棵樹,劈出來點長板勉強拚湊了張小床,因家裡被褥不多,隻得多用稻草墊在底下,好在日頭漸暖,那老道士遊方慣了也不講究,於是原本兩個老頭,現在變成了三個。” “雖然那老道士年紀不小,可體力竟比齊家小子還大不少,也不見他做些道士需做的課業,整日就是跟我們一起下地,還跑去砍柴割草,後院內竟然還被他找出水打了一口井,省下了我們不少的取水路途,還獨自一人扛回了幾個石墩,喏,就是院裡灶棚前那幾個,這幾個小的石墩少說得有個百八十斤,中間大的那個二三百斤都不止,愣是讓這老道兒一個人扛著回來的,還不知從哪裡找來的石板,放在中央大石墩上,權當是個白日吃飯,夜晚賞月的地方了。” “原以為能將這二三百斤的大石墩扛回來已經十分了得了,誰知道那老頭有一日天不亮便出了門,直到隔天日頭落山才見人影,那時我們正在吃飯,那老道士推柴門進了院來,直奔水缸拿起水瓢咕咚咕咚喝了兩瓢水才算作罷,我們將他喊到石桌前讓他吃飯,他卻隻抓了張麵餅就又出了門,我本好奇有心跟去,可那老小子健步如飛,我怕是跟不上,齊家小子眼神又不大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不適合,想著後院種的煙葉都已經開始發芽抽葉了,那老道士未必就舍得拋下,再加上那老頭走的時候並未道別,能扛回二三百斤石墩的高人即便是出事,我們這一把老骨頭也未必幫得上忙,也就不去管他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時分,我在院中眼見遠處竟有一巨石咕嚕嚕緩緩滾將過來,直到近前才發現是那老道士在發力推動!” “那老道直將巨石推到柴門西側方才停下,待到回院喝了兩口水後,又跑到巨石跟前,這巨石約莫得有個五六千斤啊!整個是圓滾滾的柱子,隻是一頭粗一頭細,像是個削掉了尖尖的筍子,乖乖啊,即便是個圓肚子的,這哪裡是人能推著玩的東西?況且還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 鬼大成見鐘老爺子感慨,便適時地附和道: “可不是嘛,那老道士還真是個世外高人啊!” 正附和間,鬼大成突然反應過來,驚訝地問道: “老爺子,您老說的巨石……,該不會是……” 鬼大成眼神在這小柴院門口的大石頭和鐘老頭之間看了幾個來回,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沒錯,就是那塊,好幾百年了,風吹日曬的,一直就立在那裡,外皮經不住風霜稍有些碎裂而已。” 人在聽故事的時候,一般都會缺乏直觀的感受,直到鬼大成眼睛實實在在看到這麼大一塊石頭立在那裡,才真真切切感受到這遊方老道實非常人。 鬼大成這故事已經聽了進去,自然而然問出問題: “這大石頭……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