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石頭啊,可有了大用處了……” 這一次,鐘老頭沒有再賣關子,煙不離手,深深嘆了口氣,繼續講道: “沒有這石頭,老頭子我就沒有辦法在這裡跟你說話了。” 鬼大成心下已經有了猜想,隻是沒有出聲打斷鐘老爺子的講述,安靜聽著,看是否與心中猜測一致。 鐘老爺子接茬講道: “那老小子喝了水,繞著石頭看了看,又繞著我這小柴院轉了兩圈,回院內石桌邊沉思歇息了片刻,便又起身來到巨石旁邊,老夫眼睜睜看著那老家夥擺了些架勢後,竟然發力將那巨石推立了起來,那石頭立起來時,爺爺我在院子裡都能感覺得到地麵顫了一顫,立起巨石還不算完,那老東西竟然還將那巨石扭轉了扭轉,一切都做停當,老道士便回屋去了,齊老頭跟他家小子趕牛回來的時候,見到門邊一塊巨石也是納悶,聽我說完都震驚不已。” “齊老頭自那日夜裡老道士進院討飯便不喜此人,說這老叫花子鐵定是個裝神弄鬼糊弄吃食的家夥,後來見這老道人倒也不偷奸耍滑,還會找水打井,也才對他有所改觀,不再叫他老叫花,再後來見這老家夥自己弄來了石桌石凳,也不過是承認這老道士還真有把子力氣,這次又聽我說了這巨石如何如何,便徹底服氣,曉得原來這落魄道士還真是個世外高人。” “那老道士從半晌午立起那巨石後,便將自己關在了屋裡,不吃不喝也不出恭,叫也不應聲,高人做事自有道理,我們也不敢再去打擾,隻得在飯頓時留些飯食與他。” “第二日日頭落山,我們剛用過晚飯,那老道晃晃悠悠的出來了,一臉疲憊,手裡捏著些紙符,沒等用飯食便去了巨石跟前,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將符紙燃了,方才坐到石桌前。” “我們三人好奇,便開口相問,那老道似是耗費精力極大,隻回說‘安排些身後事而已’,便不再言語,待他用了些飯食,才有了些精神。” “接下來幾日,那老道除了有幾次去巨石前燒些符紙外,還跑去將推巨石過來時壓出的土痕一點點掩了,其餘便跟平時無二了。”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後院的煙葉也眼看著一天天長起來,有一日我實在是按耐不住,掐了兩片煙葉,湊在火邊烘乾烤透,撕開揉碎後便裝了一鍋,嗬!到現在我都記得那滋味,雖然少些醇香,可依舊銷魂。” “那老道士聞著味就從屋裡出來了,一看我在吃獨食,轉身回屋又跑了出來,手裡捏著節短小的竹子,連正經的煙袋鍋都沒有,隻是個直筒筒的小竹管子,寒酸至極,他將我揉好的煙葉塞進那燎黑的一頭,湊在火上引著,從小竹管另一頭咂吧起來。” “我們倆一口氣抽了好幾鍋,可算過夠了癮。” “吃煙時我跟那老頭閑聊,也是吃了煙,心裡痛快,隨口問那老道柴門口巨石難不成是有靈的,為何時不時還要燒些黃紙與它。” “那老道本來還痛快吃煙,聽我問後便是一怔,沒有言語,我忽地意識到自己口快失言了,便笑說我不過是心下好奇,他們道士的事情不便說的不說便是。” “那老道沉默了半袋煙的光景,似是心下有了計較,與我講了這巨石和這身後事的安排。” “原來這巨石是這老道從西北幾十裡外的河邊推來的,說什麼這石頭沾了什麼五行之類,受了日精月華,我還笑說難不成還能蹦出個猴子,那老道士一本正經說猴子是沒有的,不過這巨石能是個頂好的陣眼,還說我這柴院所處之地是個什麼聚靈避世之所,隻是靈韻平整無法聚攏而已,稍加整治便是一處極好的陰宅。” “我聽的懵懵懂懂,虛度幾十載光陰,聽他所講簡直匪夷所思,那老道說他費力將這巨石搬運至此,又作法將此巨石開了靈,自此,這巨石便成了陣眼,周遭靈韻便可緩慢聚攏,假以時日,陰宅可成。” “我聽他要將老子這柴院變成陰宅,當時心下卻並未著惱,那老道人許是心中有愧,再加上相處多日,也了解了各自脾性,便將自己的布置全盤托出。” “原來這老道士是在給自己尋陰宅,我問那老家夥,從他這精神頭和這一膀子力氣來看,安排後事豈不是有些早了,那老頭卻說他數月前曾給自己卜過一卦,近兩年將有多事身不由己,未必可得善終,因此才想匆匆回山,看是否能躲了這災禍。” “誰承想那夜趕路,途經此處,發覺此地玄妙,才拍門打擾,想細探究竟。” “這許多時日下來,周遭也已被那老道士布置下許多物事,又弄來巨石做陣眼,這才布置好了,那老道講這陣名為‘留靈陣’。” 說到這裡,鐘老爺子突然氣憤了起來,坐直身子,空啐了一口,罵道: “呸!什麼他娘的狗屁‘留靈陣’!” 鬼大成正聽的津津有味,突然被鐘老爺子嚇了一跳,又聽鐘老頭罵這陣法,好奇問道: “老爺子,這陣法不好嗎?害了你嗎?” 鐘老爺子“哼”了一聲,又向後靠在躺椅背上,繼續說道: “害?倒也不能算,算起來這陣也許反倒是老夫一生修得的善果,或者說是老夫得遇的最大機緣,隻是你小子覺得死後變成如此模樣,又離不得此地,算是好還是不好呢?” 鬼大成從未曾想過這件事情,被鐘老頭這麼一問,細想了想,答道: “我不知道……按說變成個鬼也沒啥不好的,不過要是隻能在這一個地方,不能隨心所欲地去遊蕩,也確實是個難捱的事兒……” 鐘老爺子嘆了口氣,接著說: “是啊,這事兒也說不得是好是壞,老頭子我雖未得長生,卻似乎也差不離了,可被困此處數百載,也是寂寞,此地偏僻,鮮有人煙,間或有行人路過,行人身上的衣衫也好,路過時的言語間也罷,也讓老頭子我看到聽到了皇權更迭世事變遷,當真是滄海桑田,哪裡曉得這世道會變化成如今模樣。也就是近幾十年,此處竟被當做了一個埋屍地,按你們的說法,這裡建成了個陵園,百姓將去世親人送來此處焚掉屍骨,再將骨灰尋處安葬。我這才得以見了許多人,哦,人和鬼。” 鐘老爺子說到這裡,鬼大成突然想起件事,便打斷鐘老爺子講話,問道: “鐘老爺子,這裡既然是陵園,又埋著這許多的……呃……屍骨,那鬼呢?他們都去哪裡了?怎麼我一個都沒看見?” 鐘老爺子看了鬼大成一眼,問道:“你小子現在才想起這個問題嗎?” 鬼大成尷尬笑了笑,遲鈍也是鬼大成的毛病…… 鐘老頭解釋道: “其實很多事老頭子我也不甚明了,隻是將我了解的說與你聽,事情到底如何,就需要你自己去琢磨了……” 鬼大成點頭應了聲,便聽鐘老爺子繼續講: “老夫情況與常人不甚相同,先說常人。” “常人拉來這裡時與你情況雖不相同,可也相似,說到底不過是飄蕩的一道薄煙罷了,成人形的不少,靈臺清明的人卻是鳳毛麟角了。不成人形的那些,屍身焚毀時也就消散了,有人形,但是渾渾噩噩的那些,屍身焚毀時,也撐不了一時三刻便會無影無蹤,腦袋清醒的,熬不住屍身焚去時的痛苦,鬼哭狼嚎一陣失了神的有幾個,撐下來選擇附於遺物守在家人身邊的也有幾個,還有經了痛苦後,自覺人鬼殊途,大徹大悟去世間遊蕩的也有幾個。” 說到這裡,鐘老頭意味深長地看了鬼大成一眼,說: “像你這般,靈臺清明,周身通透,白光護身的,我是頭一次碰見。” 鬼大成聽到這裡,心裡詫異無比,眉頭卻皺了起來,不知道鐘老頭說的這到底是好是壞,開口問道: “鐘老爺子,聽您意思,我這竟然不是普遍情況啊?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鐘老頭笑了笑,道: “好與不好,就像先前老夫問你的一樣,困於此處,又非長生,是好還是不好?” 鬼大成聽後沉默了片刻,又問道: “鐘老爺子,人活著難逃一死,那……鬼呢?” 鐘老頭嘆了口氣,道: “老頭子我也想知道,這來來往往的,消散的消散,離去的離去,也未曾有誰去而復返看看我這糟老頭子,到頭來隻剩下我這老家夥守著這一片空墳……” 鬼大成並未糾結這沒有答案的問題,反而對鐘老爺子的事情依舊好奇,張口問: “走一步看一步吧,鐘老爺子,您老不是說這留靈陣是那老道士給自己安排的地方嗎,怎麼他不在,您老人家反而留了下來?” 聽鬼大成這麼一問,鐘老頭又想起了這一茬事,隻是這次沒再罵罵咧咧,看了看遠處的大石頭,將故事繼續講道: “我先前講到那一日,我們二人吃煙吃的痛快,我隨口問了心中疑惑,不承想那老道竟跟我說了如此大事。” “我當時心下奇怪,為何他竟將如此隱秘告知於我,便開口問了,那老道麵有苦笑,對我說人生無常反是常,萬般算計難算天。” “我問他因何作此感概,那老頭回說,前幾日又卜一卦,卦象無改,許是在劫難逃,費心安排的身後事,也未必就能用得上了。” “既然已經跟我全盤托出,那老道也沒有再隱瞞,將這留靈陣細細地說與我聽了,如何玄妙如何加以利用都教了我,因我不是修道之人,飛升自是天方夜譚,但可保我魂靈不散,若有因緣際會,他日脫困而出也未可知。那老頭還笑說,不想自己費心費力,反為我做了嫁衣,囑咐我人心難測,不要再說與第三人知道。” 鬼大成接茬道: “老爺子您這不是告訴我了嗎?” 鐘老頭一愣,罵道: “臭小子!當時!當時!再說了,你還當自己是人呢!?” 鬼大成也一愣,反而問道: “您老不是說這叫留靈陣嗎?又不是留人陣……” 鐘老爺子聽鬼大成這樣說,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拿起煙袋鍋朝鬼大成腦袋上敲了上去,一邊敲一邊說: “你小子還想不想聽了,能不能安靜聽爺爺我講完再說!” 鬼大成冷不丁挨了一煙袋鍋,倒也沒覺得疼,賠笑道: “聽,聽,您老接著說,說到那老道士跟您老交了底,接下來呢?” 鐘老頭許是敲鬼大成時寸了勁扭了手,雙手微微有些發顫,一邊裝煙葉一邊接著說: “那老道士說完,便沒有再過多言語,我也聽那老頭子的,沒有將那一日的話說與第三人知道。日子一天天過去,入了秋,煙葉也已轉黃,留了幾株長勢好的做種,剩下全部收了,按照老道士教的方法處理保存了,分出一些上好的煙絲拿油紙包了給他,那老道士也就動身回山了,臨走時囑咐我,兩年內若是無緣再見,便可隨意處置他所留下的物什。齊家父子懵懂,我卻知道那老道士言之所指。” “日子便又如往常一般,那老小子果真再也沒有出現。” “轉眼便已是崇禎十六年,老夫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齊老頭雖與我同年,許是一輩子勞苦,又不曾染上吃煙的惡習,反而身體要比我硬朗不少。” “春末時,我已然整日無力,難得提起精神了,那時我便知自己大限將至。於我而言,這一生也算無甚遺憾,心下對齊老哥更覺虧欠,趁一日天朗氣清,我精神還算不錯時,便將齊老哥和齊家小子叫在一起,安排一下後事。” “這小院裡物什不多,想著讓齊家小子歸攏歸攏,南遷去找家人。齊老哥舍不得我不肯離去,齊家小子又舍不得爹不願隻身前往,一時僵持不下,後來我好說歹說,算是讓齊老哥同意在我身後事完,便隨著兒子南去。” “我心頭大事一了,心氣更是不高,沒幾日便咽了氣。” “那時我也是如你最初那般一無所知,隻能眼睜睜看著齊家父子依我所求將我屍身安葬,齊老哥雖不甚明了我生前的交代,可都一一照辦了,甚至時辰方位一概不差。” “本以為他們爺倆收拾完我的事情,就會動身南下,哪知道我這義兄啊,生生為我守了七日的靈,那還不完,直待到七七四十九日後,才顫顫巍巍動身……” “人這一輩子啊,情字是頂頂要命的事情……” 說到這裡,鐘老頭又沉默了下來,也沒有抽煙,隻是靜靜地看著遠處的大石頭。 鬼大成聽到這裡,沒有出聲打擾,隻是默默咂摸著鐘老頭最後的感慨。 老話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還說情關難過,這情啊,可不光是男女之情,人與人,人與事和物,入心便會生情。儒家所講喜、怒、哀、懼、愛、惡、欲,佛家所言喜、怒、憂、思、悲、恐、驚。各家所說雖不相同,可殊途同歸,這情字便解釋的更廣更大,想要無情,是難之又難,世人又哪能如此超脫。 過了些許時候,鬼大成也是在小板凳上坐了很久,便站起身來,準備伸個懶腰,可忽然覺得四麵八方有絲絲縷縷的力道在拉扯自己。鬼大成依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發現這點點拉扯的力道雖不影響他活動,但是終歸是有些不太舒服,再加上情況出現的突然和怪異,便稍稍有些不安,好在身邊有個老鬼,凡事多請教,總不至於一頭霧水的好。 鬼大成便打斷鐘老爺子的心緒,開口問道: “鐘老爺子,我這裡有點情況請教一下您老,您老給解解惑唄。” 不知為何,鐘老頭並未搭理鬼大成,依舊沉默不語。 鬼大成心下便開始慌張,也不管鐘老頭有沒有在聽,一股腦兒將自己現在遇到的狀況說了出來: “鐘老爺子,我怎麼覺得有什麼東西在纏著我拉扯我啊?不動感覺不咋出來,越是活動,越是能感覺到……” 鬼大成一邊說著,一邊雙手揮舞扭動著身子往院中間走動,仿佛渾身纏上了看不見的蛛網,急於甩脫。 鐘老頭並未出聲,就靜靜看著鬼大成,眼裡閃過些許掙紮…… 鬼大成越是徒勞無功,就越是煩躁,還越是慌亂……,他心裡急得不行,沖鐘老頭喊道: “鐘老爺子!越來越不對勁了!您老別光看著,這是什麼情況,幫個忙啊!” 鐘老頭也從躺椅上站起身來,煙袋鍋子別進腰裡,背著手慢慢走到鬼大成身邊,鬼大成見鐘老頭走了過來,心裡也稍微安定一些,不再煩躁地揮舞雙手,安靜了下來,默默等待鐘老頭解釋目前狀況。 鐘老頭見鬼大成靜了下來,嘆了口氣,對鬼大成說: “小娃娃,老頭子我對你不住了……” 鬼大成心裡猛然一驚,瞬間對目前狀況有了猜想,隨後便怕了起來。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鬼大成皺起眉頭沉聲問道: “鐘老爺子!我現下情況,是不是與這留靈陣有關!” 鐘老頭點了點頭,道: “不錯……正是因這留靈陣……” 鬼大成畢竟是性格使然,當目前情況與猜想一致,便心下慌亂少了些,繼續問道: “這留靈陣,是要留我不成?” 鐘老爺子平靜說道: “是……” 鬼大成已經基本證實了心中猜想,還剩些零散拚圖,便繼續問: “那敢問老前輩,留我,我會怎麼樣?” 鐘老頭繼續麵無表情答道: “應是如我這般了……” 鬼大成心頭火起,冷聲對鐘老頭說道: “你想留就留?腿可是長在我身上的!” 說罷轉身就向院外沖去! “咦?”鐘老頭看著鬼大成周身白光猛然一斂,繼而覆於周身,而鬼大成渾然不覺,隻是一門心思想要脫困而出。 隨著鬼大成轉身飛奔,拉扯住鬼大成的絲絲縷縷力道陡然增強,鬼大成任何行動都比往常要費去極大力氣,生死攸關潛力就會爆發,雖然沒有了腎上腺素的加成,可求生欲依舊產生了巨大的動力,鬼大成蹭蹭跑了好幾步,越來越靠近柴院門,他咬緊了牙關,繃緊了身體努力對抗著那纏在身上的力道,鬼大成越靠近那門,移動速度便越慢,終於,離門隻有兩步距離,鬼大成使出最後力氣,沖了出去。 當鬼大成雙腳踏出這柴院後,氣喘籲籲地站定,身上拉扯力道便也就減輕了許多,他回頭看著院內的鐘老頭,正心下得意,忽然發覺鐘老頭連腳步都沒有挪動,這不太正常。 一般來說,獵物脫困而出,獵人哪有不去追趕的道理?除非…… “不好!”鬼大成意識到自己又犯了一個想當然的錯誤!誰說這留靈陣就隻有柴院這麼大!? 鬼大成便又轉身向墓園的來路跑去,期待著能跑到自己靈堂裡,也許就出了這留靈陣的範圍! 終於,鬼大成不屈不撓地跑到了墓園的門口,下一步就要跨出墓園。 “嗡……” 墓園大門前方的空氣中出現了一道麵對鬼大成豎直蕩漾開來的透明波紋,鬼大成顧不得許多,伸手向那波紋探去。 “嗡……”波紋再次蕩漾。 鬼大成的手像是觸摸到了一麵看不見的玻璃,不得寸進…… 鬼大成心裡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心下猜想可能會是徒勞,可依舊掄起雙拳奮力地向這無形的屏障打去…… 終於,鬼大成還是累了,心裡的怒氣和恐懼也隨著對屏障的捶打發泄了出來,他心裡平靜了下來,靜靜站了片刻,轉身向著柴院走去…… 纏繞在鬼大成身上那看不見的絲絲縷縷限製,隨著鬼大成的動作變緩,也柔和了下來。 鬼大成進了柴院,走到依舊站在原地的鐘老頭跟前,對鐘老頭說道: “死老頭子,我果真跑不出去啊……怪不得你連動都不動……” 鐘老頭嘆了口氣,緩緩說道: “老夫並不知道你是不是能跑得出去,跑出去,算你的造化,跑不出去,算老夫的機緣……” 鬼大成苦笑一聲,想起了鐘老爺子之前所講,說道: “看來,我就是那遊方道士口中的‘因緣際會’了,那請問鐘老爺子,您老脫困而出,終將去往何處?” 鐘老爺子眼中閃過迷茫,茫然道: “老夫不知……困在這陣中多年,心中便隻想離開而已,能離了這留靈陣,便是消散,也認了,隻是確實對你這小娃娃不住了……” 鬼大成突然有些同情鐘老爺子,便平靜說道: “算了,您老困在此處這許多歲月,想要脫困也是常情,橫豎我也已經死了,前路本也迷茫,替了您老也不是大事……您老放心去,看看如今世界如何,看看當今世道怎樣,如果有緣,您老回來看看我,也不枉咱爺倆相識一場……” 鐘老頭本就自覺理虧,現在聽鬼大成這麼一說,心下更是愧疚。可終究是良知抵不過對自由的渴望,張了張口也隻是應了一聲,再道了句抱歉。 這一個數百歲的老鬼和一個新近才成為鬼的小鬼,兩鬼都沒再說話,靜靜站在這柴院當中。 還是鬼大成打破了這壓抑的沉默,一邊慢慢走向灶臺前方的石桌石凳,一邊招呼鐘老頭,鐘老爺子眼神復雜地看著鬼大成,邁步跟上,走到石桌邊坐了下來,鬼大成也坐了下來,一肘支在桌上托住腮幫子,一手緩緩敲打桌麵。 鐘老頭坐下後,依舊不言不語。 鬼大成開口打趣道: “老爺子,怎麼這留靈陣留的是我,您老要自由了,反而愁眉苦臉的,不應該高興才對嗎?” 鐘老頭苦笑道: “真不知道你這小娃娃怎麼會如此豁達,轉念間便收拾好自己心緒了?這如此大事,你竟說的輕描淡寫……” 鬼大成笑道: “可能是我活的這一輩子也沒遇到什麼天大的難事,爹媽疼愛的很,都能稱為溺愛了,自小有許許多多的事情都被爹媽護著,當然,犯錯該挨打該挨罰也是少不了的,隻是心裡從來也沒覺得有過不安,也是凡事都有人托底,沒犯過愁,也就從沒將什麼事情就當做多了不得的事情,爹媽的性格影響的吧……隨性而已,多麼豁達其實也算不上,也還是會有很多事情會在心裡係成疙瘩。說到底還是得感謝爹媽……” 鐘老頭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正襟危坐看著鬼大成說: “老夫既然拉了你這小娃娃作替,便需將這留靈陣的玄妙教與你,也許……” 鬼大成笑著接過話頭: “也許我也會有個什麼‘因緣際會’是吧?” 鐘老爺子臉色有些尷尬,答道: “沒錯……對你不住了小娃娃……” 鬼大成笑了起來,拿鐘老頭開玩笑: “您老要是心下過意不去,便將你這煙袋鍋子留給我得了,再教教我怎麼種煙葉啥的,好讓我自個在這裡也不至於無所事事啊。” 鐘老爺子聽出鬼大成話裡玩笑的意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既然事情到這一步,兩人也沒有翻臉,自己也無需用強,那小娃娃如此坦然接受本就是鐘老頭沒有想到的事情,事情進展還算順利,反倒省去了很多麻煩,自己就要脫困而出,前路如何也是真的毫無頭緒,可轉念一想那小鬼頭說的卻也真是這麼個理,於是有心將自己所知所悟全盤托出,便對鬼大成說道: “並非是老夫小氣,隻是確實不知道如何給你留下,其實,老夫先前就告訴過你,這跟你身上衣衫是一個道理。” 鬼大成一愣,隨即馬上便理解了鐘老爺子的意思,追問道: “那這一方小柴院也是如此嗎!?” 鐘老爺子點頭道: “臭小子悟性當真是了得,正如你所想,這一方柴院,不過是老夫的心心念念而已,隻是你初入此道,想如此這般還需假以時日……” 鬼大成泄氣道: “那您老這一走,什麼也給我留不下,我乾點啥好呢……怪無聊的……” 鐘老頭啞然,停頓了一下,對鬼大成說: “老頭子我當時便是如此,這留靈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在此陣中,自身就會一日日變強,我也不懂得修煉,但當初那老道士便說過,隻需呆在此陣中,靈韻便會聚攏而來為我所用,也確實如此,愚鈍如我竟也能在數百年間做到這許多事情,更何況小娃娃你這情況是老頭子我從未見過的,必然能有所成就。” 說到這裡,鐘老爺子突然想起個事情,對鬼大成說道: “說到這裡,你可知道我砍你一劍,砍的究竟是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