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即若離(1 / 1)

偏是驚鴻照影來 今尺 3298 字 2024-03-17

這折子是江南兩稅使秦簡上報的稅銀情況,其中言明今年因為北伐征兵征糧,江南多地又遭旱災,實在無力繳稅,讓皇上寬宥半年。戰事初休,各地都有要求減免賦稅的折子,這倒也不是什麼新鮮事。隻是葉千庭看完後忍不住冷笑道:“秦簡真是不愧“勤儉”的大名,此次征戰北疆,臣何曾收到過來自江南的半兩白銀?”   魏星沉點頭:“朕叫你來便是為了此事,依你看,該如何處理?”   “臣保留了所有賬目,陛下若願意,可以找審計司的幕僚對賬,至於秦簡,相信陛下自有決斷。”葉千庭緩緩道,她行事雖然大膽莽進,但是這些年天天被魏星沉耳提麵命地折磨,逐漸也養成了親手整理文書賬目的習慣,並且對所有的往來憑據都一一保留,她倒是不怕查。   葉千庭生平最恨貪官汙吏,史書上隻會寫她北伐大捷,無人會知曉因為軍餉貪汙的問題延誤了多少軍機,又白白犧牲了多少人的性命。   隻是她憤怒歸憤怒,處理秦簡,還是要讓魏星沉定奪。朝堂上往往牽一發動全身,葉千庭常年征戰在外,並不非常熟悉朝中的彎彎繞,魏星沉也從未向她施加過這方麵的壓力。戰事最吃緊時,魏星沉送到軍營的朱批也隻有“一切安好”四個字。至於彈劾葉千庭的奏折,也會原封不動地寄給她。   此刻魏星沉看著那折子,搖了搖頭道:“江南富商鄉紳勾結許久,秦簡隻是冰山一角。”   “陛下的意思是?”   “先按秦簡的意思,免了江南半年的賦稅。朕不日將微服私訪江南,暫時不能打草驚蛇。”魏星沉一字一句道。   “不可!”葉千庭立刻反對:“陛下剛從北疆回來,龍體還需恢復,怎能長途跋涉?況且朝中若無陛下坐鎮,隻怕無數人又要蠢蠢欲動了。”   葉千庭的擔心並無道理,她的關心也不似作假,隻是彼此君臣多年,魏星沉怎會不知道她在盤算什麼:“你倒是很關心朕。”   葉千庭聽出了魏星沉語氣裡的嘲諷,不錯,她當然有私心。自己剛剛交了兵權,現在雖然是最清閑,卻也是最脆弱的時候。現在可不是在軍營,自己隨時可以掌兵控權,此時她還需要用魏星沉來擋住朝堂上所有的明槍暗箭,包括太後黨的刁難,因而自然不會放任魏星沉以身犯險。   隻是麵對魏星沉的諷刺,她隻是習慣性地委屈道:“陛下何必懷疑臣的一片赤子之心?臣對陛下的心,日月可鑒,堅如磐石,直到海枯石爛……”   “好了。”魏星沉皺了皺眉,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她這哪裡是委屈,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狡黠如狐貍,嘴上更是放不過半點便宜。隻是魏星沉總是很難真正意義上生葉千庭的氣。又或許是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會讓葉千庭難過,因而有些不忍,他把奏折放到一邊,隻是裝作不經意道:“先不說這個,過兩日,是師父和師娘的忌日。”   葉千庭一愣,麵上的笑容消退,隻剩下了冷意:“陛下提這些罪臣做什麼?”   魏星沉嘆了一口氣,他起身走向葉千庭,後者依舊是一副堅不可摧的冰冷。魏星沉用他們倆才能聽到的聲音,注視著葉千庭道:“意真,你明白我的意思。”   意真是葉千庭的小字,自從葉家夫婦去世後,已經好多年沒有人這麼喊過她了。她曾經不喜歡這個小字,總覺得聽起來文縐縐的,有一股酸氣兒。魏星沉喊過一次,被她追著打了半條街,後來他學乖了,再也不敢這樣叫她。她倒是反過來給他取了個小字,叫清且。魏星沉也不喜歡這個小字,但他總是任由她這樣喊自己。偶爾葉老將軍看到了,也會笑罵葉千庭失禮。   那時就連先皇也覺得奇怪,這個不招人待見,性格陰鬱冷淡的四皇子,為何偏偏能與葉家小少爺玩到一塊兒去。若不是葉家多年忠心耿耿,且除了葉千庭這個不能繼承爵位的養子再無其他子嗣,他都要懷疑是否是葉家想要插手儲君。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魏星沉就這樣不言不語地站在她麵前,葉千庭的臉色晦暗莫名。魏星沉伸手,握住了葉千庭的肩膀。他的掌心很冷,反而是葉千庭的體溫透過布料傳到了魏星沉的手心,他本意隻是想表示安撫,隻是他貪戀掌心的溫度,一時並未移開手。葉千庭任由他投射的陰影罩住自己,周圍是他身上熟悉的龍涎香。片刻後,她冷冷道:“陛下。”   魏星沉仿佛燙傷般收回手,這個稱呼,似乎瞬間把兩人的距離拉得無限遠。魏星沉退後一步,斑駁的陽光透光窗戶橫在他們中間。葉千庭已經滿不在乎地笑了:“陛下若沒有別的事,容臣先告退了。”   說完她不待魏星沉說話,轉身就走。   魏星沉默然坐下,不知為何一陣心悸,猛然咳嗽了兩聲,帕子上立刻沾染了殷紅的血花,像是冬日裡的寒梅。   葉千庭一隻腳都要踏出中和殿了,聽見他的咳嗽聲,終於咬著牙一閉眼又走了回來。   殿外陽光明媚,殿內的人卻麵色蒼白,如同一塊濺血的碎冰,搖搖欲墜。   葉千庭走上前去,不自覺地握住了魏星沉的手。這次沒有隔著衣物,肌膚相觸,他的手根本沒有活人的溫度。那骨節分明的手,不知何時掌心已經有了薄繭,隻是和葉千庭手上因舞刀弄槍造成的老繭不一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是多年提筆留下的痕跡。   葉千庭的語氣不由得放軟了:“陛下既然身子不舒服,何苦叫臣過來說這些。”   魏星沉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任由她握著自己的手,隻是沉默著。   “雖是酷暑,殿裡的溫度未免也太低了。陛下貴為天子,為何身邊沒有個侍奉的人?”葉千庭的語氣裡有了些責怪的意思,魏星沉卻笑了,他的薄唇上還有未曾擦拭乾凈的血跡,為他那素來不染人間煙火的麵容增添了一絲血色:“朕也沒有幾年可以活了,何必勞周圍人掛念。”   “陛下!”葉千庭橫眉打斷了他:“天子萬歲,怎可說這樣的話。江南名醫聖手也不少,倘若陛下真的要去,也可借機尋找民間的高手。”   魏星沉便也不再反駁,他的手漸漸有了溫度,身子也回暖了不少。葉千庭收回了手,她知道這不過是杯水車薪,宮裡的禦醫有的是治療的藥方,卻還是皺眉叮囑道:“陛下的病癥還是以保暖為主,越是夏日越不可貪涼。”   魏星沉點了點頭,疲倦地閉上眼,已然是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下去吧。”   葉千庭在心裡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簡直就是賤得慌,這人像塊兒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說翻臉就翻臉。若不是留著他還有用,遲早把他綁起來打一頓。但是畢竟屈居人臣,也隻能悶悶道:“臣告退。”   葉千庭臭著臉出來的時候,還是同守在外頭的王炳忠行了禮。王炳忠望著葉千庭怒氣沖沖的背影,便知今日陛下也要有個不眠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