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初秋，周五上午，陽光明媚，城北勝利大道。 　　剛走進東建大廈的大堂，蘇琇文就看見了自己所在的江盛建築公司風控部經理老徐正站在大門的一側，老徐輕輕招手示意叫住了她。 　　“師父，您怎麼不上去？” 　　老徐用眼神示意旁邊的蘇琇文暫時不要說話，於是，蘇琇文收住了本想繼續問的話題，跟著老徐走過裝潢已經明顯過時的大堂，沿著過道來到了靠近玻璃幕墻的沙發休息區，這才坐下來。 　　坐下之後，老徐語氣平和地說：“我是特意在這裡等你的，在樓上說話不方便，會太過於引人注目了。我猜想，你平時差不多這個時間就應該到了。還是在這裡和你先簡單聊聊吧。” 　　“師父，我昨天剛聽說你提出提前退休了，怎麼這麼突然？” 　　老徐指了指自己兩鬢斑白的腦袋，說：“歲數大了，這裡跟不上了，如果放在前幾年，可能還覺得沒什麼，這兩年公司裡的案子千奇百怪，內部也是關係復雜，我實在是感覺力不從心了。” 　　“但是師父，你還沒到六十，這麼早退休太可惜了。” 　　“主要還是跟不上公司的理念了，以前大家都客氣叫我一聲大師，說我對市場形勢估計很準，但是現在感覺已經不行了，判斷能力好像也差了很多。” 　　蘇琇文有些奇怪，師父老徐這是怎麼了，怎麼變得這麼消沉？她跟老徐共事也有好幾年了，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失落。 　　“師父，我隻是沒明白，去年您還說想接著再乾幾年，今年怎麼一下子就變了？再說，我們公司過了退休年齡還在負責的人不是多的是嘛。” 　　老徐的臉上有一些無奈，說：“其實早點退休對大家都好，雖然說起來江盛隻是一個建築公司，但裡麵復雜的事還是很多的。我們這個風控部很多時候也就是一個擺設，每次遇到糾紛，我們部門的意見總是章總他們最後才考慮的，工程部、財務部、經營部、還有外聘律師，哪一個都比我們更有項目的發言權。” 　　“是因為隆宇的事嗎？”蘇琇文一下子想起來最近的案子，於是問道。 　　風控部剛剛結束一個和本地新興工業企業隆宇集團的訴訟糾紛，在這個項目中，業主方隆宇集團以江盛公司施工的工程質量達不到規範要求為由，勒令江盛公司停工退場。分包的勞務公司因為停工賠償沒有商定，一直不肯退場，隆宇集團在五一放假的時候，突然把江盛公司在現場的活動房全部拆除，江盛項目部的所有電腦和資料都不知去向。江盛公司因為現場原件資料沒有及時保存備案，致使在司法鑒定中落了下風。從訴訟一開始，老徐就備受公司的責難，因為項目證據滅失對於風控部來說，是怎麼樣都沒有辦法推卸的責任。 　　“也不完全是，但是這件事總要有個人出來承擔責任的。” 　　“隆宇本來就缺資金，又很擅長搞這類訴訟，我們這個項目從一開始就是很被動的。” 　　“但是項目證據滅失，就不光是我們和甲方談的時候沒有主動權，之後和訴訟的第三方，勞務公司結算的時候也會非常被動。” 　　“這也是我們想象不到的事啊，誰知道隆宇這麼大的公司會做這樣的事。” 　　“別人可以想不到，但是章總認為我們一定要想到訴訟過程中的各種意外情況，誰讓我們是風控部呢。” 　　這個說法蘇琇文也沒有辦法辯駁，的確這是一開始就應該首先考慮到的。 　　“其實隆宇的案子隻是一個導火線，公司對我們這個部門早就已經有意見了，”老徐說：“章總也早就說過，風控部的編製要調整，這個部門早晚要和其他部門合並。” 　　蘇琇文說：“但是章總還是很器重你的呀，我看平常你給章總提的建議不是都采納了嗎！” 　　“嗬，那隻是一種表麵上的態度，你還以為他真的會把我的意見當成參考。我也知道你在江盛也算是老員工了，但以後遇到這種意見不受重視的情況會很多，你也不要太過堅持自己的想法，畢竟風控條線的人在工程技術和項目管理上還是比較欠缺的，有時候片麵的想法和意見會把自己逼上絕路，你一定要記住。” 　　蘇琇文說：“怎麼會呢？什麼案子到了您手裡，您不都是帶著我們部門順利解決了嘛。” 　　“那不是我們部門的功勞，”老徐望了一眼從大門外不斷進入的公司職員，說：“我們這個部門隻是判斷和處理一點風險，其實對整個案子的走勢並沒有起多大的作用，再說，有時候還不光是沒有功勞，項目一旦有事，我們這個部門還經常要背一個不小的黑鍋……，嗨，這個以後你會慢慢知道的。” 　　“可是，您一退休，我們這個部門接下去怎麼工作都沒有方向了。” 　　“公司已經征求過我的意見了，我也已經向章總推薦了你來接替我擔任風控部的經理，這兩天沈昊可能就要找你談。” 　　蘇琇文有些沒有信心，“師父，你覺得我行嗎？” 　　老徐說：“不行也得行了，你看看現在部門裡的小年輕，都是學校剛出來的，不說專業怎麼樣，就看平常那個摸魚套路，都沒辦法用啊。” 　　蘇琇文無奈地說：“這也沒辦法，現在的大學生都差不多，已經很難找到有上進心的了。” 　　“不管怎麼說，你也是我徒弟，無論經驗、年齡都合適。這幾年裡你的成績也算突出，我想公司很大可能會同意你來管理部門的，再說，風控這個崗位既要懂點法務，又要懂點工程情況，臨時從外麵找人來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蘇琇文有些語塞，“那……，您接下去打算去哪裡？” 　　“暫時還沒有想好，先休息一段再說。” 　　蘇琇文說：“您手續都辦好了？” 　　老徐說：“差不多都辦好了，隻是章總讓我再堅持一個月，總要平穩做個移交嘛。所以這一個月我還是會經常來，隻不過不用像正常上班那樣。” 　　“那師父您可要再扶我一程啊！以後肯定少不了還有許多事要請教您的，您可千萬別嫌我煩啊！” 　　老徐說：“那還用說，我推薦了你，你做好了才是我的光榮嘛。走，一起上去吧。” 　　說著兩人站起身來，一前一後朝著電梯廳走去。 　　蘇琇文，32歲，個頭不高，連鞋算將將一米六，長相也是極其普通的一類。長發微卷，細邊黑框眼鏡，平時總喜歡穿中長款的外套，從長相看沒有任何亮眼的地方。平素走在人群中，她總是最容易被人忽視的存在。 　　十二年前蘇琇文從農村出來，靠著自己的努力，以普通大學的學歷，贏得了一份軟件公司的銷售工作。2012年她從軟件公司跳槽進江盛建築公司，這是一家幾年前剛脫鉤轉製的民營企業，憑著公司的國有前身，每年的施工業務規模都穩定在80億左右。 　　蘇琇文當時是江盛的宮副總和老徐通過麵試招聘進來的，一進風控部就在老徐手底下學習，一開始對法律業務不熟，幾經周折才占穩腳跟。入職建築公司後的蘇琇文，很快就感受到了職場上的壓力。由於她對工程業務不熟悉，所以工作起來總是顯得力不從心，老徐是蘇琇文的直屬上司，他對她的工作非常關注。每當蘇琇文遇到問題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老徐總是耐心地指導她，經常帶著她去各個工地看現場，幫助她提高業務能力。 　　蘇琇文憑著對工作的熱情，和對學習的渴望，幾年下來一步一步做到了風控部的部門主管。她知道自己的外表並沒有優勢，因此她更加努力的提升自己的專業技能，讓自己成為一個不可替代的員工。幾年以來，也算是小有收獲，特別是近三年，她連續獲得公司優秀員工的嘉獎，成為了資深的部門主管。 　　這次部門經理老徐提出提前退休，江盛公司本來是應該極力挽留的，因為在民營企業，這個崗位由退休人士擔綱的也不在少數。隆宇案子的問題也不是風控部一家的責任，其實已經顯示了江盛公司在整個管理體製上存在的問題。但是老徐卻執意要放下所有，並力薦蘇琇文接替部門經理職務，其中到底有什麼原委，蘇琇文一直也沒想通。 　　這一段時間蘇琇文正為自己的頭發煩惱，連續長久的出差、加班和巨大的工作壓力讓她的脫發明顯，每個早晨起來都要花點時間仔細遮掩一下。每天一到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鏡子再看看自己經過一路步行風吹的頭發是否已經暴露了一側發量偏少的現實。想到這個問題，蘇琇文不由得嘆了口氣。她的頭發原本挺密實，隻是這一年工作起來就沒那麼上心，壓力大了許多，再加上熬夜加班，頭發就再也不聽指揮了。每天早晨上班時，她都要用手去梳理一下，至少要遮掩一下發量偏少的部分。這讓她感到沮喪，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似乎也能感覺到頭發的減少已經漸漸讓她整個人都失去了精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