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程宗唯和蘇琇文仍是坐在一起,但是整個上午,兩人的話明顯少了。中午培訓結束的時候,蘇琇文卻一個人跑了,整個下午,她都沒有再進會堂。 晚上,程宗唯一個人吃了晚飯,正站在窗口看西山的夜景時,馬偉鈞打來了電話。 “程先生,你住在哪裡?” “西京賓館,205室。” “我有點事想和你聊聊,現在方便過去找你嗎?” “當然可以。” 大概十幾分鐘,馬偉鈞到了,程宗唯給他泡了茶,然後坐下。 “程先生……” 程宗唯趕緊攔住了馬偉鈞,說“馬老師,你不要叫程先生,就叫名字吧。” “那好,那我叫你宗唯吧,是這樣,我有一個工程谘詢公司的朋友,是我以前的同事,他現在在南京一家叫詩臣的工程谘詢公司做董事長,一直想找一個有想法的人去輔助他們的企業轉型,我這兩天反復想了我們那天的交流,我覺得你會是那個他們需要的人。” 程宗唯說:“但是我其實並沒有在谘詢公司做過。”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從地產公司出來,做業主的經歷能讓谘詢公司更好地站在業主角度考慮業務的可能性。” 程宗唯想了一下說:“你真的覺得我有這個能力?” 馬偉鈞說:“我一點都不懷疑。” 程宗唯給馬偉鈞遞了一根煙,說:“我個人沒什麼,反正現在也是閑著,去看看也可以,公司在什麼地方?” “公司在南京,它的上級單位是上海的同輝集團。” “離得都不遠,可以,我下周就去看看。” 馬偉鈞趕緊說:“不是下周,宗唯,如果你決定了,明天就要回去。我剛剛和他們聯係了,後天周五一早是他們月度會的時間,他們的董事長顧其敏想見你,後天下午他就要去德國考察,一去可能又要半個月。” “明天就走?你這邊的課程還沒結束……” “這種課程對你還有多大意義?你已經是一個可以直接來給我上課的人了。” 望著馬偉鈞殷切的眼神,程宗唯沒有辦法再拒絕了,“好,那我明天就走,到時候你把結業證書寄給我吧。” 馬偉鈞一走,程宗唯就開始訂周四回程的車票,再度走到窗前,程宗唯望著西山上星星點點的燈光,有一種既期盼又失落的心情。一切來得如此突然,突然的蘇琇文,突然的馬偉鈞,突然的無疾而終,突然的莫名緊張。 第二天上午八點,程宗唯就到了高鐵車站,候車室裡人不多,廣播裡正不斷播送著各個班次的實時信息。程宗唯在角落處的椅子上坐下,離開車時間還有不到一個小時。 正坐在候車室無聊地等著時,一個身影站到了他的麵前,程宗唯抬頭一看,好像似曾相識,仔細一看竟是培訓班裡那雙明亮的大眼睛。 “你也回去了?”程宗唯詫異地問。 “單位裡有點事,我昨天晚上打電話跟馬老師請了假。” 姑娘在程宗唯身邊的椅子上坐下,說:“方便留個聯係方式嗎?” “當然,”程宗唯說著就點開手機,“微信,我掃你吧。” 掃了微信後,程宗唯看到一個青蛙的頭像,她的名字叫姚瑞。 “哦,程宗唯……,我是姚瑞,本來前兩天就想和你認識,看你一直比較忙,怎麼,女朋友沒有和你一起走?” 程宗唯笑了,“不是女朋友,也是這次剛認識。” “哦,我還以為你們是……” “她有男朋友,昨天還特地來看她了。” 姚瑞也笑了,“那你怎麼就走了?” “你可能不信,我剛找了新工作。” “你去哪兒?” “南京,你去哪裡?” “我到上海。” 一會兒開始檢票了,姚瑞問:“你在幾車廂?” “10號。” 姚瑞也不再說,跟著程宗唯往10號車廂走,程宗唯說:“你在幾號?” “沒事,我找人換個座,應該沒什麼。” 進了10號車廂,姚瑞就找程宗唯邊上的人換座,一番並不復雜的折騰後,兩人坐下。 “你也是搞工程的?”程宗唯問。 “不是,”姚瑞捋了一下長發說:“我和幾個朋友開了一家管理谘詢公司,不過這幾年業務並不怎麼好,也就一直在一個維持狀態。” 程宗唯問:“你們的管理谘詢主要做哪些板塊,流程管理還是人力資源?” “主要還是偏流程多一點,精細化管理谘詢。”姚瑞說著就從包裡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程宗唯,程宗唯隻能順勢接了。 “有沒有側重什麼行業?管理谘詢如果不和具體的行業結合,是很難有立足點的。” 姚瑞說:“果然是個行家,一看就知道問題在哪裡,之前我們是一直宣傳可以為所有行業服務,但是後來發覺,沒有專門的行業基礎,很多的管理谘詢隻能是紙上談兵。” “那這次是準備和工程行業結合一下?” 姚瑞的笑有些尷尬,“其實工程行業我也是完全不懂,看到有這個培訓班,就想著先來聽聽看吧,反正待著也是待著。那天我聽說你是地產出來的,應該對這個行業還比較熟吧?” “也不能算熟,待過十幾年,大概有點認識。” “那你覺得如果要在工程行業裡做管理谘詢,有什麼具體的切入點?” 程宗唯想了一下,說:“應該說切入點肯定是有,可能你今天剛提起這個,我還沒來得及細想,從之前的經驗來說,工程行業還是有非常多的欠缺地方的,這些都會是管理谘詢的切入點。” 姚瑞一下子來了興趣,“你說說,欠缺的地方主要有哪些,讓我受受啟發。” “怎麼說呢,其實工程這個行業一直都處在一個相對落後的位置,直到現在,行業裡很多的做法還是沿用三四十年前的那些習慣,比如競爭,比如管理,或者還有人力資源。” “但是這幾年工程行業不是有非常多的新材料、新做法嗎?” “材料和工藝的創新並不能代表工程行業的進步,為什麼這次會有一個行業轉型的培訓,其實就是很多人已經看到了這個行業的弱點,常年訂單式的做法已經讓這個行業喪失了創新的意識,有想法的人希望改變,或者至少是做好改變的準備。 程宗唯喝了一口水,接著說:“工程行業最大的問題在於人,太多的基層工人並沒有得到日常的提升,導致了科技的利用率始終處在一個低位。項目承包人,更多可能就是一些包工頭,他們還在采用最初級的方式承接業務。” “最初級的方式?” “搞關係,請客喝酒、夜場娛樂,或者直接用錢搞定。處在關鍵位置上的人也已經習慣了這個常規套路,一來有利可圖,二來簡單易行,不需要去動太多的腦筋。所以這個行業的人特別重視搞關係的現金流,隻要資金再這個關係網上流動起來,業務總是會有的。” “但是其他行業不是也同樣存在這種情況嗎?” “整體上看都是一樣的,但是如果從你管理谘詢的角度看呢?” 姚瑞想了想,似乎有所理解,“好像是啊,大家既沒有從核心競爭力這個角度考慮可持續性,也沒有從產品創新這個創新層麵來進一步擴展業務,仍然依賴著最初級、最原始的方式來進行操作,因為這種操作最熟悉,而且有基礎。” “人往往會在某一個失意的時候討厭一成不變的生活,又總是會在順風順水的時候希望一切平靜又安穩。” 姚瑞笑了,“難道你不是嗎?” 程宗唯點了點頭,“當然我也是,所以業務創新始終是一個很艱難的事。” 姚瑞說:“人情社會嘛,免不了要拿人情當資源。” 拿人情當資源?程宗唯陷入了深深的反思。雖然自己也曾經想改變一些規則,但是結果不還是依靠馬偉鈞才有了現在的工作嗎? 正說到這裡,蘇琇文給程宗唯發來了微信。 ——今天怎麼沒來 ——有事先回了。 ——這麼急 ——找了工作了。 ——不會是生我的氣吧 ——沒有,沒有理由生氣。 這句話徹底結束了這場對話,蘇琇文也沒有再回復,程宗唯的心裡隻有隱隱的痛。但是轉念再想,這又何嘗不是一個最好的收尾呢,及時止損,總比他接著看蘇琇文秀甜蜜來得好受。 “沒什麼重要的事吧?”姚瑞看著程宗唯放下手機,隨意問了一句。 “沒事。”程宗唯不想再想蘇琇文的事,於是轉了話題,“姚總看起來挺年輕,好像還比較想做點事的。” 姚瑞忽然有些憂鬱地說:“不年輕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已經35歲了,都開始有焦慮癥了。” “不像,看著就是二十幾歲的樣子。” “你就別騙我了,我要是真的年輕,也就不會這麼焦慮了,事業事業沒有起色,生活生活一敗塗地。” 程宗唯突然有些後悔聊到了這個話題,談行業談工作他還能應付一下,一旦涉及到女同誌的個人生活,他就馬上會變得謹慎起來。對於剛認識的人來說,這算一個話題的禁區,姚瑞的這句話讓他不知道怎樣去接。 想了一下,程宗唯還是問了,“怎麼就一敗塗地了?” 姚瑞苦笑了一下,說:“結過婚,但是婚姻就快走到盡頭了。” “男的有新方向了?” “大前年一結婚,他就去加拿大了,去年回來過一次,今年說不想回來了。” “他不回來,那你就去嘛。” 姚瑞搖了搖頭,“算了,本來也是相親認識的,也沒什麼感情基礎,大家又在不同的環境,想法不同也是正常的,我也不想把自己搞得那麼卑微。” “萬一他也是想看看你對他的喜歡程度呢?” “不會,我們上一次聯係是兩個月前,他已經提出分手了,說等我同意了就回來一次辦下手續。” “也不堅持一下了?” 姚瑞說:“算了,現在這個年代,誰離不開誰呀!” 程宗唯聽了不好再說什麼,窗外的景物不斷變化,時而鬱鬱蔥蔥的青田,時而朦朦朧朧的山影,間或一段隧道的極速暗黑,正是兩人此刻共同的漂浮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