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午，還是延續周一的好天氣，程宗唯到西山會堂的時候，馬偉鈞正在靠近講臺的地方和聽課的學員聊天，因為來的人還不多，程宗唯並沒有似其他學員一樣站在前麵，而是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幾分鐘後，他又注意到了那雙投向他的明亮眼睛，那是一個30歲模樣，一頭清湯掛麵長發的大眼睛姑娘。姑娘穿著一身乾練的職業裝，見程宗唯看向她，姑娘微微笑著點了一下頭，程宗唯也隻能簡單點頭回應了一下，雖然有些倉促，但不管怎樣，基本的禮貌還是有了。 　　“我想問各位學員一個問題……，在座的我想都是各個公司管理崗位的，如果你們對自己所在公司的轉型方向有點思路，但是你又不是有話語權的人，那你是選擇跟著公司的節奏保持沉默，還是會仍然提出自己的思路？”馬偉鈞向站在麵前的學員提出了一個問題。 　　“當然是保持沉默了，我們才不想當這個出頭鳥。”一位男學員脫口而出。 　　馬偉鈞聽了笑了，說：“你的想法我也理解，但是你們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來到此一遊的，有時候，公司的想法也並不一定總是正確的。” 　　這時，蘇琇文已經走了進來，上午她並沒有和程宗唯一同出發，但是還是很默契地坐在一起。 　　男學員說：“我們隻是來參加一個公司要求的培訓，並沒有其他的想法。” 　　馬偉鈞捋了一下微白的頭發，說：“當然這隻是一個隨口的問題，真正麵臨選擇的時候可能還是會有意外發生的。” 　　蘇琇文轉頭問程宗唯：“馬老師剛才問了什麼問題？” 　　程宗唯回答：“如果你有一點公司的轉型思路，但是公司並不一定會聽，你是堅持表達，還是順著公司保持沉默？” 　　蘇琇文說：“那當然是順著公司嘍，領導總比我們眼光遠嘛。不管到什麼時候，總是領導指哪兒，我們打哪兒。” 　　程宗唯沒有接話，隻是笑了一下。的確也是，黃野平在海營公司就一直都是一言堂，盡管磕磕碰碰，現在也算小有成就了。前幾年海營每年都辦過周年慶，雖然黃野平沒有和程宗唯說起，但是程宗唯都知道，因為海營公司裡還有他早幾年就介紹進去的徒弟。在偶爾的幾次見麵喝酒時，程宗唯發現黃野平並沒有什麼改變，很難說這種性格到底是對公司的前期有利還是後期有利，隻是像黃野平這樣的老板，基本是不會明著贊成員工的提議，不管這個提議到底有沒有價值。黃野平更喜歡的是從公司之外的第三人那裡得到一點啟發，那樣能保證他在員工麵前始終是睿智的。 　　中午休息的時候，兩人在附近的小店吃了飯就回到會堂，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講師馬偉鈞也剛吃完飯，看到角落裡的兩人，於是走了過來，對著程宗唯問：“課程聽起來沒什麼難度吧？” 　　程宗唯說：“基本還是能理解。” 　　馬偉鈞問：“你也是工程公司的？” 　　兩人都搖了搖頭，程宗唯說：“我是無業遊民，沒工作。” 　　馬偉鈞笑了，說：“沒事，什麼人來我們都歡迎，大家隻是找一個機會互相學習學習。” 　　蘇琇文頗有興趣地問：“馬老師，你覺得谘詢行業的前景好嗎？” 　　“如果你在專業上有一點深入的，應該算是一個比較好的行業吧。有一句就說：谘詢沒有淡旺季，意思就是任何時候都會有谘詢業務，主要還是看你有沒有能力做。” 　　“馬老師，你們東谘主要做的是哪一類業務？”蘇琇文問。 　　“東谘目前主要做的還是工程谘詢偏多，偶爾也會做一點項目管理。” 　　程宗唯忽然來了興趣，“工程谘詢？” 　　馬偉鈞點了點頭說：“就是主要針對建設工程項目做的谘詢，常規可能也就是幾項，可研，招標，造價或者項目管理什麼的。” 　　“聽起來還是分得挺細的，”程宗唯說：“有沒有比較籠統的那種？” 　　馬偉鈞有些不理解，“比較籠統的是指……” 　　“就是不確定服務名稱的，或者說不是事先確定服務名稱，根據委托方需要再定內容。” 　　馬偉鈞說：“我好像懂了，這個應該是一個比較復雜的服務了，現在很多企業連細分的專業服務有時候也不一定做得好，當然更做不了那種根據業主需要組合的服務了。” 　　程宗唯說：“以後可能會是一個方向吧，畢竟細分的管理谘詢也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 　　馬偉鈞不禁開始打量這個第一眼並不引人注意的人了，“你叫什麼名字？” 　　“程宗唯，工程的程。” 　　“程先生以前是做過相關行業吧？” 　　程宗唯說：“之前剛從地產出來。” 　　“地產出來，果然一講話就不一樣，大部分已經在谘詢公司做的人不會去想組合業務的事，因為業務充足的公司正在忙著做業務，業務不充足的公司正在忙著找業務，很少有人會去考慮工程管理業務以後會朝什麼方向發展。” 　　“我也隻是隨便說說。” 　　馬偉鈞特別有興趣地問：“程先生覺得工程管理以後會朝一個什麼方向走？” 　　說著馬偉鈞就從口袋裡掏出煙來，抖了一根給程宗唯，兩人點了煙，程宗唯說：“我覺得工程管理並不應該把重點隻放在建設流程服務上，比如可研，招標，造價和項管，這些都隻是建設過程中的流程工作，其實評判建設工程整個過程的管理效率反而是更重要的，所謂‘以用致用’。” 　　“‘以用致用’？這個說法我倒是從來沒聽到過。”馬偉鈞和蘇琇文都投來不解的眼神。 　　程宗唯說：“馬老師這次這個班的名稱是工程行業轉型，可見行業轉型已經到了一個尷尬的位置，我也一直看到有所謂的行業數字化轉型，其實這個方向非常模糊，大部分建議方向都是說內轉和外轉兩種。” 　　看著兩人更加不解的表情，程宗唯又說：“內轉就是專業服務的內生改變，比如建立數據庫，改變股權結構等，外轉就是向相關業務轉，比如讓施工向開發轉，向過程管理轉，或者向交付後的運營轉等等，但這些都不是工程企業轉型的有效辦法。” 　　馬偉鈞點了點頭說：“的確這就是現在的主流方向，但是有價值的嘗試不多。” 　　程宗唯說：“所以真正能體現工程管理專業價值的是建立於綜合管控的谘詢服務設計，‘以用致用’前提下，工程管理應當更多朝評價類和風控類方向發展，其實更迫切需要的是設計出幾種新的服務產品。” 　　“那你是覺得現在的谘詢業務品種的設定有問題？” 　　程宗唯說：“毫無疑問，現在的業務品種基本上都受業主工程師的直接控製，可研是照著業主意思編的，招標是照著業主意願定的，造價是照著業主目標壓的，項管又是照著業主指令做的，你說有哪一樣是真正體現了第三方的監管作用。” 　　馬偉鈞忙不迭地點頭，“程先生果然是一針見血，怪不得你說要朝評價類和風控類的方向走。” 　　程宗唯說：“因為隻有評價類和風控類才是公司和行業級的管控，流程服務往往都是業主中個人層級的意誌服務，不受業主工程師個人意誌控製的管理才是有價值的，總結出來的經驗才能為後續項目所用。” 　　馬偉鈞趕緊拿起手機，說：“程先生，我們加個微信，你的話讓我有點如夢初醒的感覺。” 　　程宗唯說：“沒有沒有，我隻是隨便說說。” 　　在這場討論中，蘇琇文基本沒什麼機會插話，但是程宗唯和馬偉鈞兩人的對話卻讓她看到了一個之前並不認識的程宗唯，蘇琇文開始對他有了更深一層的好奇。 　　晚上在西京賓館的餐廳，菜還沒上桌，蘇琇文給程宗唯先倒了酒就說：“老程，你有沒有發覺下午馬老師講的內容和培訓講義不太一樣了？” 　　“我倒是沒怎麼注意。” 　　蘇琇文笑了說：“你中午的話顛覆了他很多的預設內容，我猜後麵幾天的內容也危險了。” 　　程宗唯說：“其實也沒什麼，隻有有想法的人才會及時調整。” 　　“老程，你也夠假，還說自己是無業遊民。” 　　程宗唯說：“這就是我現在的狀態，總不能還和別人說我是項目總監吧。” 　　“不過，今天我忽然看到了另一個你，沒想到你的話會引起馬老師這麼大的反應，連我都想拜你為老師了。” 　　“那根本沒什麼，隻是大家聊聊各自的想法。” 　　蘇琇文端起杯子，“來，程老師，我敬你一杯。你願意收我這個學生嗎？” 　　看著蘇琇文滿眼的仰慕，程宗唯忽然從心底有一種溫暖且異常的感覺泛起。這是程宗唯已經許久沒有的感覺，他感覺到蘇琇文眼神裡的熱情，有一瞬間，程宗唯覺得就快要淪陷了。 　　“……這就免了，我也從來沒收過徒弟，很多想法隻是個人意識，不想誤人子弟。” 　　“那我們就做個朋友，我感覺我們會有很多共同語言的。” 　　四個菜上桌，蘇琇文又端起杯子說：“來，老程，我覺得這次能認識你才是我最大的收獲。找書苑 wｗw.zｈaoｓhｕyuan．coｍ 本來我以為來了也就是隨便聽幾天課，沒想到一來就有這麼大的收獲。” 　　“其實也沒什麼，從不同的人這裡，總能聽到一點不同的東西。” 　　蘇琇文笑著說：“那不一樣，雖然我懂得不多，但是你們聊的東西我能看出有一點意思。來，把這杯喝了！” 　　“看不出你還挺能喝。” 　　“這點酒對我來說沒什麼，我們公司都是喝白酒的。” 　　程宗唯沒再說什麼，心裡卻非常高興，端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蘇琇文說：“你今年多大了？” 　　“過了年就四十了。” 　　“看不出來，可能男的不太容易看得出年齡。”蘇琇文說。 　　程宗唯本想接著問她多大，轉念一想可能不太適合，於是說：“趁熱吃菜。” 　　飯吃了一個小時的時候，蘇琇文的電話響了，她趕緊拿著手機走到了門外去接。隔著餐廳玻璃，程宗唯看到蘇琇文的表情稍稍有些興奮，一會兒蘇琇文回來了，一臉抑製不住的笑容。 　　“有什麼好事嗎？”程宗唯問。 　　蘇琇文顯然是帶著克製但還是有點得意地說：“我男朋友，他明天出差經過這裡，要來看我。” 　　程宗唯突然感覺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男朋友？她有男朋友？ 　　但是，她為什麼不能有男朋友？ 　　“噢，那倒是應該開心，認識多久了？” 　　“差不多三年了。” 　　隨後的氣氛開始顯得有些詭異，兩人幾乎是同時感覺到了，讓程宗唯半段自然半段煎熬的一頓晚餐就此草草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