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駱毅被吳大妮兒的話語擾得久久無法入睡的時候,李蔚玨早已沉浸在夢境中。 一連疲累幾天,還在地道裡被那惡漢打了幾巴掌,又怒又嚇又乏,按說就算不鼾聲如雷,小呼嚕應該是少不了的。 可並沒有。 胡澤胤進屋取東西時,看到李蔚玨睡得並不安穩。 稚氣未脫的小臉上,竟然眉頭輕蹙,似驚似奇,又帶著傷感與釋然。 胡澤胤很想把李蔚玨叫起來問問:“你做夢了,要不要把你叫醒?” 這麼想著,胡澤胤就樂起來——怕是能把小家夥氣得火冒三丈吧? 李蔚玨渾然不知胡澤胤正看著自己,此刻他正在夢裡,與一個長得和自己有五分相近、卻比自己小一圈的孩子對坐品茶。 “謝謝啦!”那孩子說道:“與你一起享受了三年正常人的生活,我很快樂。” 李蔚玨問:“你是誰?因何謝我?你何時與我一起生活過?我又為何會與你在此喝茶?此處又是何處?” 那孩子回答:“我是李蔚玨,你在用我的身體,不過,現在這身體不屬於我了,完全是你的,我要離開了。” 李蔚玨:“我才是李蔚玨!” 那孩子笑笑:“是啊,我們都叫李蔚玨,真是有緣,不過,以後隻有你叫這個名字了,你可以叫我小玨,我叫你哥哥吧。” 李蔚玨:“我不喜歡陌生人與我套近乎。” 小李蔚玨:“不是套近乎,我沒有惡意,隻是想來感謝你,並向你道別的; 你在我的身體裡蘇醒時,我正慶幸終於可以擺脫這病懨懨的身體,看到你我就很好奇,這麼一具破敗的軀殼,竟有人會要?” 李蔚玨聽得很驚訝:“你的身體?我沒想要你的身體啊!我不知道怎麼會來到你的這個世間,我原本在我的世間裡生活。” 小李蔚玨依然微笑,笑容有些靦腆,卻掩不住調皮:“我又沒怪你,我那時隻是對你好奇,想看看誰這麼想不開去撿一個虛弱的身體; 不過,看你好像還用得挺開心的,讓我就更好奇,為什麼你不嫌棄這副身體帶來的不便呢?” 李蔚玨回想了從棺匣子裡蘇醒的那一幕,也微笑起來:“沒有不便啊,看來我運氣比你好,沒覺得身體特別難受。” 這話有點兒氣人,好像在說,身體的疾病是專門針對你的,可不是針對我。 李蔚玨是故意的。 他這麼一微笑,兩個人五分相像就變成了七分,相對而坐,側麵看來有些像照鏡子。 小李蔚玨卻一點不生氣:“那可真好,不然,我會覺得有些對不住你的,畢竟是我用剩的東西。” 李蔚玨:“……” 對方笑容真誠,可李蔚玨怎麼就聽出點吃人嚼過的甘蔗渣的感覺呢? 小李蔚玨:“我是天生的喘鳴癥,聽祖母說,是周歲時發現的,因為當時差點就死了; 祖母常對著我念叨,說也不知我的命是好還是不好; 因為如果說命好,我卻剛滿周歲便父母雙亡; 如果說命不好,我的父母卻在最危難的關頭把生機留給我,讓我活了下來; 可是我知道,我的命不好; 我聽見下人偷偷議論,說我不但克父克母,還克自己; 那些話不是平白傳來的,祖母請過道長給我算命,據說我犯童子煞,命裡自克; 我父母確實雙亡,隻有我活下來,說我克父克母倒也不錯; 沒人願意理我,連下人都不理我,他們雖然每天都得伺候我,但沒人與我說話,而我,話說不了幾句便喘不上氣……” 李蔚玨:“那你是夠可憐的,說話都犯病,誰還敢與你說話?都是下人,主子犯病,不得怪罪他們頭上?” 小李蔚玨:“是啊,所以我沒怪過他們,但祖母怪他們不盡心,我院子裡的下人總是換; 剛認識沒幾天就換新人,我便也不敢與他們說話,久了,我就覺得好孤獨; 我從小就病著,學話便也晚,但我能聽懂大人們說的話,隻是自己調整不好氣息,一說話就喘不上氣,大人們便不讓我開口; 我總在沒人的時候自己偷偷說話,可說不了一會兒就犯病; 祖母雖說疼我,但也總是隔在床簾之外,怕我受風,我隻能隔著簾子看看祖母的身影; 她每次與我念叨不了幾句話,便去處置下人們,久了,我便也不敢回應祖母的話; 我每天醒的時候,想下床走走、看看,我多希望有人能抱著我去窗子外麵的地方; 我透過窗簾子,能模模糊糊看到外麵有綠色的樹,藍色的天,還能聽見小鳥的叫聲,我想看個真切; 但我因為患病而沒能好好學說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說話便吐字不清,下人們也不同我講話,我就哪兒也去不了; 我多希望有人能抱著我出去轉轉…… 五歲那年,我就看透了生死,覺著這麼活著不如死了好,你能想象嗎,一個孩子,幾乎沒下過床,我連自己會不會走路都不知道; 有一次我又犯病,馬上就要窒息而死的時候,祖母請來的大夫醫術太好,在我身上插了好多好多銀針,又把我救回來了; 我那時好氣憤,就不能讓我死了嗎?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呢? 那晚,我聽見守夜的下人們偷偷說,幸好這次是在祖母與我說話的時候犯病,不然,又得怪到他們身上; 若是救不回來,他們就沒命了; 還說,以前我房裡的下人,不是被打致死的,就是命硬沒打死給發賣了的,反正都沒好下場; 你說,我活著,卻是賠上這麼多人的命,還花掉祖母那麼多銀錢,為何非要我活著呢? 而且,我也不覺得祖母真的疼我,因為她來看我的時候,念叨的是我父親; 她隔著簾子看著我,然後念叨我父親的名字,告訴他我多大了,模樣與他有多像,和他一樣乖…… 我覺得,祖母不讓我死,是因為她把我當做她小兒子的替代品,她始終接受不了小兒子早早離世的現實……” 李蔚玨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對麵的小李蔚玨說話時一直保持微笑,但李蔚玨心裡卻充滿悲傷。 那股悲傷好像不屬於他,而是來自對麵的小李蔚玨,他感受的是他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