劊子,也叫劊子手,或叫行刑者,但通常在衙門裡被稱為劊子。 他們和衙門裡的差役一樣,屬於臨時工,沒有編製。 他們也與那些差役一樣,屬於“下九流”,但又有極大的不同。 差役們乾活多、受氣多、工資少,外快全靠出衙門外對著老百姓狐假虎威、在小商販手裡拿的一二錢銀子的“孝敬”,也就混個溫飽。 但是他們能娶妻生子,過普通人的小日子。 劊子則不是。 劊子的工作應了那句話:錢多事兒少離家近。 一年中就出三個月的工,而且還不是天天出,秋後問斬嘛,秋後就三個月,哪天衙門要砍人腦袋了,派個差役提前來通知一聲再去就夠了。 其他時候幾乎都是“放假”,但不帶薪。 可就這三個月的工錢,也夠他花用一年。 “一刀,一個腦袋,五兩銀子,”鮑魁伸出青筋滿布的手,五指叉的開開的:“這是衙門的定價,相當於外麵乾短工半年的工錢; 但我至少能賺二十兩以上; 因為砍頭砍得合乎官老爺心意了,還給賞錢; 比方說,有時候官府要震懾老百姓,好比說災年落草為寇、燒殺劫掠的,官老爺會私下囑咐,不讓一刀就給砍利索了; 讓先砍少半拉脖子,讓犯人嚎上一會兒,把百姓都嚇住了,再砍第二刀,有時候還會有第三刀; 手藝好的劊子,不但能一刀就砍掉犯人腦袋、並控製血噴多高、濺多遠; 還能三刀也砍不掉腦袋,卻能保證犯人一刀比一刀嚎得慘烈; 當年啊,我就是這種手藝好的。” 鮑魁很平淡地講述,話語裡好像透著自豪,可臉上卻露出嘲諷的表情:“越是手藝好,賺的錢越多; 我當年是兩頭賺錢,那錢來得可快了; 一邊是官府給的工錢和賞錢,一邊是犯人家屬打點‘上路銀子’。” 駱毅聽得臉都發白了。 遇到會說話的、活了好幾百歲的動物她不太害怕,可鮑魁說的劊子手生涯卻讓她恐懼。 因為這裡是大勵朝,不是她的故鄉,這裡是真有砍頭這回事的,和電視劇不一樣。 不需她親眼見證,單憑鮑魁講述,她就腦補出那血腥場麵了。 “為什麼會打點銀子?犯人家屬不該恨你嗎?怎還會給錢?”李蔚玨問道:“難不成還要賄賂你下手利索點,讓犯人死得少些痛苦?” 鮑魁看看兩個孩子,心中倒是贊賞了下——果真是從墳裡爬出來的,膽子一個比一個大,女娃娃沒嚇哭,男娃娃更是敢提問。 鮑魁答道:“是嘍,砍一刀和砍好幾刀,你說哪個更痛苦? 犯人家屬給的錢還多呢,我得官府賞錢最多的一次是三個腦袋給了五十兩; 但有一次,犯人家屬為了讓他父親少遭罪,直接給了五百兩!” 李蔚玨:“要不說貪官該殺呢!聽聽,都要砍頭了還有錢打點劊子手! 不過,貪官的兒子也還算有孝心,知道讓他爹走得痛快點兒,也算他爹沒白貪銀子養他。” 對這個評價,眾人都無法置評——誰知道是不是貪官。 鮑魁隻說了句:“能被處斬的貪官,就不是最大的貪官。” 本就是冷食,吃到現在都涼得透透的,又是如此恐怖和沉重的話題,大家早都放下了筷子。 鮑魁說道:“在世人眼裡,我們這些劊子殺孽太重,有違天和,他們對我們又懼怕又厭惡; 我在這行乾得又好,名聲傳得可遠了,甚至還在京城乾過一年呢,幾乎一提‘半頭鬼’的名號,衙門裡沒有不知道的; 所以幫你們辦戶籍不難,隻是你們作為我的後人會活得很難,誰願意和劊子結親家呢? 還有啊,當劊子是賤業,名聲不好,通常會影響家人科舉。” 李蔚玨皺起眉頭。 他自小學習成績就好,是父母的驕傲,但是除了學習,他好像什麼都不會,會的也不當飯吃,比如吉他,比如鋼琴。 按說,他修學分、一邊準備考研一邊攢工作經驗,一步步按照自己的計劃接近做律師的理想,未來應該不會太差。 可不知道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方,還是個他什麼都乾不了的地方! 李蔚玨怎麼也想不起自己如何會到這裡,來這裡之前他在做什麼好像也沒多大印象。 一切都是未知,無法提前做準備,讓李蔚玨心情沉重得很, 駱毅就沒那麼多想法。 她就想活著。 駱毅問道:“老爺子,您是怎麼乾上這一行的?是子承父業嗎?” 別看是曾經上過歷史課的學生,但對於很多東西,隻要書本上沒有,駱毅就不會知道。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也是她這種中等學生的通病,因為就書本上的知識都背不完,她們哪有餘力關心更多? 但有一件事是知道的,那就是“子承父業”,因為網劇都是這麼演的。 如果鮑魁是“子承父業”,那他家可夠慘的,操“賤業”的,不得是賤籍? 不對! 駱毅突然想到,那自己要是入了老人的戶口,不也得是賤籍? 可不是隨便有個戶籍就行,一旦定了性,這輩子也改不了了。 這麼一想,方知剛才同意得草率了。 “哈哈哈哈,劊子哪有子承父業一說?”鮑魁突然笑了:“劊子都是絕戶,誰會嫁給劊子?別說好人家的閨女,就算是娼妓都不嫁劊子!” 老人笑得自嘲,也有些悲涼:“就算洗手不乾了,也娶不到媳婦,就算你是良籍,就算你再有錢,人們還是把你當做賤籍中最卑賤的人。” 就算是良籍? 駱毅和李蔚玨同時從這句話中看到一絲希望,他們異口同聲的問:“老爺子不是賤籍?” 鮑魁:“自然不是;我算是幸運,十二歲那年夏收,我娘讓我去姥姥家幫忙,我姥姥家道遠,要翻過兩座山到隔壁縣; 等我回來時全村隻剩一片廢墟,有和我一樣外出、早我回來幾天的村人告訴我,聽說有外來的麻風病人逃到我們村,追捕的官差直接封村放火,凡是在村裡的,全燒死了。” 駱毅和李蔚玨又是異口同聲:“這麼草率?!” 鮑魁又笑:“嗬嗬嗬,還是現在的娃娃精明啊,當時我怎麼就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