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頭不過百,過百命難全”,這句話其實就是勸人別把事做絕的意思。 但當年的鮑魁與現在的駱毅和李蔚玨心態一樣——劊子明明給官府做事,又不是為非作歹,怎麼能說是把事做絕呢? 可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如果沒聽說什麼講究,心態會很堅定;一旦聽說某種說法或規則,內心便開始慢慢動搖。 既然段大海告訴過鮑魁關於劊子手的禁忌,鮑魁心裡就不可能不受影響,所以當他砍頭到八十個的時候,就開始不停地倒數了。 這時的鮑魁,除了師父給的五百兩“過河錢”之外,自己也攢下三千兩銀子,而他也才剛十九歲。 不在京城,能砍腦袋的機會並不多,衙門裡就他一個掛名的劊子,但不到兩年時間鮑魁就攢下如此多銀子,幾乎全是仰仗於犯人家屬的“打點”。 這就是個取舍問題了,官府給的賞錢,遠不如犯人家屬給的多,不難做選擇。 所以每當官老爺不滿意砍頭的“震懾效果”時,鮑魁就得給解釋: “咱這手藝就這樣,你要砍得更痛快、更利索,咱能做到;可你要咱摻假,對不住了,咱就算拿鈍刀也辦不到啊!” 砍頭至今,已到八十之數,鮑魁算計著契約期限,覺得馬上就要到冬月了,應該不會再有機會行刑,而過了冬月,他與衙門的契約也就到期了。 可偏偏就這時候,衙門派人來傳話了:“魁爺,五日後有場大的,您可得把兩把刀都準備好嘍!” 劊子一般都準備兩把刀,一把鋒利無比的,一把又銹又鈍的,這是為了應付官老爺的“特別交代”。 鮑魁體格好,力氣也大,就算用鈍刀子,照樣能一刀就把人頭砍下來。 一聽說“有場大的”,鮑魁就問是什麼案子,怎麼回事,可來傳話的隻是個衙門裡的普通差役,知道的內情不多,隻說: “魁爺,您這可把咱問住了,咱也知不知道是什麼案子,但是我告訴您個事兒,您可別外傳——咱西平府的知府老爺親自來監斬!” 掐頭去尾中間一骨碌的話,誰能聽明白? 鮑魁不知差役是不敢說還是真不知道,但總能感覺出事情不小。 直到行刑前頭一天,鮑魁終於打聽明白內情——朝廷一位宰相被捕、賜死,其妻妾子女均被處死;數十黨徒被貶謫地方。 同時對其家產進行清算,清算過程中又挖掘出更多罪證,其中包括宰相為掩蓋堂侄淩虐農女致死真相,委派地方知縣以封鎖病區為由縱火燒村,燒死二百三十四人,全村盡亡。 至於說幸存的鮑魁和那對新婚小夫妻,不被計算在內,因為官僚們的目的,並不包括統計真正死亡人數,也不包括為誰伸冤。 這次鮑魁要砍的,就是負責縱火燒村的、當年的西平府頂正縣知縣、如今的桑柴縣知縣。 這些年,這位知縣從下縣被提拔到上縣,全家上下四十七口,其中丫環、護院、廚子、馬夫等就有二十八人。 可見那位宰相也沒在仕途上關照他多少,倒是給了大筆封口費。 一個小小知縣竟有奴仆二十八人,對於知縣來說,嚴重超標;可需要砍腦袋的數量,對鮑魁來說也嚴重超標。 時隔七年,鮑魁才知當年滅村的真相,其內心悲憤可想而知,他恨不能馬上就砍掉那個知縣的腦袋。 為家人、為村人報仇雪恨是必須的,可是,“砍頭不過百”的禁忌卻讓鮑魁感到為難。 他已經砍了八十個腦袋,最多還能砍十九個,但明日卻有四十七人需要行刑,這可怎麼辦? “這個人渣!”駱毅罵道:“要死了還給別人出難題,他家十九口人,搞那麼些奴仆做什麼!沒那些奴仆,正好九十九個人,不會到一百!” 鮑魁說道:“世事難料啊; 第二天我到了刑場,才知道知府老爺也怕人手不夠,從府城帶了一個劊子過來,那劊子還帶個徒弟; 我心說這下好了,三個人分分人頭,怎麼也不會過百了; 誰知那個徒弟是第一次操刀,還沒等砍呢,噴酒的時候就跪下了,哭個半死,直給當官的磕頭,說他乾不了; 這下就隻能我和府城來的劊子平分; 當時我耍了個心眼兒,那劊子歲數比我大,跟我師父差不多的年紀,我跟他說,我也是新手,全仰仗他多出力,他同意了; 誰知…… 唉,可能是天意吧!” 鮑魁停了下來,閉著眼睛半天沒出聲。 駱毅覺得老人可能是說了太多話,費神,體力跟不上了,就打算不聽了,可李蔚玨卻沒聽夠:“老爺子,後來呢?” 鮑魁沒吱聲,駱毅以為他睡著了,就站起身想出去,沒想到鮑魁開口了:“當時的位置很好,頂正縣知縣就跪在我正前方,我第一個就砍他的腦袋,用鈍刀子,砍了三下才給砍下來的! 我覺得我乾這行真是天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是天意讓我替全村人報了這不明不白的仇! 然後我一個一個砍下去,但也沒忘記用餘光看著另一個劊子,我得砍得慢些,讓他多砍; 砍一個腦袋得給犯人喂一口‘上路酒’,我自己也得給刀噴一次消除怨氣的酒,我就慢點磨蹭; 我還故意在他家女眷跟前多停留一會兒,因為女眷膽小,我兇神惡煞地站在她們跟前,剛才沒來得及嚇暈的,也給嚇暈了; 砍頭要犯人清醒著砍,暈倒了也得給冷水潑醒了再行刑,不讓犯人死得太痛快,這就能多抻悠點兒功夫; 可是再磨蹭也有到頭的時候,我最後一個砍的,是最邊上一名知縣的小妾,那小妾才十幾歲的樣子; 她沒喝‘上路酒’,也沒被嚇暈,她隻是求我,說她從沒傷害過任何人,她成為知縣的小妾也是身不由己; 她求我下刀利索些,好讓她解脫得痛快,不想再受人世間的苦; 這是第九十九個人頭,砍完我就洗手不乾了,所以我就想有個善了,就同意了; 手起刀落間,那小妾的腦袋與脖子分離了,卻粘了刀!” “啊~~”駱毅尖叫出聲。 切土豆片時,土豆片會粘在刀上,駱毅明白粘刀是什麼意思。 李蔚玨卻不明白:“一個人的頭部怎麼也得有七八斤重吧?那麼重怎麼粘得住?” 鮑魁:“我也想不通,可就是粘了; 而且,就在我甩刀想把那顆人頭甩掉的一瞬間,我餘光中看到那小妾是個大肚子,她的肚子還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