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莊裡。一片喧嚷。 “少主,別再喝了,喝酒傷身!” 阿輝正忙不迭地在一旁勸著酒。 小公子卻在此時來得恰如其份。 “連少主可真得保住身體才行,否則拿什麼跟蕭十一郎拚個你死我活啊!” 她這話頗有挑撥離間之意。 阿輝冷眼看向小公子,“你來乾什麼?” 小公子朝連城璧逼近,“我來看看你家主子啊,沒想到啊,堂堂的連少堡主也會為情所困,為了個女人如此消沉?” “你!”阿輝看她不懷好意,有些急了。 小公子冷笑一聲,“如今為了個女人爭風吃醋,你家主子可真有誌氣!隻不過就算你醉死在這裡,沈璧君也不會心疼你的,她如今正靠在別的男人的懷裡,又怎麼會在意你呢?” 連城璧踉踉蹌蹌地站起身,直視著她,“你胡說什麼?” 小公子看他站都站不穩的樣子,隻覺得可笑。 “你還是養好身體才是上策,才能跟蕭十一郎一爭長短,這樣借酒澆愁是懦夫的行為!” 連城璧冷笑著:“你想利用我幫你對付蕭十一郎,你休想!” 小公子麵色一沉,“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這樣不識抬舉,得罪了我師傅,就算我們不動沈璧君,她遲早都會回到蕭十一郎的懷抱!” 看到連城璧麵無表情的五官終於有了些火氣,小公子更得意了。 繼續激他: “明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別的男人有染,還能這麼忍氣吞聲的,你可真是氣度非凡吶,連城璧!你的女人心根本不在你身上,你何苦為她折磨你自己呢?” 連城璧泛白的指節已捏得越來越緊,那些尖酸刻薄的每個字都像一把利刃,讓他的心鮮血淋漓。 再也沉不住氣。下一刻,便一拳揮向她! 小公子沒料到他醉了還能打出這麼結實的一拳,一時沒防備,腹部硬生生挨了他一拳。 疼得她順勢往後退了幾步。還好素素在後麵緊緊扶住了自己,才沒摔倒。 隻聽他說,“璧君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小公子的麵色一霎間地變了顏色,“連城璧,你敢打我?你這會兒在這兒為了個女人傷心難過又有什麼用,她的心根本就不在你這兒!” 素素有些看不下去,“小小,你別任性了,別說了!激怒了他,我們也吃不了兜著走。” “不行!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連城璧,你連自己老婆都守不住,留不住,憑什麼來打我?”小公子有些不依不饒。 “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與你無關吧。” 一道柔和熟悉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連城璧回過頭去,才發覺是沈璧君來了! 酒館裡有很多人在。可是此刻的沈璧君,眼睛裡已經連任何人都瞧不見,看到的隻是他憔悴而狼狽的樣子。 連城璧剛想說些什麼,沈璧君卻一臉依戀地拉著他,“城璧,我們走吧。” 沈璧君不由分說地拉起連城璧就往外走。 可一出酒莊,連城璧就輕輕抽回了自己的手,他也想醉得不省人事,可是此刻的他卻無比清醒。 他甚至能讀懂她此刻眼裡的深意。 他深深的了解她的來意,那不過是出於她一時的同情罷了。並不是真的把他當作自己的丈夫。 沈璧君又重新輕輕拉住了他的手,柔聲道:“以後別再這樣折磨自己!” 她的聲音很輕,但很清楚。 沈璧君含羞帶怯的樣子,讓他心頭一暖。 可是很快,這種感覺就被自己壓下去。 因為,他想起了白天她和那人偷偷會麵時的畫麵。 耳邊響起了一句決絕而直白的話: “假裝喜歡一個人,已經很痛苦了!” 心裡忽然沒來由的堵得慌。 “如果你不是真心的,就不要再騙我,我不要你可憐我!”連城璧眼神陰鬱,帶著沈璧君看不懂的光芒。 此話一出,不待她回答,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阿輝跟過來的時候,連城璧早就一個人走遠了,氣氛一時間變得尷尬起來。 “少夫人,請你多多包涵,少主平日裡自律甚嚴從不飲酒,最近也不知是怎麼了老是跟酒杯過不去,已經有好幾次被酒杯弄傷了手,怎麼勸都不聽!”任阿輝再木訥,也看得出來連城璧故意給自己找不痛快是為了誰! 本就因為他而傷神。此刻被他這麼一說,沈璧君心裡既酸楚又內疚。 從她的表情裡雖然看不出她心裡在作著怎樣的鬥爭,可是一個人表現得越平靜,內心就越是在強烈地掙紮著。哪怕是內裡湧動得再激烈,卻一點也翻騰不出來。 她不自覺地絞著衣角的手,越來越緊。 心想,你到底還要我欠你多少?你這樣任性,我欠你的要到什麼時候才還得清?你這麼折磨你自己,你是要我內疚嗎? ——連城璧,你贏了! 最後,阿輝還是在那個人跡罕至的小酒館裡找到了連城璧。 阿輝急得額頭冒汗,卻來不及擦,上氣不接下氣地坐下,沉聲道:“少主,可算找到你了,少夫人擔心死你了!” “阿輝,你別想騙我了!”連城璧將酒一飲而盡。心裡發苦。 她還會在意他的死活嗎? 但凡她對自己用心一點,他們之間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少主,可是少夫人已經來了!” 怎麼可能! 這裡是酒館,是買醉的地方,沈璧君怎麼會來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況且,她心裡早就沒有自己了,她…… 就在連城璧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順著阿輝手指著的方向望去,卻看見門口多出的那一抹白色身影。 他的臉色一霎間的變了顏色。 那人自然就是沈璧君了。 門外。 她撐著油紙傘佇立在微微細雨中,整個人顯得那麼單薄那麼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想要去嗬護。 可是沈璧君隻是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盯住他,並未言語。 大大的眼睛裡滿是怨言。 兩個人就這樣都不服輸地愣在那裡。一動不動。 沈璧君眼波流動,換做是平時她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有勇氣,仿佛下了決心,目光堅定: “你不說話,那我先說。” 不容拒絕的語氣,讓連城璧有些不知所措。 “我馬上就走。”她說。 連城璧立刻抬起頭,心潮澎湃。 “你要是不追來的話,我們就各走各的路,兩不相欠!” 就在沈璧君要轉身時,被他一把扯到懷中,緊緊抱住。那種感覺,就好像生怕她會馬上消失似的! “璧君,答應我不要再見他!” 一想起她要跟他劃清界線,那種患得患失的感覺又重新跑進了他心裡。 沈璧君臉色一變,猛地推開他,用著難以置信的表情望著他,“你跟蹤我?” “璧君,我是擔心你!” “我跟他沒什麼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偷偷見麵?” “我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也會去相思灣,我也沒有想過會再見到他。”誤會往往隻會越描越黑。 “你真是這麼想的嗎?璧君,你心裡對他當真一點留戀都沒有?一點感覺都沒有嗎?”連城璧緊盯著她的目光,生怕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你說什麼,你懷疑我?” 沈璧君的猶豫不決,當斷難斷,讓連城璧心裡懷疑的種子更深了,他背過身去,不敢看她。 “璧君,一直以來,我對你怎麼樣你很清楚,但是你心裡想些什麼從來都不讓我知道,我隻不過是個旁觀者,我甚至覺得我沒資格做你丈夫!” 沈璧君心裡一驚。他對自己竟這樣不自信。 他們也算是共同患過難,又一起經歷了許多。可直到這一刻,他還是不信她,依舊對她充滿懷疑! 沈璧君望著他,臉色復雜,她知道現在不能不教他不在乎這些。 一時間,那些矛盾又復雜的情緒都一股腦地湧了上來。 “這麼久以來,你對我百般遷就,你覺得很辛苦,你覺得很委屈是不是?是我辜負了你,是我對不起你,既然你都開了口,那我留在你身邊又有什麼意思,好,我走!” 連城璧一愣,不知道怎麼回應她。如果留在他身邊的隻是一個空殼,那對他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永遠都不會明白。他愛的是她這個人,而不是她溫柔美麗的軀殼! 剛走幾步路,沈璧君又懷著一分激動,一分希望地再次回望。 對著他的背影,苦笑一聲:“我們在一起這麼久,可你心裡在想什麼,你又何嘗告訴過我?” ——她是在怪他不肯坦誠相對嗎? 連城璧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小鏡樓外。陰雨綿綿,一下就是好幾天。 連帶著人的心情都籠罩在一片愁雲之中。 絲蘿看沈璧君一直盯著窗外,有些好奇,“小姐,看姑爺他前些日子特意來向你賠罪,小姐今晚可會去赴約?” 被她這麼一問,沈璧君怔住了。那些深藏已久的心事好像又統統跑了出來。 沈璧君望了望窗外的傾盆大雨,輕輕關上了窗。 心想,這麼大雨,他應該不會去了吧? 不過,連城璧答應過的事,幾時反悔過! 沈璧君下意識地嘟囔著:“他就是太執著了!” “那小姐會去嗎?”絲蘿一臉期待。 “我不會去的。” 絲蘿眼睛一轉,“小姐是嘴硬心軟!” 絲蘿繞到沈璧君麵前,“姑爺為小姐身受重傷卻說什麼也不肯放下小姐背著小姐走了一整夜的山路,還在大雨中為小姐采藥,甚至小姐生病還是姑爺衣不解帶,寸步不離地守了一整夜,這些小姐都忘了嗎?” 見沈璧君無動於衷,絲蘿繼續試她: “姑爺他對小姐的付出和犧牲我不信小姐你會沒有感覺!這裡有把傘,你要是肯原諒他了,就拿去給那可憐人吧。” 望著從絲蘿手裡遞過來的傘,心中好像有了結果。 連城璧待她始終如一,真心待她好,不管自己承不承認畢竟嫁給了他就是他的妻子,縱使他有萬般不是,也不能不在乎他的感受。 心想,隻是去送把傘而已,也算不得什麼。 等沈璧君撐著油紙傘到了花圃下麵,卻不見了連城璧的身影。 沈璧君慌了。 不停地喚著他的名字,連城璧,連城璧…… 可一回頭,她忽然發覺自己對麵有一個人正站在雨裡麵,正癡癡地在望著她。 那人自然就是連城璧! 耳邊雷聲隆隆。就像她的心,有一下沒一下地撞著胸腔。惶恐極了。 那是怕被他看穿心事的惶恐。 沈璧君雖然並未看清,但這雙眼睛裡所包含的這種情意,除了他還會是誰? 她的腳忽然被一種力量拖住,定在那裡。似乎再也邁不開一步。 畢竟,她做不到真的那麼絕情。 電光一閃,這一次,她終於看清了他的樣子。 他全身都已被雨水打濕。 濕透。 雨水從他身上流下來,可是他卻毫不在乎。動也不動。他的目光隻是那樣癡纏著她。 好像,除了她,已經什麼都瞧不見,什麼都不在乎。 連城璧本來永遠都是清冷高傲的。無論何時看見他,他都是高高在上的。 但現在—— 沈璧君從來也沒有看見他如此消沉,如此狼狽過。 同情和無奈的感覺湧了上來,情不自禁向他走了過來,沙啞著問道: “你怎麼會來?”這麼大的雨又為什麼要來! “如果我不來,我又怎麼能見得到你?” 他的聲音不高,但是很清楚。 心間一股暖流滑過。她發覺自己忽然不忍心拋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這雨裡。 原來,她一直所追求的溫暖相伴,共度餘生的那人就在眼前。 連城璧臉色復雜地看著她。他在等她的答案。可是她還是一句話都不肯說。這無疑是對他最大的折磨。 電光又一閃,一把雨傘出現在頭頂。 連城璧抬頭,這才發現是沈璧君! 她正溫柔地用手帕拭去他額角的雨水。 她還從未這樣全心全意地望過自己! 一時間,心潮澎湃,情不能平。 隻覺著腰際一緊,就被他一把擁入懷中。 耳邊是他驚喜若狂的聲音,“我知道你一定會來,你一定會來的!” 沈璧君緊緊抓著雨傘,喉頭都似被哽住,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 心想,為什麼明明是恨他的卻偏偏不由自主地想要原諒?為什麼一聽說他在雨中等她,就會迫不及待地來找他?為什麼看見他這麼消沉又會忍不住同情?又為什麼要冒著雨來見他? 兩人緊緊相擁的動作是那麼親密。 他的懷抱是火熱的,可是她的心卻飄得好遠好遠…… 沈園。 春風吹過的地方,一掃往日的陰霾。輕輕搖晃的花朵,在柔媚的春風下,仿佛給人帶來無限的生機。 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莫名的喜悅中。 “姥姥,璧君在嗎?” “這才多久沒見就想成這樣,唉,可真是小別勝新婚吶!”徐姥姥抿著嘴直笑。為這對小夫妻可是操碎了心。 絲蘿臉上帶笑,“小姐說是要親自下廚,還在廚房忙活。” “那我去瞧瞧。” 絲蘿見狀,立刻叫住他,“姑爺!還是不過去得好,也許會有驚喜的!” “好了,姑爺,璧君,你們聊!” 徐姥姥看沈璧君端著菜出來了,笑容滿麵地拉走了絲蘿。 看眾人都一副看熱鬧的樣子,沈璧君禁不住臉上一熱。 “委屈你親自下廚,其實你不用這麼辛苦的,我隻是心疼你做這些下人的活兒!”連城璧眼裡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是做給你吃的東西我隻是不想假手於人!”沈璧君略帶緊張的麵容逐漸舒展開來。 “其實你不用因為覺得虧欠了我什麼而這樣彌補我,你知道的我要的是什麼。”連城璧神情凝重了起來。 “城璧,連家需要你你該早點回去的,而不是為了我留在這裡!” “你不肯跟我回去,我不會勉強你,可我實在不放心你留在沈園,璧君,如果你怨我大可以說出來!”連城璧隻是不懂,為什麼到現在她還是要趕他走。 沈璧君搖了搖頭,“不,我不怨你,我隻是不想你為我冒險!” 原來她是怕他去找逍遙侯! 連城璧能感覺到她對自己的態度在向好的方向轉變。 沈璧君頓了頓,“我知道你不怕,可是我不想為了仇恨有更多無謂的犧牲,如果是犧牲你犧牲連家上百條人命才能報仇,我寧願選擇永遠都沒有仇恨地活下去。” “遊戲已經開始,不是我退出就能結束的。” “你就那麼想打敗逍遙侯?即便你贏了又怎麼樣?財富、名利你都已經有了,還爭什麼圖什麼呢?” “當然是為了你!”連城璧目光堅定。 “我要對付他不是為我自己,隻是不想自己的妻子日日夜夜因為他而擔驚受怕,提心吊膽的,我隻是想讓你安心,你不是想要過平靜的日子嗎?這是唯一的法子。” 逍遙侯欺負過她那麼多次,他絕不會那麼輕易就善罷甘休的,他不要等到逍遙侯真的搶走她的時候再來後悔! “值得嗎?這不是一場遊戲,你隨時會有生命危險的!” 沈璧君麵色沉了下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為了讓她安心,不惜拿連家堡還有他自己的命做賭注。這代價也太大了。 “隻要是你的事情,一切都值得!” 他的聲音不高,但很清楚。沈璧君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回報他對自己的感情了。 可是,‘那人’也曾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 沈璧君情緒復雜地看向他,喉頭好似被噎住,一句完整的話都已說不出來。 連城璧把微微發愣的她一把攬入懷裡,心裡充滿幻想,璧君,我要的不是你的感動,是你的真心。 沈璧君那一瞬間的遲疑讓連城璧心裡一酸。 ——她又在想他了! 每次想到那個人,她就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那種他明明站在她麵前,她卻想著別人的感覺。確實讓人不好受。 連城璧的眼中燃燒著一團怒火。 沒有什麼詞語能形容他現在的心情。她時不時的走神,時不時的憂愁,就快把他逼瘋了。 她總是把自己深沉的心事蘊藏在心底,不讓人靠近。可是,探尋一個人的本身,本就是一種發自內心感知的過程,是容不下一絲一毫的欺騙的。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他所探知到的沈璧君隻不過是她讓他能探知到的很小的一部份。那並不是全部的她。 畢竟,讓一個人完完全全地卸下防備是很難的事情。 那種不甘心的感覺又跑進了他心裡,久久無法消逝。 總有一天,他會證明給她看誰才是真正能叫她心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