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生離死別(1 / 1)

後山,大雨磅礴。   “璧君……”   聽到遠處傳來的熟悉的呼喚。沈璧君下意識地回頭望去。   就看到連城璧打著雨傘朝她迎麵走來。   沈璧君重新背好身後的藥簍,撿起地上散落的蓮子,朝他走了過去。   “這麼大的雨,你還出來?”她問。   連城璧隻是癡癡地望著她,把雨傘傾向她那邊撐著。   沈璧君看他呆呆地站在雨裡,心裡難過至極。   從沒見過他如此狼狽過。   他全身都已被雨水打濕。   濕透。   “你打,我還受得住。”見沈璧君把雨傘推回到他這邊,連城璧還是重新把傘推了回去。   兩人就這樣在雨裡你推我讓的,這才發現自己都已濕透,禁不住臉上一熱,相視一笑。   “這種天氣你還出來乾什麼?”連城璧一麵攤開衣袖幫她拭去臉頰的雨水,一麵問道。   “噢,是傅大哥傷還沒好,我想給他采些蓮子,這樣傷好得快嘛。”   聽到這話,連城璧眼底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就被掩飾下去。   見她拿出一條帕子認真的為自己擦乾頭上的雨水。原先的失落又被一陣接踵而來的狂喜取代。   因為她對自己發自內心的那份關懷,是裝不出來的。   連城璧那張曉月清風的臉上蕩漾著難掩的欣慰之情,“你也擦擦吧。”   他用著極輕的動作幫沈璧君擦拭著鬢邊的雨水。   沈璧君好像被他小心翼翼的動作震住了。心中一酸,   “小的時候傅大哥也是這樣照顧我的,下雨了,他總是拿著傘為我遮雨,自己卻弄得那麼狼狽,他也滿不在乎。   每次奶奶處罰我的時候都是他第一個站出來幫我受罰,那個時候他年紀雖小,但奶奶責罰得重,看著他明明很疼卻仍舊一聲不吭的樣子,我真的很過意不去。”   連城璧看得出來,她還是很懷念那些過去的。   “也許沒有人會舍得讓你受到傷害。”他說。   “你說什麼?”   連城璧頓了頓,“喔,我是說原來他這麼在乎你啊。”   沈璧君講到傅雲俊時眼裡的那種光彩,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連城璧心裡微微泛著酸。   沈璧君不由分說地扶他到桌前坐下,“對了,快來試試我給你做的新鞋合不合腳?”   連城璧一愣。這還是頭一次有人為自己做鞋。   從小,自己的生活起居就由白楊綠柳兩個人全權處理。不過他們兩個大男人哪裡會懂得安排這麼瑣碎的事情。   可是沈璧君竟會為他想得如此周到,倒著實讓他受寵若驚了。   在他感到錯愕的一會兒功夫沈璧君已經幫他換上了新鞋。   “這就好了,我就知道你和傅大哥身形差不多,所以照這個樣子做了兩雙一模一樣的,果然你們都合穿。”   連城璧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是嗎?”   心想,原來這份‘周到’不是他獨一份的。   沈璧君好像察覺到了他的失落,“你別誤會,舉手之勞嘛,你們都是我的親人,喜歡嗎?”   “隻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歡。”   下一刻,隻覺身子一緊,就被人帶入懷中。雖然衣服是濕冷的,但人心是熱的。   沈璧君靠在他身上,隻覺得渾身發燙,不禁沒來由的緊張起來。   看著她那副含羞帶怯的樣子,連城璧忍不住深情地吻向了她的額頭。好像更舍不得放開她了,不斷地加深著這個溫暖的懷抱。   沈璧君沒有反抗。   她突然發現其實沉溺在連城璧帶給自己的無限溫柔裡也不是一件壞事。   沈璧君推開窗子,陽光透了進來,照亮了屋子裡的每個角落。   一切都是那樣寧靜而舒適。   聽到遠處突然傳來的“轟”地一聲,震耳欲聾。   沈璧君尋著聲音走去。   碎裂的石頭,散落一地。   看到那應聲斷裂的假山石,沈璧君就全都明白了。   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他又在練劍了。   傅雲俊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裡,拿起長劍想要一個翻身落地,卻又不慎從高處摔了下來。   這已經是第幾次失手了,他已經數不清了。   他隻恨自己還不夠快!   他的劍還不夠快,他的傷還跑不贏時間。他深知,隻有足夠快,才能徹底掌握自己的命運。他的劍夠快,才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傅雲俊單膝跪地,以劍拄地,捂著因為自己運氣過急而傷口崩裂的傷腿,不住地喘著粗氣。   沈璧君站在一旁,怔怔地站了許久。   她看得出來,傅雲俊是一心急著報仇,才會這樣迫不及待地日夜苦練。   他從小就不願意在人前示弱,就算明知他不會領情,但看他這般痛苦,還是不由分說地朝他走來。   想要扶他起來,卻被他用力地推開。   這毫無征兆地一推,要不是連城璧在後麵及時接住她,早就跌落在地了。   “璧君…”   連城璧隻是用滿懷關切的眼神望著她。   可沈璧君連頭都沒有抬一下,隻是死死盯著傅雲俊,眼裡滿是痛苦,沈璧君鬆開連城璧緊緊扶住她的手。   朝傅雲俊迎了上去,“傅大哥,我知道你不願意在人前示弱,更不願意別人看到你這麼狼狽的樣子,我也知道你不會領情,可是你的傷口已經裂開了,何必這麼固執呢?你想要練劍可以等你傷好了,你隨時都可以…”   傅雲俊好似被她激怒,緊緊抓住她的肩頭,“不要再騙我了好不好,你知道我的腿好不了了,我也沒有辦法再拿劍了對不對?璧君,如果我的的傷再也好不了了,我又怎麼替沈家拿回失去的一切!   我現在連行動自如都做不到!你不是我,你又怎麼會了解我的感受,那就請你不要再說這種可憐我的話了好不好?”   說完就鬆開了手,從沈璧君身旁一瘸一拐地走過去。   那些譴責,無疑是一把插在她心上的利刃。   沈璧君沒有回頭卻大聲喊道:“你是在怪我嗎?”   “因為我的關係讓你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像正常人一樣走路?”   傅雲俊停了下來。   其實,他也是怨過的。可是瘸了這許多年,早就看淡了,如果沒有沈太君的救命之恩,他怎麼可能爬出那死人堆。他的這條命本來就為沈家而生,如今他又怎麼敢有絲毫的怨言。   連城璧從他們的對話裡不難看出他們那千絲萬縷的關係。   隻不過傅雲俊的腿傷原來是舊患,這傷跟沈璧君又有什麼關係呢。倒教人不免越發好奇了。   傅雲俊回過頭來,以一種極其平靜的口吻對她說,“璧君,你應該知道,我從沒有怪過你,我隻是怪自己的無能,我對不起沈家,更對不起太君對我寄予的厚望。   對我來說,你永遠是小時候那個牽著我的手纏著我講故事的小妹。   璧君,如果讓我重新選擇,就算知道會沒了這條腿我還是會選擇救你,我隻是怪我自己,你不要再管我了好不好?”   沈璧君越是同情自己,他就越發無法接受。就連自己拚命在她麵前捍衛的尊嚴好像也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看他轉身就走,沈璧君想要追過去,卻被連城璧拉住。   連城璧厲聲道:“璧君,你不要再傻了好不好,他變成這個樣子不是你的錯!”   沈璧君望著他離開時一瘸一拐的背影,心中難受至極。   心想,如果不是因為她的關係,傅雲俊本來可以習得至高無上的劍法,成為首屈一指的劍客,可卻因為身有腿傷,不得不上滄瀾山求醫。   好不容易熬出了頭成為名滿天下的水雲淵門主,卻莫名地遭人毒手以至於腿傷日益加深,沒有辦法再習武,這讓他怎麼受得了?   連城璧看她愣在那裡,目光渙散,不禁問道:“璧君,你怎麼了?”   “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他變成這個樣子的!你明白嗎?”她顫聲道。   連城璧心疼地把她攬在懷裡,“不要再這麼自責了!如果你真的這麼痛苦,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   來不及分辨他話裡的虛實。沈璧君推開他的懷抱,故意和他分開了一些距離,表情悲痛。   此刻她的心裡已被那些自責的聲音占滿。不管再怎麼想要彌補,他的腿也是好不了的。越想下去就越沒有辦法原諒自己對他造成的傷害。   連城璧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痕,“你真的就這麼在乎他?璧君,如果他留在這裡隻會帶給你傷心難過,你又何必這麼執著?”   他的眼中燃燒著一團怒火。   因為他現在才發覺,她竟是這麼依賴著那個男人。   她過度的反應,讓他甚至有些無法理解。她怎麼會對一個毫無血緣的哥哥,有著如此深厚的感情。   心想,區區一個傅雲俊何德何能,真的就值得讓她這麼牽腸掛肚!   晚飯後,絲蘿過來稟報,沈璧君才知道傅雲俊已經收拾好行禮,一副非走不可的架勢了。   可等到她慌慌張張地趕過去的時候,才發現為時已晚。   “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向你們夫妻辭行。”   沈璧君隻恨自己未免也太後知後覺了。現在才知道他想走。   沈璧君以一種無比認真的口吻質問著他,“傷都沒好,為什麼要走?”   本就因為之前的事,傅雲俊心裡既自責又懊悔,此刻見到她,臉色變得復雜起來。   更何況她救了自己,要不是因著她的救命之恩,自己的命早就爛在無人問津的大街上了。此時又怎能不給她一個好臉色呢!   他臉色僵硬地一笑,“聚散離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該這樣。”   他實在不知道該跟她客套些什麼了。   “我的身體自己知道,我不想給你們夫妻二人帶來麻煩,水雲淵與逍遙候一戰傷亡慘重,我要回去,水雲淵不能毀在我手裡。   我留在連家堡養傷多時,我已經可以照顧我自己了。璧君,我很高興我們兄妹能有這次重逢的機會,隻是我有我要承擔的責任,不能留在你身邊像小時候一樣照顧你保護你了。   可你還有連城璧,他會陪著你的。”   沈璧君搖了搖頭,“你是我哥,永遠都是,你不該丟下我,況且你還帶著傷…萬一你出了事……”   這一聲‘哥’,讓人沒有辦法不動容。   隻不過傅雲俊深知江湖中人身不由己,自己的命早就屬於江湖不屬於自己了。   他笑了笑,“我還有著自己的使命要完成,沒有辦法待在你身邊照顧你了,璧君,不要再為難我了好不好?”   “我真的不明白打打殺殺的日子有什麼好,我們兄妹才剛剛重逢你就要走,下次再見不知道在何時,那些恩恩怨怨你為什麼就是放不下?”   “璧君,我們走的路不同,我是沒得選擇,可你還有選擇,留在連家堡安心做你的連家少夫人,不要再管我了,對於我這種人也許我們根本就不可能再有見麵的機會。   你應該跟連城璧在一起,過真正屬於你自己的日子。   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那個驕傲得像隻孔雀一樣的小妹,隻要你過得好,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那種語重心長的口氣頗有在交代後事的感覺。   沈璧君從他的眼神中竟看到了一種視死如歸般的勇氣。   她知道,他是要去送死,要去找人報仇。   心裡一驚,急忙扯住他,想要說些什麼挽留的話,又被他死水一般的眼神震住。   那是一種心如死灰般的決絕。   就在她一麵胡思亂想的時候,傅雲俊已經甩開了她的手。   可剛一走到門口,就撞上了連城璧深不見底的眼眸。   “傅兄行色匆匆是要去哪裡?我派人送你去。”   他的話明明聽起來很周到。可是傅雲俊能感受到他眼裡的那種不懷好意。   傅雲俊拍了拍連城璧的肩膀,“幫我好好照顧璧君,我…走了。”   然後,朝門外邁去。   “就算你不說我也會這麼做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傅雲俊停了一下。   隻聽他說,“她是我妻子,這輩子我都會好好善待她,好好照顧她,這是我的責任。”   傅雲俊豁然一笑,“連城璧,你最好記住你說過的話,如果有一天讓我知道你對她不好,我不會放過你。”   “你放心,不會有這一天的。”   傅雲俊苦笑一聲,知道連城璧還是誤會了他和沈璧君之間的關係,但還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等到沈璧君追出來的時候,傅雲俊的身影早就走遠了。   沈璧君回望著連城璧,大大的眼睛裡滿是怨言,好像是在怪他為什麼不攔住傅雲俊?   可是連城璧隻是回她一句:“如果他想走,誰也留不住,你很清楚,不是嗎?”   沈璧君被他的話深深觸動,她知道,他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甚至他從未想過為自己留活路。   她一直在等他放下仇恨的那一天,卻沒想過他竟還是要去送死。一想到自己和他好不容易重逢,就要永別。再也顧不得其他,抱頭蹲下,心中悲苦不已,眼淚奪眶而出。   連城璧緩緩扶起她,用一種無比認真的口吻逼著她麵對現實:“他已經走了,他不會再回來了!”   一絲絕望和無助的感覺湧上心頭。   “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沈璧君那哀傷到心碎的表情,讓連城璧能夠很清楚地讀懂她眼中的那份悲苦。   可是縱使他本領再大,也沒有能力改變那叫人絕望的四個字。   ——生離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