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下凡(1 / 1)

雲夢神澤 時宿雨 7604 字 2024-03-17

太湖浩渺洌灩,水光空濛,與群山相應,碧水遼闊,峰巒隱現,山、樹、雲、人統統倒映水中,人與自然融為一體,徜徉其中,無比陶醉。   想我在凡間生活了兩三百年,竟不知外頭的世界原來這麼美。   隻是這是我第一次下凡,跳轉輪臺之時沒經驗,一慌張便出了點差錯,未能直接落到彭澤城,而是落在了附近的姑蘇城,不過這也意外讓我領略了凡間美景。   斜風細雨中,湖麵水霧升騰,正是“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美不勝收。   我想著,不能光顧看風景,還是正事要緊,見湖邊停泊著幾隻小舟,接送往來行人,便去向船工打聽:“勞駕,請問彭澤怎麼走?”   船工一聽我要去彭澤,臉色大變:“姑娘去彭澤做什麼?那個地方邪得很,可去不得。”   “不,”我說:“我一定要去。”   船工用懷疑地眼神打量了我幾眼:“姑娘別跟我開玩笑了,現在彭澤城的人往外逃還來不及呢,哪有人想去那個鬼地方呀。”   我央求:“我有事兒,必須去彭澤,船家幫幫忙吧。”   這時船工的婆娘從船裡走出來,聽說我要去彭澤,連忙說:“姑娘,你敢情是在拿我們尋開心呢吧?不要命啦?去去去,那地方晦氣得很,給再多錢也不去,快點走,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船工倒是好言好語:“姑娘,你看這雨要下大了,你還是快找個地方避避雨吧,去彭澤的念頭也快快打消了吧,不管你是去尋親還是什麼,那地方真去不得。”   我待要再說,婆娘拎起船工的耳朵說:“你同她說那麼多做什麼?平日裡對我說話也不見你這麼有耐心的,莫不是看她年紀輕輕,長得有幾分顏色,生了什麼別的心思了,你個老不修。”   她罵了半晌,見我還站在那裡,又過來推我:“你還不下船?滾!”   我正在發愣,被她一推,踉蹌著從船頭跌下來,差點摔倒,幸而被人托住,抬頭一看,隻見上方撐起一把油紙傘,傘下,一雙好看的丹眼正瞧著我。   救我的是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興許是常年寒窗苦讀的原因,他的皮膚極為白皙,麵容俊秀中帶著幾分英氣,鼻梁挺拔,眉頭若有似無得攢在一起,氣質疏離,唇邊生了一顆美人痣,讓他這張清冷的臉多了幾分生氣。   我心中贊嘆,好一個俊俏的少年郎。   明明是第一次見麵,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書生看著有些眼熟。   書生身形清臒,卻並不瘦弱,一隻手打著傘,一隻手穩穩地抱著我,隻是他一看到我的臉,瞳孔瞬間放大,神色陡然一變,眸中閃過無數復雜的情緒,死死盯著我,看了許久。   我被他攬在懷裡,甚是別扭,隻好小聲提醒:“公子,公子?”書生這才跟還魂似的,回過神來,將我放開。   “多謝公子相助。”我唱了個大喏,轉身便要走,他卻叫住我:“你剛剛說,要去彭澤?”   “是啊,怎麼,公子認得去彭澤的路?”   書生走到我身邊,將手裡的傘向我這裡移了移:“正好,我也要去那裡。”   他微微一笑,湊過來,一雙美目定洋洋地看著我,模樣更加勾人了,怎麼說呢,讓我略有些不自在,不敢正眼瞧他。   書生領著我,走姑蘇城外的官道,路過金陵,書生嫌走路慢,打算進城弄匹馬騎騎,我心想,還不是跟著他一個凡人,怕暴露身份不敢動用法術,要不早就到了。   走著走著,書生又說餓了,隨意找了個路邊的麵攤,坐下來點了碗麵吃。   我可沒心情吃東西。   因為我能感到眼前這座看似繁華的城,已顯死氣。   城中或是周圍,必有妖邪作祟。   “這兒離彭澤還有多遠?”我忍不住催促。   書生道:“不遠,騎馬的話,大約一天半的路程。”   我忙說:“那我們就快去買馬吧。”   書生吃著麵,氣定神閑:“不急。”   我強忍怒意,擠出笑臉,問道:“對了,公子為何去彭澤?”   書生不答反問:“你又為什麼去呢?”   我被麵湯嗆到了,這書生說話行事滴水不漏,倒叫我看不清了。   也是,萍水相逢的,你不問我的故事,我不打聽你的前塵才是交往之道。   “吃麵吧,涼了可就不好吃了。”書生說。   街對麵的店鋪裡忽然傳來爭吵聲,隻見一個乞丐被人揪著衣領,推推搡搡,趕出店外,那人還直嚷著要報官。   我抬頭一看,對麵是家當鋪,那嚷著要報官的應該是當鋪小二。   “這家夥,偷了我們掌櫃的東西,還敢跑到我們店鋪來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乞丐極力辯解:“我不是,我沒有,這是我撿的。”   “撿的?”小二道:“拉倒吧,哪裡撿的?帶我也去撿一塊來?你可瞧清楚了,這是上好的青玉,天然狀似如意,所以價值斐然,背麵還有刻有他的名字和寶印,跟了我們掌櫃大半輩子了,從不離身,現在你居然說是你撿的?”   “是,是,是真的,”乞丐嚇得都結巴了:“我是在城外的十裡坡撿到的。”   “十裡坡?”當鋪小二以及圍觀人群都倒吸一口冷氣。   那可是個野墳場,進來莫名橫死之人甚多,附近不少孤苦無依的村民,以及一些無錢給親人下葬的窮苦人家,都隻能用涼席裹了屍體,隨意丟棄在十裡坡,任由野獸撕咬啃食,那地方常年被屍氣籠罩,鬣狗野狼遍布,烏鴉禿鷲遮天蔽日。   可一個家境殷實的當鋪老板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莫非是...   “你,殺人劫財?”小二伸出顫抖的手指著乞丐。   “不,不是我,我沒有,我真的沒有...”乞丐更加慌亂了,掙紮著想逃卻逃不掉。   我看了一眼書生,他居然先我一步行動。   “且慢。”書生走過去道。   “你是什麼人?”小二懷疑地看著他。   “隻是偶然路過此地...”書生說到這裡,小二便不再搭理他,直接將乞丐扭去送官。   我不禁發出一聲嘲笑,書生做作的拱手禮僵在那裡,額頭似有青筋跳動。   “你有多久沒有見過你家掌櫃的了?”書生在小二身後問。   “啊?”小二停下腳步掰指頭盤算:“算上今日已有五日了。”   “掌櫃的以前有這麼久沒來過店裡嗎?”書生又問。   “這...倒確實少見。”   書生問:“掌櫃的五天沒來,你們也沒去找找嗎?”   這下輪到小二緊張了:“掌櫃的走時隻說有個買家找他做筆大生意,說要出城幾日,實是沒有想到去了那麼多天。”   “那你們掌櫃的沒有妻兒嗎?他們也沒來尋人?”   小二忽然壓低聲音,一臉古怪:“掌櫃的是彭澤人,他是一個人來金陵做買賣的,老婆孩子都在老家,這不...沒逃出來。”   “不過掌櫃的在金陵有個相好...”小二順口說,說完有些後悔,怪自己嘴快。   書生馬上問:“這個相好在什麼地方。”   “萬,萬花樓。”   看著書生意味深長的表情,小二連忙解釋:“我們掌櫃的一般不這樣,他與夫人很恩愛的,每過一兩個月總要回去一次,他在金陵做生意十餘年了,統共也就一個相好…”   說完之後,他忽然反應過來:“我跟你多說什麼?去去去,別搗亂。”   這時,街頭傳來一陣嗩吶鞭炮聲,另一頭又傳來一陣哭喪鈴響,一支迎親的隊伍和一支送葬的隊伍在大道中間相逢,那場麵著實魔幻。   迎親的隊伍嫌觸黴頭,避之不及,偏生他們又是城中富戶,送葬的則是普通人家,恃強淩弱,世間常有,於是迎親人家當中便有家仆小廝上前驅趕,尤其是見到對麵的扛房,更沒有好臉色。   “呸,又是你們,怎的走路不長眼睛,找死不挑日子,天天擋你祖宗的道。”   那扛夫頭戴舊愁帽,身披一件破蓑衣,體瘦皮張,人歪毛長,瞧著就很喪的樣子,被人當麵指臉的罵,臊眉耷眼的,也不反抗。   扛房又叫“土工”,是專門做出殯送葬行當的,地位比較地下,不受待見,由於常年和死人打交道,扛房們自己也覺著不吉利,路上遇著人,總是自覺避開,現下也隻能配小心道:“實在是近來莫名橫死地多了,這才屢屢沖撞,並不是有意的,你看金陵城這麼大,有喜有喪,也很正常,如今世道艱難,大家日子都不好過,還望高抬貴手。”   “這麼說你們這群倒黴玩意兒近來生意還變好了?發死人財,也不怕折壽!”   不管送葬的再怎麼低身下氣,那迎親的就隻是不依不饒,過了一會兒,幾個年輕扛夫禁不住謾罵,終於忍無可忍,沖突一觸即發,雙方當街扭打起來,嚇得沿路的商販路人閉戶的閉戶,逃竄的逃竄,瞬間亂成一團,乞丐也伺機從當鋪夥計手中逃脫了。   我與書生在人流兩側互相遙望著對方,各懷心思。   看來他也是來查彭澤鬼城發生的怪事的。   我隻猜不出他的身份,也不知他意欲何為。   莫非是喬裝的官差?亦或者是仙門中人,斬妖除魔,替天行道來了?   不及多想,我便追著乞丐去了,而書生則扭頭去了另外一個方向,我猜,他應該是去了萬花樓。   乞丐逃命,慌不擇路,很快就被我逼入窮巷。   “你,你,你是來殺我的嗎?”乞丐畏畏縮縮道。   “我隻是來問你,當鋪掌櫃的事,他,是怎麼死的?”   “我,我,我不知道啊,之前我在十裡坡附近的鄉縣乞討,有一日運氣好,多討了幾個銅板,我就拿去買了黃封,誰知那酒劣質,喝得我頭疼欲裂,醉倒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到了十裡坡,還是晚上,我嚇壞了,那地方,平時就是白天我也不敢去啊。”   “我當時隻想趕快離開,摸著黑走,突然就被什麼東西給絆倒了,低頭一看,竟是一具屍體,我當場就嚇得魂飛魄散,撒腿就跑。”   我問:“那掌櫃的玉佩怎麼會到你手上的?”   乞丐說:“我看到屍體手邊有一塊玉,順,順手就給撿了。”   我心想,嚇成這樣居然還能順東西,真有你的。   看來這個乞丐除了貪財好酒,確實沒什麼問題。   萬花樓那邊似乎進行的不是很順利,我剛抵達,便見書生被一群打扮妖嬈的女子團團圍住,還對他上下其手,身上的胭脂味濃重到刺鼻,書生不勝其煩,看他那想發作又隻得憋著的模樣,著實好笑。   “公子是第一次來玩嗎?”女子用手裡的絲絹撩撥他。   書生麵如冠玉,眉清目秀,正經比這些個女子都還俊俏幾分,看得她們眼睛都直了。   “放,開,我。”書生壓著怒火,咬牙切齒。   “別緊張嘛,”女子笑得花枝招展,隻管拉扯:“跟姐姐去屋裡快活快活,包叫你魂縈夢繞,欲仙欲死。”   另一個索性身子一酥,直接倒在書生身上:“姐姐新換的香,你聞聞。”   “還是來姐姐房裡,嘗嘗姐姐唇上的胭脂吧。”   一眾青樓女變本加厲地爭搶。   等我看熱鬧看夠了,悄變化一身行頭,大喊一聲:“公子!”然後奮力擠開那群女子,沖到書生麵前,勾起他的脖子說:“公子你可算來了,可是想我了?”   書生臉一黑,太陽穴突突直跳,想把我推開,我卻死死抓著他。   我發現他有些奇怪,身體居然冰涼的,且摸不到脈搏。   “你瞧著麵生,是新來的?我怎麼沒聽媽媽說要來新人?”一個青樓女子瞪著我。   “對啊,我是新來的。”我麵不改色。   “這位公子,是你的恩客?”   我不知道恩客的意思,也不好露怯,隻得硬著頭皮,故作千嬌百媚:“是啊。”   她這才沒了興致,攏了攏頭發說:“怪不得油鹽不進,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既是有相好的了,倒是出聲呀,白耽誤工夫。”說罷扭頭離去。   等她們都散去,書生冷眼看著我:“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   我哂笑:“剛剛可是我替你解了圍,還不謝謝我。”   “不過這萬花樓究竟是個什麼地方?”我環顧四周問。   書生扶額:“你連這裡是什麼地方都不知道,還學這浪蕩模樣。”   “我怎麼了,她們不都這樣嗎?”我瞧了一眼樓下尋歡作樂的客人,又問:“這裡是酒樓?食肆?茶館?還是戲院?”   書生說:“這裡是金陵城最大的秦樓楚館。”   我問:“秦樓楚館又是什麼?”   “是男人...”沒等書生說完,一個喝醉酒的客人走過來:“萬花樓什麼時候來了這麼一個絕色的小娘子,媽媽怎麼不告訴我,別是欺我沒錢吧,我可是這裡的常客。”說罷,便要來抓我的手。   我本能一躲,那人碰著酒氣嚷嚷:“小娘子別害羞,跟著我少不了你的好處。”   書生將我護在身後,似乎生了大氣,一腳將那人踹了下去,   那客人腦滿腸肥,身形圓潤,被書生一踢幾乎是滾下樓去的,這一摔驚動了不少人,歡客失手撒了酒,跑堂無意摔了杯,引來不少注視的目光。   難為書生隱忍這麼久,到頭來為我鬧出這麼大動靜。   “什麼人,敢來萬花樓撒野?”   這時一個約莫四十歲,敷著厚粉,臉塗得雪白,穿著華貴衣衫,頂著一頭花簪,帶著兩個明晃晃的耳墜子的女人帶著十多個壯漢出現在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