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奪舍(1 / 1)

“十兩。”老者停筆吹了吹紙張上未乾的墨跡,好心提醒一句,“你可想好了,這摁了指印後你就不得反悔。”   嚴朝歲淡淡道:“不後悔。”   她的拇指在碟中紅泥輕點,又對著白紙黑字的契據摁了下去,再抬起,一枚鮮紅的指紋成形,代表上麵的字已生效。   老者從袖口裡拿出早已用碎布包好的銀錠,又在桌麵上排出十餘個銅錢,嘆道:“每逢年節族人去祖地祭拜,你阿娘也會收到香火的。”   “那便多謝了。”   嚴朝歲沒有矯情,收起銀錢向老者告辭,她還有山路要趕,趁著白天有光亮,走快點或許能在天黑前到達鎮子。   “等一下!”   跨出院門的步伐一頓,她轉身看見頭戴銀簪的婦人捧著小小的包裹朝自己走來,神情冷漠:“這是公爹讓我準備的乾糧,你帶著在路上吃。”   嚴朝歲有些意外,雙手接過包裹,向婦人鄭重地道了聲謝。   她想起昨日所見,想來是家裡的田地劃分給了族長,多出的銀錢和特意準備的乾糧,應該是給她的補償。   心頭思緒翻湧,腳步卻一刻不停,直到身後的村莊淹沒在茂林間,連綿的桃樹替換成雜木,她無聲吐出一口鬱氣,繃緊的神識在此時得到了放鬆。   重生那日,有人出手打斷了她作亂的神識,那熟悉的氣息令她心中忐忑,同時也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早在這時,百裡寅就已經隱修山中,隻不過往後煊赫修仙界的半步飛升,而今卻是垂垂老矣的姿態。   莫非他有何機遇,逆轉了乾坤?   嚴朝歲想到此人,丹田自爆帶來的痛楚此刻仿佛跨越而來。   不管從前或是將來,她與百裡氏道不同不相為謀,老天既然讓她重獲新生,做那籌謀的先手,豈能辜負!   山風驟起,吹開了頭頂的層雲,雨停了。   傍晚時分,嚴朝歲在鎮子上找了家客棧住下,她買了碗熱湯就著乾糧填飽肚子,又同掌櫃要了兩桶熱水洗去渾身疲乏,這才安穩地躺在床榻上闔目養神。   白天趕路的隱患此刻暴露出來,她感受到腳底板傳開酸脹的痛楚,有些無奈。   昆侖開山收徒是麵向仙鄉五域,卻不會主動派遣弟子去其他四域接引身具靈根者,門派與世家在各自的地盤上可以撒歡地招收弟子,彼此之間又默認一條規則,便是你不搶我的人我也不搶你的人。   她沉下呼吸,驅使著神識勾動起此方天地間的靈氣,小心翼翼牽引其進入體內,沿丹田外繞了一圈,順著經脈而下灌至足底,緩解皮肉之苦。   此刻,她若運轉前世學的心法《青衍天經》,便能輕而易舉引氣入體,一步到位掃去凡身妨礙。   但昆侖對修士要求比凡人嚴苛,身家清白、所習功法為正統且需得築基方能入門。   嚴朝歲自信有前世經驗,修行之事不在話下,然而昆侖開山收徒為期一年,錯過了就得再等上五十年。   若此時魯莽修煉,這樣一來上輩子的軌跡就發生了變化,那她重生有何用?   她會努力修煉,但也要得到那些錯過的機遇,這潑天富貴給誰接不是。   困意漸濃,嚴朝歲打了哈欠,感嘆凡人的身軀屬實柔弱,等明天天亮再去市集購買馬匹代步,兩個月後就能抵達昆侖所在的東域,介時隻需找到接引的弟子就能去到昆侖。   她沉沉睡去,夢中聞見霞光萬道,仙樂飄飄,天道古樸浩然的箴言回蕩在天地之間:赤子心誠,助爾飛升……   這時一朵碩大的粉色桃花綻開在眼前,它渾身籠著粉霧,不停地轉圈圈,直叫人頭昏眼花。   “醒來吧,醒來吧!”   招魂一樣拉長的聲音響起,桃花碎裂成數片,追逐嬉鬧著她,拋開那恐怖的招魂聲,倒是趣味不已。   嚴朝歲看見她被桃花淹沒,心頭一窒,驀地清醒過來。   夜風寒涼,將她的睡意吹得一乾二凈。   此刻她身處的不是暖和的客棧,而是一處漏風的山洞,呼嘯的山風倒灌進洞穴裡,篝火搖曳,樹枝被燒得劈啪作響,溢出奇異的脂香。   嚴朝歲卻嗅到了另一種味道,仿佛鐵器銹漬散發的氣味,是血。   她定眼看向血味來源,緊挨洞壁的一端,玄衣男子蜷縮著身軀像是在忍受莫大痛苦,麵如金紙,蒼白的嘴唇顫抖著,似乎在呢喃著什麼。   男子身邊圍有一對巴掌大的木頭人,舉著玉瓶似乎想要給其喂藥,但雙手光禿禿的沒有十指,無法打開,隻能焦急地轉圈圈。   嚴朝歲細看,才發現木頭人連五官都沒有,顯然是在倉促之下刻成,再被施下法術活了過來。   她看了眼生死不明的男子,默默向洞口走去。   還差十步……三步……   半隻腳跨出洞口剎那,白光大振,地麵上浮現出一道繁復法印,嚴朝歲聽見身後傳來咳嗽的聲音,像是在嘲笑她的無能,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想不到,臨死前竟然還能遇見一個身具靈根的凡人。”   完了,這是要奪舍她!   嚴朝歲繃緊背脊,隻覺得吾命休矣,她現在除了神識比較強大,跟普通凡人沒有區別,想不到自己這麼快就要土裡見了。   男子仰頭大笑,牽動了胸前的傷口,殷紅的血湧了出來。   可他渾然不覺,喃喃自語:“蒼天有眼,不亡我嶽家活路。”   笑完,他又懇切地祈求:“女娃娃,我快死了,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在木頭人的推搡下,嚴朝歲不得不來到男子身側,她方才瞧得清楚,以陣法的復雜程度不是她一介凡人能破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近身還指不定能趁機偷襲男子,獲得逃生的機會。   “你莫怕。”男子安慰道。   嚴朝歲攥緊拳頭已經準備砸在對方臉上,卻不料對方以指作刀,眼也不眨地剜開自己腹部丹田,取出一塊血淋淋的玉玦以秘法封印到她的丹田中。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她還來不及反應,男子又開口說起了遺言:“幫我保管它,不要讓除你之外的人知道。”   “你可能有很多的疑惑,但原諒我的時間不多了,無法為你一一解答。你閉上眼睛,不要害怕,也不要抗拒,我以渡魂之術將全部記憶渡與你。”   “你若有心修仙,可拜入我的師門太上紫極宮。”   “昆侖的行舟尊者是我的摯友,你若有需要,也可讓他照拂一二。”   玄衣男子右手緊緊捂著傷處,潺潺殷血從指間流溢而出。他說完最後一句話,全身氣力登時便蕩然無存,咽了氣。   眼底神彩渙散,卻是死不瞑目。   嚴朝歲怔了怔,耳邊呼嘯的寒風轉變成低沉的哀號,喉嚨裡滾動著難言的灼燒感。   她低頭看著丹田的位置,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洶湧暖意從中傳出,絲絲縷縷,無一遺漏地湧入四肢百骸,驅散了風雪施加的寒意。   若有所思般,她抬手闔起男子的雙眼。   等等,他說他的師門是太上紫極宮?   嚴朝歲瞪大眼睛,連忙起身跑出山洞,施法之人身死,支撐陣法個木頭人的靈力就會消失,同時留在師門的命燈也會熄滅,留存生前影像。   她摸了摸自己的寸頭,心說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