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話的功夫三人到了家，裡屋一個中年婦女正在擺飯，門口一個與顧悠悠一般年紀的小男孩在玩玩具。 　　聽到腳步聲齊齊回頭，女人先迎了出來，小男孩好奇的往前湊，拉著母親的手怯生生的看她們。 　　顧意茗猜測這大約就是老人的孫媳婦了，微微笑了笑。 　　老人給女人介紹顧意茗，“小英，這是三婆家的妹妹，叫意茗，你加兩副碗筷”。 　　顧意茗從兜裡拿了個預備好的紅包遞過去，嘴裡喊著，“表嫂”。 　　女人皮膚有些黑，人精神看著麵善，先朝老人看了看才接下紅包，熱情的請顧意茗母女去家裡坐。 　　小男孩跟在顧悠悠身邊小聲的說著話。 　　顧悠悠膽子大些，朝他笑，“我叫顧悠悠”。 　　小男孩很驚喜，“你也姓顧啊”。 　　這一聲笑驚動了大人，小男孩湊到他媽媽身邊道，“媽媽，妹妹和我一樣”。 　　他說不大清楚一樣什麼，但大人都明白了。 　　女人並未在意，隻覺得同姓沒什麼稀奇的。 　　倒是老人留了心，姓顧的前兩個女人都太苦，她不希望顧意茗走了他們的老路，等女人去拿碗筷，拉著顧意茗的手道，“意茗，你這幾年過的好嗎”。 　　老人沒有去問孩子的姓氏，而是旁敲側擊的去打聽。 　　顧意茗回握了握，她不怕說出來讓人知道，那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可她不願意讓老人擔心，這世上心疼她的人不多，她舍不得一個老人為她難過。 　　“挺好的，就是工作忙，我自己帶著孩子不得閑”。 　　老人欣慰的拍了拍顧意茗的手，看兩個孩子玩在一處又笑起來。 　　“真好啊，帶去給你外婆看看也好，讓她在下麵也能寬心，她這輩子不容易”。 　　顧意茗勉強露出個笑。 　　一句不容易道盡了一生，不光是苦，而是沒有得到過希望。 　　“瞧我，說這些做什麼，回來就是要高高興興的”。 　　老人拉著顧意茗不肯放手，等著菜上齊，把人拉到自己邊上坐著，一刻也不肯離。 　　人到老的時候什麼都看開了，唯獨感情卻是越老越放不下。 　　顧意茗知道，老人是因著對她外婆的虧欠，老人覺得沒有幫上忙，內心的歉疚使得老人放不下。 　　人總是越善良，越會委屈自己，顧意茗很感激這份情，但更希望老人能放下。 　　顧星紅快開飯的時候才到，看到顧意茗險些沒有認出來。 　　“意茗啊，你回來啦”。 　　激動之態比老人有過之無不及，沒有半點因為她的離開而生疏。 　　老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她慶幸，這塊埋著她外婆的土地，都是良善美好的人。 　　老人笑著露出不多的牙，“快吃飯，意茗他們都等餓了”。 　　顧星紅洗過手，坐在女人邊上，顧意茗從顧星紅嘴裡得知了女人的大名，李英，名字和人一樣的質樸。 　　“前幾天我奶奶還在惦記著你，人就是不禁念啊”。 　　顧星紅吧啦幾口飯，笑著和顧意茗說話。 　　顧星紅和從前沒什麼不同，要說的話，從臉上就能才看出來，是個藏不住事的人。 　　顧意茗順手夾了塊肉放進顧悠悠的碗裡，笑著點點頭，問起家裡的另外兩個長輩，“舅舅和舅媽去哪裡了”。 　　顧星紅猶猶豫豫的看了顧意茗一眼，正不知道該不該說的時候，老人哼了一聲道，“去趙憫那裡了，老天不長眼，讓他活到了六十，還有臉擺席呢，說了讓他們不去的，說不聽啊，這種冷血無情的人有什麼好來往的呢”。 　　顧意茗怔了怔，她沒有多大的情緒，隻是沒有想到會突然聽到他的名字，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顧星紅在一旁想勸，可老人的火氣正足，從前每每說起都要罵上一嘴，何況今天顧意茗在這，他越是勸反倒是越上頭，借著夾菜垂下頭掩飾著臉上的尷尬。 　　李英不知內情，起先好奇的看了看眾人，見他們臉色不好看，忙垂下頭去喂小男生吃飯，和顧星紅的脾性很像，是個不沾惹是非的人。 　　老人沒有那麼多顧慮，活到這個歲數，家裡人慣著，使得她這一身的脾氣不降反增，“意茗啊，你別怕啊，你還有我們呢，不用他管”。 　　老人說到激動處眼淚花冒出來。 　　顧意茗忙放下筷子，拿著紙巾去安慰老人，感到之餘有些好笑，她都這麼大個人了，小的時候沒有讓他管，大了還需要他管什麼。 　　嘴上仍是安慰著，“大外婆，您放心吧，我現在很好，有家有孩子，以後也會很好的，您別為了他氣壞了自己，不值當”。 　　顧意茗是真的不介意，她早說過的，他趙憫是好是壞，是生是死，都和她無關，她連他的姓氏都舍棄了，還有什麼可在意的。 　　老人一個勁的拍著顧意茗，嘆息了好一會才重新提起筷子。 　　顧意茗的外婆在病重前還和老人吵了一架，到現在顧意茗都不知道是為什麼，鬧起來的時候，一度以為會老死不相往來，然而到真正需要幫助的時候，反而是他們家先站出來，而那些在她外婆那得過好處的卻退避三舍。 　　顧意茗並非沒有埋怨，隻是埋怨與否也改變不了什麼。 　　因著老人的一陣哭泣，桌上的氣氛沒有起初活躍，各個埋著頭吃飯。 　　隻有顧悠悠睜著一雙圓鼓鼓的眼睛轉悠，不知道在打著什麼鬼主意。 　　飯後老人不放心顧意茗一個人去收拾老宅，要讓顧星紅歇一個下午的工去幫忙打掃衛生。 　　顧意茗哪裡肯，顧星紅吃的就是手藝的本錢，一家子的人等著顧星紅養活，一個下午的工錢上哪裡去補回來呢。 　　“大外婆，不用了，我就是住幾天，自己看著收拾就行了，您啊，就放心吧”。 　　然而顧意茗的推辭沒有得到一眾人的認同，顧星紅自己也是想要去幫忙的。 　　“意茗，你聽話，讓悠悠在這玩，我陪你去打掃衛生，收拾出來以後也好經常回來住，我下午本來也沒什麼事，你不來，我也是要在家裡收拾自己屋子的”。 　　顧意茗看顧星紅眼神間不住的示意，猶豫片刻答應下來。 　　老人放下心來，吃過午飯閑聊一會，困意上頭，囑咐完顧星紅照看好妹妹，便回去房間睡午覺。 　　兩個孩子叫嚷著要一起去，老宅久不住人，蟲多容易皮膚感染，顧意茗沒同意，把準備好的零食拿了出來，讓兩個小朋友分著吃，拜托李英照看著，自己跟著顧星紅去打掃衛生。 　　路上偶爾遇到幾個從前的熟人，沒人認出顧意茗來。 　　顧星紅幾次三番想開口，卻是什麼也沒有說。 　　顧意茗早前就猜想顧星紅是有話要說，見他不好開口，便笑著說起閑話來調解，“前幾天遇到顧聹了，他在市裡當警察，我都沒有想到”。 　　少時也曾跟著遍地撒野，隻是現在除卻回憶，也沒有什麼話可講，這就是人的悲哀，熱鬧堆裡去湊，就免不了自揭傷疤。 　　提起顧聹，顧星紅笑了笑，“他啊，這幾年回家也少，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年紀這麼大了也不操心點自己的事情，一年到頭都是自己一個人”。 　　顧意茗知道緣由，垂下眼眸掩蓋住內裡的無奈，隨口道，“他興許有自己的打算吧，現在不結婚的年輕人多著呢”。 　　說到這，顧星紅再也沒忍住，“意茗，你是不是在外麵過的不好啊”。 　　當初顧意茗的外婆病逝之後，顧意茗操持完後事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當時隻知道她在考公務員，後來就再沒有別的消息了。 　　顧意茗以為他撇開其他的人是要和她說點什麼，卻沒想到還是她自己的事。 　　顧意茗笑了笑，“星紅哥，我就是想回來看看”。 　　說起假話來她也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 　　兩人到了院子門口，先前掉落的灰還在，厚厚一層上踩出一個個腳印，滿屋的寂寥。 　　顧星紅沒有看到似的，把鬥車往裡麵一推，壓出兩道長長的車轍。 　　其實沒有什麼變化，就是突然覺得有了人氣。 　　記憶一點點的慢慢移動，好像看到了從前在院子裡追逐的自己。找書苑 www.zｈaoshuyuan.ｃoｍ 　　顧星紅在這個時候突然轉過身來看她，仿佛早已洞悉她的內裡。 　　“意茗，你小時候就喜歡藏著心事什麼都不說，你不高興的時候，二奶奶猜不著了總要找我們問，可是現在我們沒有辦法跟在你的身邊了，你高不高興我們都不知道，即便想問也沒人問起，我沒有多大的能力，也幫不了你什麼，你要是願意說，我能幫的盡我所能去幫你”。 　　顧星紅站在她麵前，黝黑的麵孔看著比實際年齡還老，其實他也和從前不一樣了，但是那份擔當從來沒有變過。 　　顧意茗無比慶幸自己回到的地方，還留有最初的潔白，也無比慶幸，自己選擇回到這裡，她若不來也不會知道這裡還存有怎樣炙熱的情誼。 　　“星紅哥，我真的沒事，我在市裡考了公務員，現在工作很穩定，沒有什麼太大的壓力，孩子家庭也都有了，和我外婆希望的差不多，我不會辜負我外婆的期望的，你知道的我最聽她的話了”。 　　顧意茗笑著，麵露出最輕鬆的樣子。 　　她在心裡告訴自己，這並不是假話，她確實過的不錯，相比起沒有希望的日子，她已經熬過來了。 　　顧星紅從巨大的震驚中驚醒，光憑考上公務員這一點就足矣說明一切，人生的中點站就是他人無法企及的彼岸。 　　“真的，那太好了，你能過的好我們也就放心了”。 　　他鬆了口氣，拿起掃把興致沖沖的往裡去，迫不及待的要為她清出一片安寧來。 　　顧意茗跟在後麵亦步亦趨，就和小時候一樣接受一位哥哥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