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下午兩層樓上下大致清掃乾凈,能用的家具顧意茗都沒扔,照舊放在原來的位置,她懷念的不單單是人,還有這間屋子和逝去的時光。 晚飯還是在顧星紅家裡吃的,一道吃完飯老人跟著進屋看了看,昏暗的燈,老舊的墻麵,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 “挺好的”。 老人摸索著在屋裡轉了一圈,低喃自語,沒人聽到她說了什麼,可隻是想一想又好像什麼都知道了。 顧意茗沒有等到她舅舅回來,兩個孩子玩了一天,顧悠悠揉著眼睛直打瞌睡,賴在她懷裡不肯下地。 老人看了一眼揮著手要回去,她走的時候是笑著的。 大門一關,屋子裡隻剩下母女兩人。 頭頂老舊的燈一閃一閃,黑影在風中四處飄蕩,但顧意茗不覺得有什麼可害怕的。 顧悠悠在她懷裡睡了過去,耳邊是熟悉的蟲鳴聲,心裡湧上一陣滿足。 她的房子,她的家,滿滿的歸屬感。 第二天一早,顧意茗被敲門聲吵醒,顧悠悠趴在她胸口睡的還熟,她簡單收拾一下,打開門一看是李英,端著兩碗熱騰騰的粉對著她笑。 “這是我媽做的,她說你愛吃”。 一句愛吃擊中顧意茗心裡的防線,從踏上這片土地開始,沒有一刻不感動,語言的力量並非淺薄,而是行動已經足夠震撼人心。 話反倒不必多說了。 “嫂子,快進來吧,勞煩你一大早送過來了”。 這一家人還把她當成孩子在護著。 李英沒有計較的心思,“沒事,多走一兩步的事情,你們趁熱吃”。 顧意茗笑了笑問起家人,“舅舅和舅媽都在家裡吧”。 李英沒有來過顧意茗外婆家,好奇的看了看才道,“在呢,都沒有出門,在準備中飯”。 早飯還沒有吃完,中午已經備上,這是恨不得把好的都掏給她。 “一會吃完早飯我們就過去”。 顧意茗也想早點過去見見他們,一別四年,她離開時舅舅送她去車站,臨別塞了一把錢給她,那個寡言的老漢連安慰的話都不會說,憋了許久留給她一句常回來看看。 現在想起來,依然覺得想笑又想哭,長大後學的最多的就是揣摩他人的想法,學會了那些彎彎道道,卻又忘了怎樣去麵對直來直往的感情。 “好呢,你們先吃,我回去了”,李英說著朝顧意茗揮手要走。 顧意茗將人送到門口,一回屋看到那兩碗冒著熱氣的粉,忍不住笑了。 顧意茗回房間叫醒顧悠悠,等洗漱完,粉已經軟化了,不過那味道地道倒也沒有什麼影響,顧悠悠吃的津津有味。 外出對於顧悠悠來說是無比新鮮的事情,她的積極性空前的高漲,跟著顧意茗去街上買好水果,一路上連奔帶跑十分的激動。 到了老人家裡,顧悠悠熟門熟路的進屋,往老人麵前一站甜甜的喊著太外婆。 舅舅和舅媽原本是在廚房裡,聽到動靜一前一後的出來,舅媽上前抱了抱顧意茗,開口的一瞬間,聲音有些哽住,嘴裡不住的說著,“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啊”。 顧意茗牽著顧悠悠教她喊人,有些傷痛隻有童真才能撫平,老人從過往裡抽離,開始說著家長裡短。 現實和過往的拉鋸得已短暫的停歇。 午飯過後,顧意茗提出要去山裡祭拜的事。 舅舅不放心顧意茗帶著孩子上山,要陪著一道去,他退休在家,平日裡也無非是種種菜,溜溜彎,時間是一大把的。 顧意茗本也有這個意思,她帶著顧悠悠上山還是有些吃力的,就看定哪天去。 舅舅先查了天氣預報,又看了黃歷,近來的日子就數今天最好。 於是擇日不如撞日,中午休息了個把鐘頭,顧意茗跟著舅舅一道出發。 摩托車停在山下,剩下的小半截路要靠人走上去,顧悠悠起先在前頭跑,走了一會漸漸的沒有力氣,拽著顧意茗想要休息。 顧意茗有心鍛煉她,故意不理會,舅舅看不下去,將人抱在懷裡。 有人抱著,顧悠悠得意起來,哼著不知名的調調,一路歡歌。 舅舅聽著忍不住笑,“以前你小時候也是這樣的,一眨眼幾十年過去了”。 顧意茗卻聽出一股嘆息,“舅舅還年輕呢”。 舅舅笑著搖頭,“日子不禁數,有點盼頭就是”。 顧意茗目光落在顧悠悠身上,點點頭,“是啊”。 人這一生,前半生豪情壯誌,總以為自己是天下都有一份,後半生歷經人生磨難,才能明白大部分人的一生都是在模仿著前人的腳步,代代輪回,殊途同歸。 顧意茗站定在原地去尋那模糊的記憶,“就是那裡吧”。 她聽見自己不確定的聲音。 舅舅嗯了一聲,“二嬸選的地,是不錯的”。 從丈夫到女兒再到自己,他們以另一種方式團圓了。 顧意茗從後麵不自覺的走到了前頭,漸漸和她舅舅拉開了距離,好似受到某種召喚,奔赴過去。 顧悠悠慌忙的叫喊,“媽媽”。 顧意茗猛的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追趕而來的人,她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也感受到依然無法平復的情緒。 她的至親永埋地下,而她在那一年迎來新的親人。 她朝顧悠悠笑了笑,忍下眼裡的淚意,等著他們走來。 舅舅帶著顧悠悠一座墳頭一座墳頭的磕頭認親,小孩子隻覺得好玩,喊的歡快又熱情。 若麵前的不是墓碑而是人,大約就很應景了,麵前的墓碑沒法回應,熱情變成了空話。 生活好像永遠都是這樣,想要希望的時候得到失望,什麼都不求的時候,又會施舍一點,讓你以為會有奇跡,賣命的倒騰,其實從頭到尾都是空。 傍晚的時候三人走到山腳下,舅舅騎上停在路邊的電動車帶他們回家,回去的路舅舅特意饒了一段,開去了市集上,她隻當要買東西,目光虛虛的落在某一處,腦袋放空著。 車停在那家熟悉的點心鋪子門口,老板娘坐在門前嗑瓜子,見到舅舅笑著打招呼,人並不起身,“這麼晚過來買東西啊”。 舅舅笑著道,“家裡的妹子回來了,帶她來買吃的”。 老板娘以為說的是顧悠悠,笑道,“你們家妹子真漂亮,像媽媽長得秀氣,幾歲啦”。 舅舅笑著擺擺手,“不是小妹子,是大妹子,好多年不回來,她小時候喜歡吃你們家的糕”。 顧意茗盯著玻璃窗內的糕點呆了呆,想吃的欲望沒有多少,更多的是驚訝那份惦記。 老板娘仔細辨認了會,終於想起人來,“哦,知秋的女兒啊,好多年不見了呢”。 陌生的名字,熟悉的語調,不覺間又想起那些是是非非。 很多人認識她都是因為知秋,她的母親,一個悲劇結尾的可憐人。 母親從未做錯過什麼,流言蜚語卻將母親傳的極為不堪,由一個不得自由的人,變成了他人嘴裡賣弄自己,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人。 顧意茗從他人的目光裡看到了熟悉的嘲弄,和從前一樣,不想去辯解。 顧意茗牽著顧悠悠去挑選糕點,避開那帶著好奇的打量。 顧意茗快速挑選好東西,結賬的功夫又來了兩個人,女人先說話,一張口不難聽出一股得意,那種淩駕於他人之上的傲氣不知來自於何處,聽著隻覺得好笑。 顧意茗起先並沒有在意,隨著女人的到來,老板娘頻繁打量她,顧意茗心底冒出不好的預感。 那一刻顧意茗的心急劇的起伏了一下,突然忘了自己該做什麼,顧悠悠催著她去拿包裝好的糕點,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吃,可顧意茗沒有回應,她便著急了。 “媽媽”。 空氣仿佛靜止,顧意茗強自鎮定著去接了過來,先遞給顧悠悠一塊,然後慢慢的轉身。 顧意茗看到了舅舅眼裡的自責,看到了趙憫臉上的嚴厲,他還是一副自以為是的長輩姿態,妄想對她加以指責。 “走吧,舅舅”。 沒人開口,顧意茗打破這個安靜的瞬間,熟視無睹的背過身去。 女人從男人神情上猜到了顧意茗的身份,帶著她自以為掩飾的很好的敵意,宣示主權似的往男人身上靠了靠。 舅舅朝顧意茗走近道,“好,回家”。 他們往停車的地方去,將要走的時候男人帶著怒氣上前道,“趙意茗,你二十多年的禮貌都喂到狗肚子裡去了嗎,誰教你的見到自己的爸爸連句稱呼都沒有”。 周遭好似安靜了一瞬,街上的人打量探究的目光紛紛朝顧意茗而來。 很熟悉的場景,這個人對此總是樂此不疲的,顧意茗忍不住嘲諷的想著。 顧意茗隻當作沒有聽見。 顧悠悠好奇的朝那人看了看,在一陣安靜中,好心的開口提醒道,“我媽媽不姓趙”。 一瞬間仿佛給了顧意茗無限的力量,她笑了笑,依舊牽著顧悠悠的手,這一次回過頭直視怒氣沖沖的男人。 他越是生氣,她笑的越燦爛。 他有多生氣,她就有多冷淡。 “我的禮貌是敬人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記性不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我們不是什麼可以寒暄的關係,還有我姓顧”。 趙憫上前一步,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揮手,許是顧慮又收了回去,冷斥道,“一身反骨,真是不知所謂,也難怪連個孩子都教不好”。 趙憫以為顧悠悠是在幫顧意茗懟他,他卻不曾想過一個孩子哪裡會知道他們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顧意茗不介意他說自己如何,卻不能忍他說顧悠悠。 剛要開口,突然聽見熟悉的聲音喊她的名字。 “顧意茗” 顧意茗的心在那一剎那猛的跳了跳,忍不住想要去看,卻又習慣的克製著讓自己不去在意。 一字之差,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生,頭一次覺得他喊出來的名字可以這樣好聽。 顧意茗僵直著站了一會,慢慢的回過頭去隻覺得在做夢一樣。 那人一臉溫柔的對她笑著,身後跟著齊易,閑庭信步的朝她走過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逛公園。 若是仔細看會發現他走路的樣子有些奇怪,但顧意茗眼下的注意力都在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個問題上,自然也不會發現。 顧意茗還沒有開口,趙憫皺著眉頭不客氣的質問,“你是哪位,我們在說私事,外人不便聽”。 穆遠笑了笑很是溫和,他那張臉想要騙人的時候是毫不費力的。 “顧悠悠的父親,穆遠”。 穆遠說話咬文嚼字的意味太明顯,相較之下這位以教養訓人的“長輩”,反倒像個尋釁者,都是跟母親姓,他的態度足以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