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結束後，漫長的寒假到來了。 寒假對於身處最北方的學生太友好了，在臘月來臨之前放寒假，終於不用每天起早貪黑頂風冒雪走遠路上學了。 窩在家中熱乎乎的暖炕上看書寫作業，或者約幾個小夥伴一起玩，想想就開心。 小七月用很短的時間就完成了寒假作業，她隻要有空就往蔡妮家跑。 蔡妮家孩子多，大大小小六個孩子，從八九歲到十七八歲。小孩子更招小孩子，蔡大娘又為人和善親切，村東頭年齡差不多的孩子都愛去她家玩。 吃完午飯或者晚飯，她家三間房裡就聚滿了孩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彈玻璃球、踢口袋、打撲克。她家屋裡炕上、桌子散落著各種小人書、小說、雜誌。 小七月總是獨自坐在她家的炕沿上看書，經常看的入神忘記了時間。 蔡妮有個讀高中的哥哥，這個哥哥脾氣很古怪不太好說話。他個子不高，瘦瘦小小的，白白凈凈的臉上架著一副厚厚的近視鏡。他平時一直埋在書桌上學習，很少說話也不愛搭理人，總是很清高很傲氣的樣子。 七月看到她大哥總覺著這是個怪人，看書的時候盡量躲開蔡大哥。怪人很怪，他允許七月看書，但從來不借給七月帶回家。今天看不完可以明天來接著看，但就是不能帶走。 七月有時候小說讀到一半意猶未盡，晚上糾結著結尾睡不著覺。第二天早早就跑到她家繼續翻看昨天沒讀完的小說。 後來，她和蔡妮商量了一個好辦法，跟蔡大哥換工借書讀。 小七月每天早早來到蔡妮家幫著蔡妮一起乾活，幫著削土豆皮、彈棉花、打掃房間；幫著喂雞、喂豬、打掃院子裡的積雪，把蔡大哥的活都幫著乾完了。蔡大哥不用分心做家務活也可以安心學習了，他表麵上不動聲色，但還是被小七月的求知欲和真誠打動了，七月得到了借書回家讀的特權。 小七月真心實意脆生生說了句“謝謝大哥。”然後捧著一摞子書心滿意足回到家。飯都不顧不上吃就一頭紮進屋裡讀起來，小說裡的人物命運、精彩的故事情節、優美的古詩詞……都深深地吸引著她。恍惚間自己就是那個“多愁多病身，傾國傾城貌”的林黛玉，蹙著兩彎柳葉眉看落花流淚；又似誤入藕花深處的李清照；還曾在夢裡幻化著七十二變斬妖除魔……，她讀書的時候忘記了困、感覺不到餓。 王二嫂看到小七月這樣，擔心地對王老師說：“咱閨女這不會是個小書癡吧？” 王老師卻很高興，他默默為小七月調亮了燈光。 寒假裡除了每天借書讀書，小七月最經常做的事就是去姥姥家送東西，去給姥姥送信。她最喜歡的就是把一封封信讀給姥姥聽。 舅舅和姨媽們寫來的信都是連筆字，而且很多字寫的龍飛鳳舞字跡潦草，好多人看了信都是稀裡糊塗弄不清楚到底寫了啥。但小七月識字多，無論多生僻的字都認識個大概，即使有一個半個認不清的字也能根據意思理順出來。 村子裡經常有鄰居找老師寫信，王老師有時候不在家，小七月就代替了爸爸的這個差事。經常幫著爺爺奶奶叔舅姨姑們寫信讀信，久而久之倒也練就了一手好文筆。 與小時候愛去姥姥家不同，隨著逐漸長大，七月懂得越來越多就越不喜歡去姥姥家。每次去姥姥家回來都是愁眉不展，鬱悶不開心好久。 這天剛回到家，七月看到媽媽正站在院子裡喂雞。因為農村的雞都是散養的到處亂跑，所以喂雞的時候就得在外邊看著，直到雞把槽子裡的食吃完。 七月心疼媽媽挨凍，體貼地走過去跟媽媽說:“媽媽，我看著喂雞，你進屋裡去暖和暖和。”她邊說邊推媽媽進屋。 王二嫂看到小七月這麼體貼懂事也很高興，她給小七月緊了緊圍巾:“乖，那媽媽進屋去給你們做好吃的，等你喂完雞就趕緊進來，”她把雞食盆遞給七月轉身進了屋。 雞食是用水和糙穀混合拌在一起的飼料。因為外麵太冷了，不一會就凍成了一坨。一隻通紅雞冠金黃嘴巴的大公雞用嘴使勁啄了幾下沒吃飽，被凍的食物氣到了。嘰嘰喳喳罵罵咧咧地追逐著幾隻胖胖的母雞飛走了。看小雞們都走了，七月也拿著雞食盆轉身進了屋。 屋子裡，媽媽在廚房忙著煮餃子。地上燒著地龍，熱水壺坐在鐵爐子上滋滋冒著熱氣，爸爸正抱著弟弟小寶坐在爐子邊烤土豆片，離老遠就聞到了烤土豆片的焦香，饞的人口水直流。 “爸爸，我回來了”小七月笑著跟爸爸說。 四歲的小寶看到姐姐回來了興奮地從爸爸大腿上爬下來，手裡舉著烤好的土豆片往姐姐嘴裡塞:“姐姐吃，姐姐吃，可香了”他忽閃著毛茸茸的大眼睛奶聲奶氣地說。 “弟弟乖，姐姐一會再吃”小七月刮了一下弟弟的小鼻子，從懷裡掏出幾本書放到炕沿邊。 “今天又去借書了？”王老師問女兒。 “是的，爸爸，我今天借了三本故事會，”三月高興地邊說邊抱起了弟弟。 “嗯，這個故事會真不錯，你看完了寫幾篇筆記給爸爸看看，像這個關於學生學習的，還有這個聊齋誌異的片段都不錯……”王老師拿過書翻看了幾頁後跟女兒談論著。 父女倆正聊的高興，王二嫂進來了。她用圍裙擦了擦手說：“你哥也不知道跑哪玩去了還沒回來，七月你去給姥姥送餃子吧。” “好的，媽媽，我現在就去，”七月答應著。 “天冷把手套帽子帶好了，快去快回，”王二嫂追到門邊叮囑拎著。 “知道了，媽媽，我快點跑餃子凍不透，姥姥還能吃上熱乎的餃子。”七月邊跑邊回頭喊了一句。 七月帶著大黑一路狂奔，一人一狗同時呼呼地喘著粗氣。快到王成家門口時，七月猶豫了一下，從旁邊岔路繞遠走了過去。 到了姥姥家，剛進院子，七月不由得就放慢了腳步。 果然，屋裡傳來了姥姥難聽的叫罵聲，夾雜著女孩子壓抑住的哭泣聲。 七月緊皺著眉頭，悄悄走到窗口往屋裡看著。隻見姥姥正滿臉兇惡，唾沫橫飛地咒罵著小靜，那臟話不堪入耳難聽極了。還邊罵邊拽過小靜在她的胳膊上使勁擰著，也不知道一直癱瘓在床的她哪來那麼大力氣，小靜疼的直掉眼淚還不敢大聲哭。 此刻的姥姥真像電影裡兇惡的地主婆，小七月心想。 不想讓小靜繼續挨打，七月故意沖著屋裡大聲喊：“姥姥，我媽讓我給你送餃子來了。”她剛喊完，屋裡的罵聲停止了。 七月拎著餃子進了屋，低矮的廚房裡很冷，屋內的墻上也結了一層冰。小華小靜依舊蜷縮在灶臺邊，小靜不停地摸著眼淚。 “姥姥又打你了？”七月低聲問。 “嗯，每天都這樣，奶奶天天發脾氣，找書苑www.zhaｏshuyuａn.ｃom ”小華可憐巴巴滴說。 十四五歲的小華，十歲的小靜本應是花一樣的年紀。可此刻她們穿著破舊的衣衫，蠟黃瘦弱的小臉，亂蓬蓬的頭發，膽怯的眼神。是那樣的讓人心疼和無奈。 善良的小七月每次看到她們都很無助很悲哀，回家偷偷掉眼淚。 她把盤子掀開，偷著拿出幾個餃子放到她倆手裡，拎著盤子進了屋。 屋裡，張姥姥盤著腿坐在炕上烤著火盆，癱在炕上好幾年了，張姥姥已經適應了現在的生活。她每天吃喝都有人伺候，還不用下地乾活，不經過風吹日曬，皮膚反倒比以前白凈了許多。 火盆裡的火是剛剛從灶坑裡扒出來的，燒得正旺。火盆裡烤著幾個土豆，她正拿著一個扒好皮烤金黃的土豆往嘴裡塞著，土豆的香味充斥著整個屋子。 看到七月進來，張姥姥放下土豆，笑嗬嗬地說：“小狗剩來啦，冷了吧，快來暖和暖和，”她邊說邊慈愛地拉過七月的手烤火。 七月沒多說什麼乖乖地走到姥姥麵前，把盤子打開，又找出一雙筷子遞給姥姥:“姥姥你快吃，媽媽剛煮出來的，還熱著呢。” 張姥姥接過餃子放在炕上，扶著拐杖站起來從棚頂拿下籃子，又從裡麵摸出兩塊糖遞給七月:“給，姥姥給糖吃。” 她慈愛地摸了摸小七月的頭：“快回家吧，你爸媽還等著你吃飯呢。” “好的，姥姥，我這就回去了，你慢慢吃。”七月離開前又把糖塞到了小華小靜手裡。 路上，七月一直在想，到底哪副麵孔才是真實的姥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