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斐從來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會因為一個女人的一句話，整整發呆上幾個小時。 　　“多久了？” 　　晚上8點半，燕息山莊，杜斐的房間裡。 　　5個半小時前就被杜斐叫來開會的張家樂和齊漠然，看著坐在窗邊長椅上，對著窗外發呆的杜斐，聽著旁邊剛到的那個金發碧眼的帥哥好奇地問。 　　“準確地說，5個小時又29分47秒，馬上5個半小時了。”齊漠然頭疼地看看手表，最終決定拿出準妹夫的身份，上前去拉一把這個年紀比自己小的“大哥”。 　　“杜總？子誠？”齊漠然走過去，輕聲喊了兩聲。 　　杜斐呆呆地看著窗外，視線垂視樓下。 　　齊漠然挑眉，心裡有有數。他無聲地靠近，透過窗子往下一看——果然，窗外的樓下，趙月華一身運動裝，頭上戴著發帶，耳朵裡塞著藍牙耳機，正在園子裡慢跑。 　　唉……男人哪！齊漠然默默地掏出手機，走到一邊，撥通了某個電話。 　　樓下，正在跑步的趙月華突然停下來，拿出手機看了眼，往上看過來。 　　杜斐一驚，下意識往後一退，然後坐著的高椅順著他的力道就往後一倒—— 　　咣當一聲巨響，他坐著的高椅重重向後摔倒，在三道大小不一的驚呼聲中，杜斐往後一撐，按住後麵的窗臺，硬是憑借著自己過人的運動神經，穩穩地定在了原處。 　　他眨了眨眼，下意識回頭看向窗外：趙月華已經繼續跑她的步去了。 　　他微微鬆了口氣，扶了下有點歪了的眼鏡，回頭，意外地看見客廳裡坐著的金發帥哥：“Mole？” 　　“你沒事兒吧你？”金發帥哥Mole一張嘴就是一口地道流利的京片子：“看著啥了嚇成這樣兒？” 　　杜斐平靜了下呼吸，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旁邊假裝關切的齊漠然：“沒事。” 　　他穩穩心神，帶著幾人走回桌邊，拿起桌麵的資料，交疊長腿：“昨晚的事，你都了解了。” 　　Mole看了眼齊漠然：“是，漠然跟我說了。Albert，你確定，人是那邊兒派來的？” 　　“A國使團的人都用上了，你覺得呢？”杜斐傾身，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放下，繼續說：“隻是連我都沒想到，堂堂一代商界神話，如今居然沒用到這種地步。” 　　他的眼底，再度染上了一絲冷戾。 　　Mole皺眉看著平板上的審問視頻：“這人現在已經被送走了吧？” 　　“嗯。”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Albert，你不會還要把她留在身邊吧？”Mole看了眼窗外。 　　杜斐垂下眼皮，身周的氣場冷了幾分：“你是在暗示，我沒有能力保護好她？” 　　“昨晚難道不是一個好例子？Albert，你可以等事態平和了，再把她……”Mole皺眉，輕聲問。 　　“Mole，你是不是忘了，你在跟誰說話？”杜斐偏頭，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Mole心底一緊，立刻低頭不語。 　　空氣一時冷凝。 　　杜斐吐了口氣，摘下眼鏡，略顯疲憊地揉了下眉心：“我最後再說一次，以後關於她的事，你們該說的說，不該說的，爛到肚子裡，聽清楚了嗎？” 　　“是。”三道男聲齊應。 　　杜斐重新戴上眼鏡：“接下來的事都安排好了吧？” 　　“安排好了。”張家樂翻開手邊的文件夾，給杜斐遞過來：“一眾涉及此案的人員都處理完畢。 　　根據曼琳姐的評估，康小紜販賣人口的罪名因為沒有實際證據，很難坐實。 　　但她主導並參與地下傳媒這件事是鐵證如山，就算她能從監獄裡出來，起碼也是30年以後的事了。她的父母現在巴不得她不出來，也不會去幫她。” 　　“給她父母找點事做，我不希望她還有任何向外界求助的可能。”杜斐冷酷道。 　　張家樂點頭：“明白，所以我們在南非的貴金屬開采公司已經找上了他們，談長期合作。接下來起碼20年之內，他們都會專心守在南非那邊兒了。 　　另外，董如媚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之間就主動交代了很多事，包括康小紜叫她幫忙去構陷月華小姐的事。 　　路隊那邊說，因為她的認罪態度良好，再加上沒有什麼大過錯，所以很可能最後也不過就是罰點款，關個半個月就出來了。” 　　“就這樣？”杜斐皺眉。 　　“嗯，不過我覺得，她這次是真的不會再來打擾月華小姐了。”張家樂拿出第二份文件，遞給杜斐：“她已經找了律師，起訴她丈夫婚內出軌，要求離婚。她丈夫那邊兒，這會兒正好是在要升職的關鍵當口。她這一下子，算是跟她丈夫徹底翻臉了。現在兩家正為了孩子的事鬧得不可開交。” 　　杜斐接過，掃了一眼，丟在桌麵，沉默片刻後，看向張家樂：“通知曼琳，讓她安排人接手董如媚這官司。我要她董如媚贏得一切，包括她的兒子。” 　　齊漠然意外：“杜總，您確定？” 　　杜斐看了他一眼：“喪家之犬不可猛追。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可憐女人。” 　　齊漠然沉默地看著杜斐，眼底滿是意外——居然會說一個女人可憐……這還是那個藍蛇杜斐嗎？ 　　張家樂也暗暗舒口氣，接著繼續說：“劉富生貪汙罪已定，7到10年起，曼琳姐的人已經在走流程了。 　　程總這邊兒知道了這些事，也大病了一場，休了一周的年假，但總算是熬過來了。 　　楚天重和康嘉玲，一個主謀，一個涉嫌違反銀監會規定和貪汙，估計這輩子也都出不來了。 　　樸承佑死了之後，樸夫人病重，樸家算是徹底亂了套，我們在南韓的分公司有SJ那邊的人幫手，也拔了他們不少釘子，而且還順帶挖出了SJ劉家的不少事兒。 　　我們分析了下，這應該是劉宥利和徐賢珠的手段。杜總，我們要不要承她們這個情？” 　　“送上門的賠償，不收白不收。至於以後要不要再合作……再觀察一下她們。”杜斐手指放在左手表盤上，輕輕摩挲：“不過有一點，SJ的內鬥，我們不要插手。起碼最近兩個月不要管。” 　　“明白。”張家樂繼續匯報：“最後就隻是些小魚小蝦了——李誌這邊兒，基本已經確定，過往隻是口嗨，和那個女人保持不正當關係來換取資源，其他的，倒真什麼不妥的。 　　焦琳琳也是，單純的不務正業，跟這次的事情毫無關係。而且她在去培訓學校後，態度也不錯，估計回來之後也能好好工作了。” 　　杜斐沉默片刻，直到眾人都開始緊張起來的時候，他才輕聲道：“李誌可以留在風翔這邊兒，繼續當他的編導，但製作人三五年內就不要想了。這件事讓你們胡總親自跟他聊，看看他的反應。如果他接受，就留下。不接受，就讓他滾出A市，也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焦琳琳，等她培訓完之後，直接調去H市吧。” 　　“這……H市的IP項目市場會比較下沉，會不會不符合她的工作風格和調性？”張家樂小心翼翼地問。 　　杜斐撩起眼皮，看他一眼：“那就安排其他的地方，總之我不想在任何一個一線城市裡看到她，明白了？” 　　“明白。”張家樂心裡暗暗地給焦琳琳掬了把同情淚：唉，姑娘，以後可長點記性吧！這條藍蛇給自己選了主兒了，你根本套不住，隻會被它反過來狠咬一口的！ 　　梳理完了目前的現狀，杜斐看向齊漠然：“我們的人，在南韓那邊辦的怎麼樣了？” 　　“進展很快，樸承佑和RJ涉嫌人口販賣的事一被捅出來，RJ和KOU-STAR的股價一瀉千裡。再加上RJ目前內鬥嚴重，群龍無首，已經有人提議關閉KOU-STAR在華業務了。” 　　“還不夠，KOU-STAR必須徹底消失。”杜斐抬頭，冷酷地看著齊漠然：“加快速度，風翔復業之前三天，我要聽到KOU-STAR注銷所有營業許可的匯報。” 　　“好的。”齊漠然點頭：“RJ那邊的話……一樣處理？” 　　“國內的沒問題，南韓那邊不必，他們的根還在，讓他們自己再腐爛一下。”杜斐輕聲。 　　齊漠然做了個了解的手勢，然後還沒等他們要說離開，杜斐突然拋出來一個奇怪的問題：“最近日本製藥業那邊的動作不小，你們有沒有關注過？” 　　“TS製藥嗎？”Mole立刻道：“他們最近動作確實不小，一直在歐美市場狙擊各家中國藥業製造商。” 　　杜斐瞇下眼：“他們想乾什麼？關注一下。” 　　——他想乾什麼？ 　　花園裡，被李誌攔住的趙月華皺眉：“有什麼事嗎？” 　　“那個，昨晚是不是她來找你了？”李誌一臉魂不守舍的樣子。 　　趙月華挑眉：“你怎麼知道的？” 　　“……她的香水味，我聞到了。”李誌艱難地咽咽口水。 　　看著表情驚恐的他，趙月華突然覺得很同情——什麼樣的男人，才會被一個女人的香水味嚇成這樣呢？ 　　“你不懂！她有多可怕……”李誌全身顫抖，努力不去回想那些黑暗的夜晚：“你不懂……” 　　“我是不懂，而且也不需要懂。畢竟她已經再也無法出現在我麵前了。”趙月華決定乾脆點，結束這一切： 　　“她已經被關起來了，而且應該也不會再有機會來找你。李誌，好好工作，照顧好你老婆和孩子，其他的不要再想了。” 　　李誌愕然：“被……關起來了？” 　　趙月華點點頭，摘下已經被汗濕透的發帶，摘下耳機：“嗯。所以，以後好好工作吧，不要再給杜總理由趕你走。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了。” 　　趙月華大步越過他，就要離開，李誌突然叫住她：“為什麼？月華？你不……不恨我嗎？照我這樣一個……我對你，難道還有什麼利用價值麼？” 　　趙月華詫異地回頭看著他：“我又不愛你，哪兒來的恨你這一說呢？你能力很強，可以好好做事，能幫我們分擔很多工作，這就是你的價值了李誌。” 　　她笑笑回頭，背對著他擺擺手：“風翔復業後的第一個項目，就是要和TS製藥合作。你最熟悉他們不過，大家還很需要你的意見呢，加油吧李誌。” 　　說完，她大步離開，留下李誌一個人站在原地發呆。 　　當趙月華走進別墅的時候，剛好和杜斐一行人打了個照麵。 　　看到他（她），倆人都停下來，站在原地。 　　“呃，我……我回下總部，處理點事。你有什麼事隨時給我發信息，打電話也可以。”杜斐不自然地理了理領帶，輕聲對趙月華說。 　　趙月華盯著他的領帶看，努力不去回想昨晚那些亂七八糟的夢：“好的，杜總。” 　　說完，她點了下頭，快步離開。 　　杜斐的視線下意識的追著她的背影，直到她上了樓消失不見。回頭，低頭看了自己那條藍黑格子的領帶一眼：果然……再怎麼換，她還是更喜歡那一款。 　　心情略低沉地，他走向一直在默默看著他的幾個男人。 　　趙月華直到走進自己的房門，才慢慢地癱軟下來——最近這段時間真的是……每一天的生活，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她想休息了，想請年假，好好休息了。 　　但她知道——不太行。因為她還有工作，還沒完成。 　　於是，她逼著自己起身，艱難地走到沙發邊，坐下，打開電腦……半個小時過去了，她一個字都沒寫出來。 　　挫敗地，她抱住抱枕，倒在沙發上，努力地逼著自己不要再回想昨晚的事情——她不是小女孩兒了。 　　雖然確實在這種事上，沒什麼經驗，但…… 　　她不至於完全不知道，今天下午起來後，唇上那些奇怪的感覺意味著什麼。 　　是她主動的，還是他？ 　　她想到了這，立刻將自己整個埋進枕頭裡，逼得自己不能呼吸之後，才猛地坐直身，抬起頭，深吸口氣，然後放開抱枕。 　　不要再想這些沒用的了。你和他之間是不會也不可能再有什麼更進一步的發展了。因為你是你，他是他。 　　他是自己世界裡的那顆最明亮的星星，永遠閃著最燦爛的光。而你……你是天空中那抹彎眉似的月亮。你們可能看起來很近，然而事實上，兩個人的世界有好幾個光年。 　　遠到隻要他想，或者隻要你想，你們之間就再也不會有任何關聯。 　　趙月華反復地，默默地，對著自己念了七八遍這番話。心裡隱隱的酸痛感，就這麼慢慢地在她一眨，一閉眼的過程中，消失了。 　　對啊，愛情不能當飯吃，人生總是要過下去。 　　趙月華默默提醒自己，然後拿起電腦，開始走報銷流程——或者，在她度完年假之後，就真的回來提離職了。這樣的日子，就算她內心再強大，終究也會怕失控的。她的心，她真的賠不起。 　　所以，她跟杜斐大概，也就隻有這一個月的交情了——反正等把TS和陸遲的案子搞定，她手裡的業績也就攢得很差不多了，完全可以聊下一家公司了。 　　她這樣告訴著自己，然後，打開電腦，先提交了報銷流程，又調出了簡歷，開始修改。 　　隻是為什麼呢？她的心裡為什麼仍然有那麼濃，那麼濃的不舍？ 　　大概是因為那幾個已經孵化到了一半，眼看就能出大成績的IP，她最終還是隻能放棄他們的原因吧。 　　趙月華這麼告訴自己：成年人了，沒有那麼多黏黏糊糊，更沒有隨時想哭就哭的權利。當你進入成年人模式時，你的哭泣就注定不會再有任何意義。 　　趙月華反復地這麼默念背誦這段話。 　　一遍，兩遍，三遍…… 　　慢慢地，找書苑 www.zｈaoshuyuaｎ.cｏm 她的表情恢復了冷淡，心情也平和了下來。修改完簡歷最後一條之後，她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打開招聘軟件，開始尋找合適的工作。 　　然而這麼一找，她才發現，想要跟風翔一樣的待遇，她居然根本找不到。如果想找同等薪資，要不就是老老實實去做個管理崗，或者接受降低薪資門檻，去做一個普通製作人。要麼就是對方的條件一看就完全不靠譜。 　　泄了氣的趙月華正努力翻找著，突然，一份招聘啟示就跳到了她的主頁上。 　　“潮汐科技？”她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不期然地想到了白玉京。 　　自從她請容蕊蕊代轉了自己的歉意之後，白玉京很是大方表示過不在意，還屢屢主動發消息給她，希望能跟她再多見見麵。 　　但…… 　　趙月華再撫了下額頭：這位就不僅僅是星星和月亮的問題了……他們倆人的個性，真的是完全合不來！ 　　沒錯，加了白玉京之後，她其實也有嘗試著，去關注他的朋友圈。然而一看之下，各種人性博弈論的雞湯，以及內卷言論，讓她瞬間意識到他們不是一路人： 　　她不討厭奮鬥的人，但她討厭那些動不動就拿夠不夠努力來審視別人的人。 　　所以，盡管知道他的條件，可能是自己已經能找到的男生中最好的一個，也知道自己跟他發展下去，她還是有能力讓對方一直感覺到幸福的…… 　　趙月華還是果斷選擇了告訴對方，自己是個不婚主義者。而白玉京得知她的想法之後，也表示理解，就再沒聯絡。 　　她沒有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