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月華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虛弱過。 　　疲憊，頭暈，甚至走到一半都會發呆，腦海裡反復問自己“我在哪兒？我為什麼在這兒？” 　　“……姐？月華姐？月華姐？”旁邊的於可玲輕輕地喚醒了她。 　　趙月華眨了下眼，回頭，看向於可玲：“啊？” 　　哦，她現在在會議室，麵前坐著的，是於可玲，高佳佳，李可人，還有內容部老大鐘大城。 　　她居然走神了。 　　深吸口氣，她自責地內心罵了自己一句，提起精神，看向滿臉探詢的諸人，輕聲道：“不好意思，我昨晚熬夜，沒睡好，我去買杯咖啡，馬上回來。” 　　“好。”鐘大城笑笑，目光跟著她走出會議室，然後垂下，輕輕一笑。 　　果然，在杜斐對於趙月華的態度這件事上，他選擇觀望是對的。 　　很快趙月華回來了，一口氣喝掉一杯冰美式之後，她覺得精神狀態好了些，開始繼續跟大家對方案：“我覺得，如果要跟TS製藥聊這個項目，要不要讓他們真的執行我們的方案，其實反而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最後合作要不出紕漏……” 　　“不能這麼說。”鐘大城搖頭：“雖然這個案子是肯定收錢但成不了，咱們心裡都知道，但就算是要整他們一把，咱們也得拿出來象樣的東西來讓對方去接受。” 　　“鐘總的意思是，要給他們真乾貨？”趙月華微微皺眉：“這樣會不會反而讓他們覺得我們太著急要合作，反而起了疑心？” 　　鐘大城意外地挑了下眉——看來杜斐看中她，也不是沒有理由的，這麼敏銳的危機評估意識，在一個女人身上，確實不多見。 　　鐘大城扶了下眼鏡，想了想，十指交叉：“那你的意思是？” 　　“三分真，七分假。”趙月華評估了下，果斷道：“我們日常跟其他客戶聊策劃，做談判的時候，基本上都是隻給五分。考慮到這個客戶的特殊性，和我們最終的目標，那就得適當少點。” 　　高佳佳猶豫：“這樣會不會被對方看出來啊？” 　　“大概率會。但他們反而會因為這個原因，更相信我們是要跟他們合作。”趙月華輕聲道：“第一，我們之前在跟法國高黎絲合作的時候，用的方案也是這樣的，並且最終項目也成功了。這個事情，可以拿出來，在他們質疑我們的時候，做為先例。 　　第二，因為他們自己心裡本來就有鬼，所以我們態度反而不能太坦誠。小人嘛，總會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們一上來就按日常的五五開給到他們真乾貨，他們反而會多想，反而會需要我們更多給以誘導才能達成合作。” 　　趙月華說完，眾人一齊點頭。 　　鐘大城想了想，看向李誌：“李誌，你跟他們接觸的多，你覺得呢？” 　　李誌點頭：“以我的經驗，我贊成趙月華的看法——小澤政宗這個人，確實不那麼容易相信別人。” 　　“那就這麼定了。可玲。”鐘大城看向於可玲：“今天下午，你就按你月華姐出的這版策劃案基礎上，改掉第一、第二項的主內容方向，換成之前跟高黎絲合作的那兩個方向，明白吧？” 　　“啊？可高黎絲是化妝品耶？”於可玲不安：“是要換成藥品嘛？” 　　“你不用，沒那麼麻煩。”鐘大城忍著不耐地道：“就把整個內容方向改一下就行……” 　　“鐘總，策劃方麵還是我來吧。”趙月華開口，擋下：“可玲到底隻是運營，她更擅長的是數據分析和輿論追蹤這方麵的工作，我可能需要她在數據方麵幫我做些準備。” 　　鐘大城意外：“哦，那行。”原來這孩子是運營，他還以為也是製作人呢。話說生活方式組的製作人確實少了點，得進人。不然目前這個工作量根本忙不過來。 　　轉頭，他看向趙月華，關切：“不過你這樣的狀態，沒有關係嗎？要不要下午回去休息下？” 　　“不用，就是單純熬夜了，喝杯咖啡，好多了。”趙月華回以一記微笑。 　　杜斐站在會議室外，透過玻璃窗，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 　　原來，她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 　　嗯，那他就放心了。 　　他垂下眼睛，沉默了半分鐘，轉頭準備走，身後卻響起了一聲高佳佳的驚呼：“杜總？” 　　他停下腳步，不敢回頭。 　　會議結束，剛抱著電腦走出會議室門的趙月華，就聽到了高佳佳的驚呼，她停住了腳步，下意識地越過麵前的鐘大城，和杜斐身後跟著的那些人，遠遠地望向那個背影。 　　黑色的西裝領口，露出白色的襯衫領口。 　　他還是那麼的挺拔。 　　嗯，那她就放心了。 　　趙月華淡淡一笑，轉頭向鐘大城輕聲打了個招呼，轉頭，默默向著自己的工位大步走回去。 　　她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就容她先一步告辭吧。 　　杜斐聽著身後熟悉的腳步聲，終究還是沒忍住，回頭轉身，假裝不經易地撇了眼那個正在往自己工位上走去的身影，飛快地收回目光，看著麵前那個一臉興奮的女人，表情冷漠：“什麼事。” 　　原本興奮的高佳佳，滿腦子的綺思幻想瞬間被這冷酷的表情給凍醒了。她囁嚅道：“沒，沒事……” 　　就打個招呼而已，至於嗎？果然，藍蛇就是冷血啊…… 　　“高佳佳，你不還要跟李誌對幾個數據嗎？趕緊去吧。”鐘大城看不過去，上前一步，輕聲道。 　　“啊？啊好。”高佳佳再蠢，也不至於連鐘大城是在替她說話都看不出來。於是趁機，趕緊溜了——這種冷血男人，她以後再也不要跟他說話了啦！ 　　於可玲看著杜斐，再回頭看看已經坐在工位上的趙月華，又偷偷撇了眼鐘大城。最終咬咬牙，怯聲細氣地向鐘大城請求：“鐘，鐘總，我能請一會兒假出去嘛……月華姐不舒服已經兩天了，我，我想給她去買點營養品……” 　　她病了？！蕭怎麼沒跟他說？！ 　　杜斐麵色陡然一變，目光銳利地投向遠處的趙月華：他離她離得太遠，實在看不清，但……她的臉色，好像是比平常蒼白很多。 　　胡宇蕭！ 　　一股怒火幾乎壓抑不住地要沖出口，杜斐幾乎要用盡全身力氣，才忍下了馬上要出口的那聲怒喝。 　　在於可玲說出口的瞬間，鐘大城的目光就銳利地刺向了她，準備開口喝斥——這小姑娘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但下一秒，杜斐身上氣場的變化，就讓他停止了對於可玲的喝斥。 　　被杜斐身上陡然爆發的強大氣場壓到心驚的鐘大城，下一瞬間，就從心底感激於可玲——多虧有她，不然，他今天可能就要犯下一個大錯了。 　　於是，他對著低著頭，戰戰兢兢地看著鞋尖的於可玲笑笑：“好，你去吧。順便再記得給趙月華帶點兒吃的吧，她剛剛不還說沒吃飯嗎？” 　　杜斐一怔，沉默地收斂起怒火，聽著於可玲說聲好，快速跑開。然後撩起眼皮，看向鐘大城：“鐘總果然是個體貼的上司。” 　　這……他該不會是誤會自己……對趙月華…… 　　鐘大城失笑，扶了下眼鏡，不卑不亢道：“杜總客氣，主要我老婆跟趙月華這孩子是老鄉，當初她進來，就是我老婆推薦的。說起來我年紀也比她大不少，就當成自己妹妹，多照顧點吧。” 　　杜斐怔了一下，然後回頭看向自己身後，從剛剛開始就在裝透明人的齊漠然。 　　齊漠然會意，立刻道：“杜總，胡總已經在等著你了。”等著你發泄怒火。 　　杜斐點頭，最後沖著鐘大城點點頭，大步地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齊漠然跟在他身後，也沖著鐘大城笑笑，點頭，心裡嘆息著跟了上去：剛剛是誰說，隻是來拿個文件就走的？再說了，他杜斐可是堂堂的藍柏集團高級總裁，有什麼文件會落在一家分公司，需要他專門跑一趟來拿的？ 　　拿文件？ 　　齊漠然看著在經過趙月華那排工位時，不自覺放慢了腳步的杜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是來找心肝的吧。 　　趙月華看到了杜斐，但她也隻是專心低頭，認真工作。 　　不工作，她吃什麼呢？她憑什麼給自己買房買車，憑什麼過上她想過的生活呢？ 　　所以，她倒也沒有回避杜斐的存在。 　　打工人麼，不都這樣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隻是杜斐對她的影響力，還是超出了她的預估。在聽著他走近的腳步聲聲，趙月華就覺得一陣陣地心慌——不知道是咖啡的原因，還是他的原因。 　　於是，她索性拿出降噪耳機，往頭上一戴，打開降噪，點開自己的歌單。 　　“gril，每當我開始沉默的時候……” 　　音樂響起，瞬間，她的世界恢復了一片平靜。 　　撇了眼右下角的電腦時鐘，她打開文檔，開始快速地，專注地敲打鍵盤。 　　杜斐麵無表情地向前走，但他的餘光，卻牢牢地勾在趙月華的身上。 　　她今天穿得很輕鬆，白色的衛衣，黑色的牛仔褲——這也襯得她的臉更加蒼白，擦了那麼明艷的紅色唇膏，都掩不住的蒼白。 　　他的心一陣陣地抽痛：她不是一向很會照顧自己的嗎？ 　　慢慢地，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整個工區都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盯著電腦，但沒有一個人敢重聲呼吸。 　　齊漠然輕輕清了下嗓子：“杜總，胡總……” 　　杜斐隻是偏了下頭，撩起眼皮看向前方，自己空著的辦公室，慢條斯理：“讓他來找我。” 　　說完，他慢慢地走進他那間已經閑置了十天的辦公室。 　　他們兄弟得好好聊聊了。他想。 　　當胡宇蕭聽說趙月華病了，杜斐又跑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好了自己的各種死法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杜斐把他叫到自己辦公室後，居然啥也不說，隻是呆呆地看著他。 　　這是什麼新的懲罰方式嗎？壓力好大！ 　　他咽咽口水，輕聲問：“……哥？” 　　杜斐沉默地看著趙月華。 　　她似乎剛剛結束了一項工作，接過了於可玲遞過來的便當盒子，開始吃東西。 　　外麵的飯菜，乾凈嗎？ 　　她病著，應該吃點比較好消化的東西吧？不然會不會又不舒服了？ 　　他心神不定地借著胡宇蕭的方向，看著窗外。 　　他真的很嫉妒於可玲。 　　如果他是於可玲多好，他想照顧她。他想做她身邊那個被她需要的人。 　　很想很想。 　　看著趙月華吃飯，他閉了下眼睛，收回目光，看著胡宇蕭：“你最近辛苦了，注意身體。” 　　啥？？？？他沒聽錯吧？ 　　胡宇蕭瞪大眼，戰戰兢兢：“哥，你要開了我嗎？” 　　“如果我要這麼做，你還能站在這兒嗎？”杜斐看也不看他，起身，走到一邊兒去，換個地方坐著發呆了一會兒，然後回頭看向胡宇蕭：“趙月華的年假，我記得還沒休過，對吧。” 　　“啊？啊，好像是。” 　　“等TS製藥的項目結束，讓她去休個……” 　　杜斐說到一半，突然站了起來，皺眉看著窗外。 　　胡宇蕭下意識地回頭，發現趙月華起身，背起了包。 　　----------------- 　　“沒事，月華姐，你先回去休息吧。”於可玲看著實在撐不下去的趙月華：“其實這個案子也不急……” 　　“這個案子不急，但我們得急。”趙月華覺得自己整個人已經被挖成了一個空洞，她勉強抿了下唇，看著於可玲，認真道：“一定要把TS製藥和小津政宗過往的所有數據全部扒一遍。所有的TVC、PGC……所有內容一定都不要漏。留證，這些都是我們後期跟他們battle的證據。” 　　“明白。”於可玲認真道：“月華姐你放心，我明天下午下班前，一定能給你一版的。” 　　“除了這些，還有其他的……他們買過的信息流視頻，也要整理一份清單給我。”趙月華不放心道。 　　“好。”於可玲點頭，看著趙月華背起包離開。 　　接著，她身邊就旋起一陣風，於可玲怔了一下，下一秒，看著那道穿著黑色西裝的身影，笑了起來：真好。 　　----------------- 　　趙月華走出公司大門，走到停車場外，就停了下來。 　　她回頭，看著猝不及防地差點撞上她後背的杜斐。 　　杜斐尷尬地扶了下眼鏡，站在離她隻有幾步遠的原地，遠遠地看著她。 　　兩人就這麼站著。 　　好一會兒，趙月華嘆了口氣，鬆下肩膀，抿了下唇：“杜總，您有事嗎？” 　　“用……”他習慣性地想說那句話，但突然之間，他意識到了自己似乎已經沒有這個權力去說那一句了。他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沒事，隻是看你提前走了……” 　　“嗯，不好意思啊，我本來想發信息給你請假的。但後來我想起來我還有年假沒有休，可以直接用，所以就跟鐘總打了聲招呼，先出來了。”趙月華慢慢地解釋，然後再一次問：“如果沒什麼其他的事，那我先回家了。” 　　“好。”杜斐看著她準備離開，突然輕聲道：“我正好要回總部，順路捎你一段吧。這裡，這個時候，應該不好打車。” 　　趙月華眨了下眼，亮了下手機：“不用了杜總，我已經打到了。” 　　杜斐無話可說。 　　趙月華對他笑笑，轉頭準備離開。但下一秒，她的麵前就出現了一個人。抬頭，她無奈地看著麵前擋住的杜斐：“杜總，還有什麼事嗎？我是真的很不舒服，很想早點回家。” 　　杜斐張了張嘴，突然拋了一句話出來：“我們簽的合約，你得繼續履行吧。” 　　啊？ 　　趙月華幾乎要生氣了：這男的怎麼回事？都已經到這地步了…… 　　“對，合約，你得繼續履行。”杜斐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樣，輕聲道：“我，我們起碼得履行好合約。” 　　看著像個孩子一樣反復念叨著這句話的杜斐，趙月華突然有些心軟。她抿了下嘴，看著低頭不說話的杜斐，好半晌，輕嘆一聲：“好。那麻煩杜總再送我一回吧。” 　　----------------- 　　杜斐從來沒有開過這麼糾結的車。他想慢點開，可是趙月華的臉色太蒼白。他想快點開，找書苑www.zhaosｈuyuan.com 可想想很快就要離開…… 　　渾渾噩噩中，奧迪已經開到了她家小區門外。 　　保安出來，看到這麼一輛車，下意識地回頭先看了眼小區內狹窄的車道，估量了一下，這才勉強上前道：“先生，你這車有點寬不一定能……咦？你不是昨晚3157的家屬嗎？” 　　家屬？趙月華回頭看杜斐，杜斐不動聲色地回答：“沒關係，我自己會小心的。” 　　他沒錯，他本來就是家屬…… 　　保安遲疑了下，最終還是開了門——反正該說的都說了，這老破小，人家堅持要開進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了。 　　----------------- 　　杜斐把車穩穩地停在了趙月華家樓下的一塊空地上，接著開門係上西裝扣子，轉身快步趕在趙月華打開車門前，先她一步打開了車門，小心地擋著她的頭不要被碰到。 　　趙月華下車，說了聲謝謝，不用再送。但杜斐還是一路跟著她走到了電梯裡。 　　“杜總，我住的地方很小，而且我們房間也有宿舍公約，不能帶異性回家，不好意思……” 　　“我不是異性，我是你的家屬。”杜斐直勾勾地盯著緊閉的電梯門。 　　趙月華無力地想反駁他，但眼前一陣陣發黑的感覺，讓她有點站不穩。 　　杜斐從電梯門的反光中看出了她的異樣，伸手輕輕地環住了她的腰。 　　趙月華抬頭，看著杜斐。 　　“就當是履行合約吧，如果你不肯做我的情人，那我來。”杜斐看著她：“趙月華。 　　我想做你的地下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