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月華呆呆地看著杜斐，想反駁，卻沒有一絲力氣反駁——她真的一陣陣地頭暈。糟糕，最近這周事情多，她又回歸了兩點睡七點起的作息節奏，看來熬得有點兒狠了…… 　　剛想到這裡，她眼前一黑，瞬間跌入了一個黑暗的世界。 　　----------------- 　　A市，中央別墅區某幢獨立別墅，二樓的主臥房內。 　　聞訊慌張趕來的齊漠然，張家樂甚至是胡宇蕭，都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杜斐。 　　他慌張，他無措，他像個孩子一樣抓著醫生不鬆手。直到對方告訴他，趙月華沒事。隻是最近一段時間沒休息好，再加上特殊時期，氣血兩虛暈倒而已。 　　“她沒休息夠？她怎麼會沒休息夠的？”杜斐看著床上吃過藥後，沉睡著的趙月華，反復地問著每個人，沒人能回答他，除了胡宇蕭。 　　“哥……我查了下月華姐的考勤，最近，TS製藥的項目開了。能做這個項目的，目前隻有月華姐。她又著急把這個事情趕緊趕出來，手上項目也十幾個，所以……所以最近基本都加班到晚上十一二點。而且回家之後，她也有登錄樹洞調取相關數據的記錄，最早的一會下線記錄，也是晚上兩點半了。再加上她早上刷通勤車卡的記錄，都顯示是早上八點第一趟車就出門，所以推算一下…… 　　這周她的平均睡眠時間，應該不足五小時……”其實，更短。 　　畢竟她家那個老破小小區，離通勤車停泊點，起碼還有十幾分鐘的步行路程。 　　胡宇蕭硬著頭皮回答。 　　杜斐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他看著胡宇蕭的目光，像是兩把冰刀：“什麼叫能做這個項目的隻有她？其他人呢？她們都在乾什麼？！” 　　“她們手上的項目也不少。”胡宇蕭嘆氣，掏出文件夾：“還是之前的遺留問題，還沒來得及解決——她們現在每個人手上，起碼有十四到十五個項目同時在跟進。月華姐分得多了些，但也隻超了一個。” 　　杜斐瞇著眼，看著胡宇蕭：“誰定的？鐘大城？” 　　“不是，他也跟我提過這件事，說是之前程羽在的時候，定下的規矩。每個製作人起碼得保證單月產出個人薪資十倍以上的變現……” 　　“通知培訓總部，程羽薪資減半，學習時間延長一年。如果他不願意，讓他滾出藍柏。”杜斐厲聲道。 　　“哥……這也不是程羽一個人的問題。我已經在推進新的績效改革方案了。你得給我點時間。”胡宇蕭誠懇道：“再說，你現在更重要的事情，是先照顧好月華姐。” 　　杜斐微微按下怒火，轉頭，看向床上沉睡著的趙月華。 　　----------------- 　　趙月華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夢裡，她重新回到了學校，看到了方國傑，和那個永遠出現在她噩夢裡的宋洋。 　　當時還年幼的她，站在人群中，被一群十三四歲的半大男孩圍著，嘲笑著，譏諷著，謾罵著，汙辱著。她隻能哭，和無力的反駁。 　　看著方國傑安撫地抱著他旁邊的趙莉莉，仇視地瞪著自己。 　　成年的趙月華站在半空中，看著被人包圍的自己，淡淡笑了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從看不見的階梯上走了下去，走到幼年的趙月華身邊，站住。 　　幼年的趙月華轉頭，看著她。 　　哭得可真臟啊……成年的趙月華看著麵前這個小哭包，笑笑，伸手撫摸著她的臉：“怎麼了？” 　　“我喜歡他，可他有喜歡的人了。他還帶著他喜歡的人，來羞辱我。可我從來不知道，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呀？誰願意喜歡上一個心有所屬的人呢？” 　　“那，他是那個你一定想要的人嗎？” 　　“我……我不知道。”年幼的趙月華茫然地回頭，看著方國超，好半晌，回頭，看著成年的趙月華，喃喃道：“可能……不甘心多些吧？我羨慕他很強大，有很多我想做，但沒做到的事。” 　　“比如什麼？” 　　“他……運動能力很好，我不行，我太胖了，我跑不動。是全班最拖後腿的那個。” 　　“你真的跑不動嗎？” 　　“……好像不是。好像不是。”年幼的趙月華，慢慢地明亮起了眼睛：“我，我跳舞很好，老師誇過我的，平衡感很好，跳起舞的時候，也很有感情。” 　　“很好，還有呢？”成年的趙月華蹲下來，平視著年幼的自己：“你還喜歡他什麼？” 　　“他……他學習很好，人緣也很好，很有領袖能力。所有的老師和男生女生，都很喜歡他。” 　　“那你呢？這些東西，你一樣都沒有嗎？” 　　“不是……也不是。我學習也很好，而且全靠自己悟出來的。而且人緣什麼的……其實我不是不能做好，我如果想像他一樣，到處去跟別人好好相處的話，我也可以做得到的。我很擅長看出來別人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也很擅長發現他們想逃避的東西……啊……我總是把他們想逃避的東西，挖出來給他們看……這是我不好。” 　　“那你挖出來給他們看的那些人，有沒有因此受傷害？” 　　“好像沒有……” 　　“那他們有沒有因為你的挖掘，或者鼓勵，變得更好？” 　　“好像有唉！”年幼的趙月華突然挺起了胸膛：“我的鼓勵，有讓別人變得更好，挖掘好像沒有……” 　　“你喜歡被別人挖掘嗎？” 　　“不喜歡，沒分寸。” 　　“那就是了，你不喜歡，別人同樣也不喜歡。因為被挖掘，被看穿，並不是一件多麼好的體驗。” 　　“可我隻是想讓他們喜歡我而已啊？他們不喜歡我，我怎麼會幸福啊。” 　　“他們又不是你的救世主，何必要去承擔你的幸福？就像你也不是其他人的救世主，不必要承擔其他人的幸福一樣。”成年的趙月華對著幼年的自己，微笑。 　　幼年的趙月華懵懂地看著成年的自己：“那……那我就是喜歡他們啊，我希望看著他們變得更幸福啊。” 　　“你的希望，是你的希望，他們會不會變得更幸福，你沒有辦法去幫。或者說，你想幫，可以用一些更舒服的方式。例如，多多鼓勵他們。” 　　“那不是在哄他們嘛？” 　　“如果是發自真心，那就不是哄騙，而是真正的愛的滋養。別人或者不希望你幫他們幸福，但別人一定希望從你這裡得到很多很多，愛的滋養。這是你能給到他們最寶貴的禮物。 　　寶貝，有條件的愛，不是愛，而是交易。” 　　年幼的趙月華歪著頭，看著成年的趙月華：“姐姐，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我還是會被他們討厭啊，方國傑還是會不喜歡我啊？” 　　“對啊，他們不喜歡你。因為他們覺得你侵犯了他們的邊界，他們根本沒辦法回應你的愛，這讓他們對強行將喜歡加在他們身上的你，產生了厭惡感。 　　你也沒有什麼錯，你的本意呢，隻是想好好地跟他們相處，好好地表達你的愛。隻是你們都用了不那麼適合彼此的方式而已。” 　　成年的趙月華微笑著伸手，抹去年幼的趙月華臉上的淚痕：“我相信，你一定會明白這個道理，也會知道怎麼做的。” 　　年幼的趙月華眨眨眼，若有所思：“如果，我換一種方式表達……可他還是這樣仗著我喜歡他，就欺騙我，傷害我，怎麼辦？” 　　“那是他的問題，不是你的。無論他怎麼做，都與你無關。就像你會喜歡，隻是因為你有一雙善於發現別人身上閃光點的，美好的眼睛，和一顆充滿愛，想要成長為更好的大人的心一樣。他的喜歡與否，他如何麵對這段喜歡，與你無關。 　　月華，你知道嗎？你有一樣非常強大的力量——那就是你有一顆，永遠堅韌勇敢，永遠熱愛真誠的心。不要怕，你隻要永遠記得一句話，你會發現，你的人生會非常非常美好。” 　　“什麼話？” 　　“‘我的存在，本身就值得任何人去愛’。”成年的趙月華輕輕地抱住幼年的自己，微笑地，溫柔地告訴她。 　　閉上眼睛的剎那，她聽見了耳邊轟轟的雷聲，和嘩嘩地打落在她身上的，溫潤而清涼的雨滴。 　　黑暗中，有一種曾經枯死的能量正在緩緩地重新復活，從黑暗的泥土中鉆出來，生成一株美麗的，嫩綠色枝芽，打起嫩嫩的苞來。 　　有一陣破碎的聲音響起，天空掉下無數鐵銹和封印的碎片，接著，一個圓月般的巨輪，逐漸從被封印的鐵殼中被剝落出來，輕輕一聲叮響後，開始緩緩旋轉起來，放射出美麗而溫柔的白色暈光，照亮了整個黑暗的空間。 　　封印了這麼多年的生命之輪，重啟。 　　一大一小，兩個趙月華一起抬頭，看著半空中那座滿月般圓滿的巨輪，相視一笑。 　　----------------- 　　趙月華緩緩地醒來。 　　她呆呆地看著麵前的杜斐，好一會兒，才慢慢起身。 　　遲疑了片刻，她茫然地看向杜斐的臉：“杜總？你怎麼在這兒……我在哪兒？” 　　這個房間，看起來很像豪華酒店，而且是那種她平常絕對不會選的那種……總之就不是她的世界領域裡會出現的地方就對了。 　　“我的住處。”杜斐伸手，慢慢地扶起她，坐好，給她背後塞上兩顆枕頭，然後才看著她，輕聲道：“好點了嗎？你怎麼這麼不愛護自己的身體呢？居然連熬幾天的夜，你知道不知道身體才是一切的基本……” 　　趙月華看著麵前這個話嘮，呆呆地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起來。 　　她之前怎麼沒發現，這個男人居然是個這麼溫柔又體貼的人呢？ 　　杜斐正滔滔不絕地說著話，突然看見她一笑，腦子裡微微一當機，就忘了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此刻的她，蒼白而脆弱，仿佛一朵一碰就碎，卻又被無形的保護罩裹挾著，沒得到她的允許，誰都永遠無可能去碰到的花。 　　溫柔的力量，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杜斐的心裡，突然浮現出了這麼一句話。 　　杜斐癡癡地看著她。 　　趙月華看著他，突然開口：“杜總，能問你幾個事嗎？” 　　“好。”杜斐感覺到了什麼，但他還是點了頭——無論她要什麼，他都可以給。隻要他們之間還有往前進一步的可能，他願意做出一切努力。 　　趙月華閉了閉眼，再張開，輕聲道：“能告訴我，我們的第一次見麵是什麼時候嗎？我們第一次見，並不是抓李成麟那晚，對吧？” 　　杜斐沉默了——這個問題，他不想回答，或者說，至少不是現在能回答的。 　　“對不起，這個……我現在，不能告訴你。”杜斐艱難地開口，輕聲道。 　　趙月華眨了眨眼：“好，那你什麼時候方便了，告訴我，可以嗎？” 　　“好。”杜斐看著她，輕聲道。 　　趙月華深吸口氣，繼續問第二個問題：“你為什麼喜歡我？” 　　杜斐抿了下唇，慢慢地抬頭看著她：“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我找到了一份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一份我原本以為我應該不會有機會得到的寶物。” 　　“可我並不覺得，我們之間的世界，能夠匹配得上。” 　　“愛情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無法做匹配的事情，月華。”杜斐看著趙月華，輕聲道： 　　“人們所謂的匹配與否，全部都是在沒遇到對的那個人之前，因為不滿和不安，給自己找的拒絕或者放棄一段感情的理由。” 　　“你這樣是不是太戀愛腦了點？”趙月華忍不住想笑：“你好歹也是個霸道總裁的形象，能不能顧及下旁觀者的感受？” 　　“對我來說，其他人的感受很重要嗎？”杜斐看著她。 　　趙月華沉默，片刻之後輕聲道：“這個我無法判斷，但你這麼問了，也就是你覺得不重要。” 　　她抬頭，看著杜斐，輕聲道：“可在我看來，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很重要。因為你身上背著的，是整個杜家，是整個藍柏集團……” 　　“如果離了杜斐，藍柏就會垮掉，杜家就會倒掉，那就隻能說，我確實不配當這個杜氏繼承人，也確實不夠格撐起整個藍柏集團。”杜斐淡淡地道：“一個有力的家族傳承，一個好的企業集團，從來不會因為缺少了任何一個人，而一朝走向塌垮。 　　這個世界，離了誰都是可以繼續運轉的。就算是我們之間，如果有一天，我先你一步而去，你也依然可以活得很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對不對？” 　　“對。那你呢？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會一樣活得很好嗎？”趙月華反問他。 　　“會，隻是不會再愛了而已。”杜斐淡淡道：“不會想再愛，也不會想要結婚。” 　　“不結婚？你難道還想不要孩子嗎？”趙月華覺得不可思議。 　　“15歲那年，我就已經向全家族的人宣告了這件事了：我沒有打算結婚，也不沒有打算生一個繼承人。因為我沒有那麼大的執念，想要去傳承我的基因。”杜斐淡淡道：“繼承人這件事，有蕭，有若若，這兩年，我也一直在悉心培養他們的能力。他們做得很好。 　　就算他們做得不好，還有齊漠然，有張家樂……月華，杜家人並不都姓杜。 　　但這一點……月華，在遇到你之後，我覺得，我可能需要重新考慮。 　　如果你選擇接受我的感情，選擇和我在一起，那麼結婚，生子，甚至要不要讓這個孩子接受成為杜家繼承人的教育方式……這都是兩個人要一起來做決定的事。” 　　趙月華張了張口，突然發現她無從反駁。 　　失笑一聲，她喃喃道：“所以，你早就想好了？” 　　“是。” 　　“你也早就看穿我的一切了，對嗎？” 　　“對。” 　　“你一直在等我自己想明白？” 　　“嗯。” 　　“如果我一直想不明白呢？” 　　“那就一直等下去，反正一輩子那麼長呢，”杜斐伸手，慢慢地給她掖了下被角，然後才對著她淡淡一笑：“我等得起。” 　　我等得起。 　　四個字，斬碎了趙月華所有的驕傲和疏離。 　　她咬著下唇，雙手攥緊被子，努力地克製著想要抱住他的沖動，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變了，不再是你愛的那個趙月華了……你會放棄我嗎？” 　　“我們都在變，月華。這個世界上，人也好，事也好，物也好，沒有什麼不是時刻變化著的。重要的不是那些，重要的是，你是你，我是我。 　　現在，‘是我’的這樣一個我，想跟‘是你’的這樣一個你在一起一輩子，這是我很篤定的事情。” 　　杜斐溫柔地看著她。 　　趙月華抬起眼，看著他：“可是，如果我發現你身邊有了其他的人，你跟其他人有了曖昧，有了糾纏，我會忍不了的。我會變得多疑，嫉妒，控製，占有……” 　　“如果你真的會這樣想，那我會很高興，因為那代表我開始走進你心裡了。”杜斐笑：“難道你沒發現，一直都是你在讓我多疑，嫉妒，控製，占有嗎？ 　　如果有一天，能看到你對我也有這樣的心情，月華，我會覺得幸福。 　　至於我會不會跟其他人產生什麼曖昧，糾纏，我覺得這種事情，對我來說太難了。我沒時間，更沒那個精力。而且…… 　　月華，有些事情，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也許有一天，我可以有勇氣告訴你…… 　　但有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在遇到你之前，我從來沒有這麼瘋狂的，想要去碰觸一個人，占有一個人，絕對不能放手的欲望。” 　　趙月華幾乎要被這種溫柔和堅定擊潰了。但她依然鼓起最後一絲理智，冷靜地看著杜斐： 　　“杜總，人性是貪婪的。雖然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不在乎你的財富，你的地位，你的一切資源。 　　可我無法向你保證，未來的某一天，這個無欲無求的趙月華，會不會因為什麼其他的事情而改變，變成一個貪婪而冷血的女人，隻在乎你的錢，你的地位，你的資源。 　　就像我會擔心你會受到各種誘惑，無法忠貞於愛情一樣。 　　我也同樣擔心，我自己在麵對龐大到驚人的財富和誘惑時，會不會迷失本性，會不會變得不像自己。老實說，我對自己的定力，找書苑 www.zhａoshuyuan．ｃom 沒有這份信心，萬一我……” 　　趙月華努力地逼著自己說這些話——她覺得自己虛偽得惡心，明明已經想要愛了，想要告訴他我愛你了。可還加這麼多附加條件，乾什麼呢？ 　　但……如果他有一天，發現自己不配他的愛了，怎麼辦？ 　　她得先跟他說好，先告訴他，最壞的結果是什麼樣的。她不想某一天，他發現自己其實也跟其他圖他錢，圖他的身體，圖他的外在的那些人沒什麼兩樣。 　　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麼樣的。 　　“你不會。月華，一個能把人性看得這麼透徹的人，往往是因為她發現了，她最高的欲望是什麼。而你的最高欲望，就是你的理想和熱愛。”杜斐輕笑： 　　“正因為你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所以對你而言，金錢，財富，地位，資源，都是你通往自己夢想的路上的工具而已，它或者會一時迷惑你的眼睛，但最終，你一定會選擇拋棄掉已經沒有用的它們，讓它們為你的最高欲望讓路。 　　商場輾轉這麼多年，我很了解人性本惡，更明白人性貪婪。但對於像你這樣，已經尋找到了自己最高欲望的人而言，金錢，財富，地位，資源，它們都無法讓你變成你害怕的模樣。 　　趙月華，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也絕對不會錯失一個像你這麼珍貴的寶貝。 　　就算真的有那麼一天，你真的一時迷了路。那也沒關係啊，還有我在。 　　我陪你，哪怕最終的結果，會是萬劫不復，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杜斐伸手，輕輕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