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曉艾正在廚房刷碗,嗒嗒的敲門聲響起。 “叔叔,曉艾回來了是嗎?”一個歡愉的音調襲來。 曉艾在圍裙上抹了抹滴水的手,捋了一下頭發,循聲走了出來。眼前這個個頭不高,身材略微發福卻麵色紅潤的女人是。。。 “曉艾,你真回來啦!哈哈,輝子靠譜!”這女人一個靈活的健步上前,抓住了曉艾的雙手,咧著嘴搖晃著。 曉艾恍惚地立在原地,“這麼溫熱而柔軟的手,是她!顧小小!” “而這個女人口中的輝子是?”這個陌生而遙遠的名字在曉艾塵封已久的記憶體係裡迅速被排列組合著。 “對,黃光輝,高中時班裡男生都叫他輝子,是他們班的軍體委員。”一個黑瘦的身影瞬間從曉艾的瞳孔沖了出來。 在她模糊的印象中,隻記得高中時期的他黑黑瘦瘦的,一對細細長長的眼睛因為太小總像是剛睡醒還沒完全睜開的樣子。好像當年輝子是因為長跑成績出眾,才被從一個偏遠的村辦中學特招到縣高中的。 顧小小漲紅了臉,喘了一口粗氣道:“輝子在車站趴活兒,遠遠看到你提了個箱子走出來。他本來想下車追你,但看你已經上了輛出租。” 這如崩豆般傾倒而出的大嗓門一股腦地傾瀉進曉艾的耳膜,她一時間愣在了那裡。這些年,習慣了獨處,習慣了輕聲細語,習慣了雲淡風輕,這麼略有些聒噪卻熱烈得令人無所適從的聲音原來也可以這般悅耳! 還沒等曉艾反應過來,她已經一把被這個女人沖上前抱住。 “是顧筱筱!”當年她嫌父母給自己起的名字筆畫太繁瑣,索性在試卷上把名字簽成了“顧小小”。再加上中學時的她體短身圓,頂著兩坨粉撲撲的臉蛋,活脫脫一個還沒長開的俄羅斯套娃。 班裡幾個混世魔王都起哄叫她“小不點兒”。而顧小小呢,聽到這個戲稱,也總是滿不在乎地咧開雙唇,露出她那標誌性的兔子門牙。唇齒間的那份明媚,是曉艾暗暗艷羨了整個高中時期的。 “曉艾,五六年沒見了,你還是那麼苗條!”顧小小咧著嘴笑道,吐出一串鈴鐺般的聲音。 曉艾在心裡回想著,“他們高中畢業十幾年了,中間自己隻和顧小小碰過兩麵。一次是在她結婚的喜宴上,另一次就是五年多前自己啟程倫敦前夕,回到家鄉短暫的停留期間了。” 曉艾望著眼前這突如其來的活躍熱鬧,不自覺地微笑著。顧小小自中學起就有種能力,總能將她的樂天和滿不在乎傳染給周邊的人。 見曉艾愣愣地望著自己,顧小小加大力度搖晃著曉艾的雙手道:“聚一聚吧,曉艾!我們組織個高中同學聚會,這周末就組織!”看著小小毫無顧忌地扭動著她那略有些圓滾的腰肢,露出一副小女生的嬌態,曉艾忍俊不禁,竟“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直到這輕聲卻難掩歡快的笑聲傳入耳中,曉艾才狐疑般望向小小,似乎在確認著這種莫名的歡喜。確也是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小小和輝子在他們高中畢業後的第五年走在了一起。後來三年報兩,兒女雙全。 曉艾那時候剛剛進入BJ的設計院上班不久,每天昏天黑地般“搬磚”。但為此,還是特意請了年假回縣城參加了他們的婚禮。 回想起來,曉艾在高中時好像沒什麼特別交心的朋友,即使是跟小小也走動不多。隻是作為英文課代表的她,為了完成英語老師的囑托,敦促迷糊的小小按時完成作業,不得不出借了幾次自己的筆記而已。 那時的曉艾幾乎把所有的時間、全部的心思都鋪在了“備考”上。似乎隻有日復一日,在“斷情絕愛”的決絕中,在“苦行僧”般頭懸梁的搓摩下,才終有歷盡皮肉之苦,靈魂得以圓滿那日。 高中那三年,晚自習後獨自穿過小巷歸家、被月光拉長的倒影,深夜臺燈下奮筆疾書的身姿;默默抱著書本匆匆行過操場的背影,都見證了曉艾那個花季少女難以言說的孤寂。曉艾總是刻意與同學們保持著距離。她害怕,害怕那顆勉強自持的心,許是交出去,就再也無處遁形。 而也許隻有這樣默默忍耐,母親才會在偶爾過問她的學業時展露難得一見的笑容。那一抹母親麵上升騰的亮色,是曉艾無論付出任何代價,都甘願毫無保留地交換的! 那時的曉艾其實暗中對小小羨慕得緊。羨慕她那肆無忌憚的笑容,羨慕她眼裡時時刻刻閃耀的光,更羨慕她那滿不在乎的不羈作風。 曉艾曾不止一次暗自揣度過,究竟小小這股“狂風襲來,水波不興”的底氣,是從何而來? 記得在他們升入高中那年,學校從省城新調過來一個年輕的教導主任。也許是因為初生牛犢不怕虎,又或是太為心急向省裡的水平看齊,新官上任著實燒了幾把火。 那時在這個新任教導主任緊鑼密鼓的動員下,除了嚴令全員每日必著裝校服外,女生還被要求統一剪成齊耳短發。這可著實觸了小小的眉頭。她實在是舍不下那蓄了多年的長發,堅持了一陣,後來乾脆跟教導主任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敵進我退,敵退我擾”。每天依舊頂著個馬尾招搖過市。 而小小對待“全天候校服”的新規也是急進潦草之能。經常是登著時興的牛仔褲,身披校服外套,有意無意間露出打底的艷麗花紋襯衫,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操場上。這著實讓年輕的教導主任很是頭疼。為了殺雞儆猴,小小被教導主任作為反麵典型,在全校的升旗儀式後點名批評。可小小呢,依舊是帶著她那招牌的笑容,咧著嘴露出兩顆兔子牙,不急不緩地走上臺,鄭重其事地宣讀了她的“悔過書”,極盡痛改前非之能勢。可之後則依然繼續著她的我行我素。 那時的曉艾總是冷眼旁觀著,默默地把那一份艷羨甚至是欣賞埋在心裡。於她而言,循規蹈矩已經變得跟吃飯睡覺那般成了慣性的日常,就如她日復一日地緘默、克製著那般。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曉艾小心翼翼地守著她的那顆心,生怕稍一走神,心底那隻早已長出翅膀的雛鷹就會沖破牢籠。 是的,她比任何人都渴望脫離地心引力,肆意翱翔,更渴望逃離! 於是,在收到小小的請柬後,曉艾思索片刻就欣然回電應允了。 那可能是曉艾有生以來參加過最熱鬧的婚禮。顧小小縣城裡的親戚、同學、發小,相熟的、半生不熟的一眾人等,加上輝子家從鄉下趕來的七大姑、八大姨,順著縣城最大的餐廳門口坐滿了半條街的酒席。鞭炮聲、祝賀聲、喝酒猜拳聲、插科打諢聲,一時讓曉艾頗感陌生卻又暗暗心生歡喜。 聽說為了照顧輝子並不富裕的家境和婆家的麵子,操持婚禮的錢,甚至是本應該夫家提親送出的禮金,和婚禮上新娘佩戴的足金配飾都是小小哥哥們安排的。 小小上麵有三個哥哥,她父母老來得女,對這個丫頭自然是金貴得很。而她那三個哥哥呢,從小對這個小妹自然也就寵著、順著。這麼個寶貝妹妹出嫁,定然是絕不會讓她因為婆家財力不濟而受丁點委屈的。 看到小小這麼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地嬉笑著,曉艾陷入了沉思。原來人丁興旺並不隻是嘈雜吵鬧,更可以是水乳交融。原來身有依傍,才能這麼肆意不羈。。。 曉艾癡癡地望著流水席上那一張張忽明忽暗的笑臉,恍然間似乎在這一桌桌杯盤狼藉背景的映襯下,在那一顆顆閃爍著星星的目光中兀的失了憶。忘記了自己來自何方,又該歸去何處。 推杯換盞的喧囂間,眼前突然似有一抹強光刺入,仿佛是躍躍欲試的朝陽,再也耐不住地平線下的陰鬱冰冷。奮力搏殺間,那層層霧靄被逐層剝落。噴薄而出的暖意,隨著圈圈溫潤的光暈在曉艾眼角慢慢化開。是的,這定是個艷陽天。 周五的傍晚,曉艾早已穿戴整齊,百無聊賴地坐在自己的小屋裡翻著舊書。曾經被各種復習資料堆得滿滿當當,壓得搖搖欲墜的木質書架上現在隻剩下幾部零散置於隔板上的名著小說和一排曉艾青青歲月裡常至於枕畔的散文詩集。 還記得很多年前的一個下午,父親用手推車拉回一堆微微泛黃的木料。他花了整整兩個周末在樓下的院子裡刨啊、鋸啊、釘啊、磨啊,後來這個四層高的書架就出現了。 曉艾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順滑而細膩,沒有一絲卡頓的磨粒感。那時爸爸定是頂著滿頭的汗水,用布滿老繭的雙手將每一塊隔板反復打磨,然後再小心地塗抹上清油。 這隻書架自立在曉艾房間起就散發出陣陣馥鬱幽香,安撫著苦讀到深夜的女孩兒疲憊而焦躁的身心。這麼多年了,香味依然還在。 爸爸曾說這是冷杉木,生長在東北的極寒之地,木質堅硬、耐腐抗蝕。而每當這淡淡的氣息在孤寂的深夜飄散開來,空穀中幽蘭綻放,香氣四溢而心性愈加堅定。 “曉艾,曉艾。。。”聽著樓下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曉艾從窗口探頭向下張望,小小已經從一輛銀色的捷達小轎車上跳了下來,正扯著嗓門仰頭喚她。 緊隨其後的,“是。。。輝子。”曉艾遲疑了一刻,當年那個黑瘦的少年竟也沒逃過中年發福的魔咒。略微凸起的啤酒肚,略顯稀疏的發際線,唯一沒變的,是他那張憨厚黝黑的麵龐,和看起來更加細長的眼睛。輝子,手扶車門,仰頭望向自己,滿臉的笑意盈盈。 輝子高中畢業後先是在縣機械加工廠當了一年學徒,後來廠裡領導看他乾活不惜力又憨厚可靠,就破格提拔他轉成了銷售員。聽說前些年輝子的業績很是兩眼,一度成了廠裡的銷售冠軍。小小家的日子也自然是日漸紅火,早早就置下了一輛小麵包車。 但風水輪流轉。前兩年廠子技術老化,人員臃腫,加之又錯過了升級換代的機遇,百般掙紮下未果,隻能破產倒閉。 回家賦閑的輝子不知是不是近朱者赤,受到了天生樂天的小小的耳濡目染,倒也瀟灑得很。兩口子一合計,把兩個孩子托付給老人,索性開著麵包車自駕遊去了。美其名曰,考察市場。遊歷歸來後,他們兩口子添了點錢,把那輛麵包車置換成了現在這輛捷達小轎車。輝子於是開啟了包車的營生。而小小呢,一邊在家照顧著兩個孩子,一邊經營著一間網店。主要售賣輝子家鄉的一些土特產。生意不好不壞,總之家裡的吃喝用度肯定是不愁的。 “徽州記憶”最大的包廂裡,氣氛甚是熱鬧。 煙霧繚繞間,男人們發出陣陣渾厚的笑聲。女人們磕著瓜子,樂此不疲地交換著家長裡短。幾個半大孩子一邊圍著圓桌嬉笑追跑,一邊還不忘將手裡的糖果塞入嘴中。 在幾聲女童尖銳的哭喊中,一個眉眼間盡顯疲態的女人不耐煩地轉過麵孔,邊尷尬地將餘光掃向眾人,邊連忙彎身抱起地上哭鬧不止的一對約莫兩三歲的姐妹。嘴裡卻還厭惡地嘟囔著,“真是孽債,什麼時候都不省心。。。” 是劉芳溪,那個曾經坐在自己後排,身材高挑,麵龐白皙,總露出一副羞怯之情的可人兒。她人如其名,安靜得如溪水,芬芳得似花蕾。記得當年班裡有兩個混世魔王打賭捉弄她,每人給她傳了一張“我喜歡你”的紙條。劉芳溪那無所適從的矜持神態、那緋紅如彤雲的麵頰,至今還令曉艾印象深刻。而如今,時移勢易,她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生活似乎在她眼中刻下了大片“不如意”的陰霾,而曾經的那一抹怯怯的芬芳,儼然早已失了大半。 不知什麼緣由,Rug的麵龐竟在一瞬間跳入曉艾的腦海,“若是拖著他一起參加同學會。。。”這一閃而過的念頭讓曉艾心中頓時一驚。此時此刻,這場景。。。曉艾使勁搖了兩下頭,迅速將腦中這瘋狂得南轅北轍的念頭掐滅。 “曉艾!”循聲望去,一個領導乾部模樣的男人從主賓座位上緩緩站起,是曾經的班長王宏磊!現在該改口叫王縣長了。一路上小小的廣播電臺就沒得閑,什麼吳文明離了婚,剛剛再娶;劉芳溪生不出兒子遭婆家嫌棄。。。反正就沒有小小不知道的八卦。 從小小口中得知,王宏磊去年剛被提拔為縣裡主管城鄉建設的副縣長。也難怪,早就聽說她母親是縣醫院的專家院長,而父親則也在省裡重要職能部門任職多年。他自上學起,就一路順風順水。 “這也算是家學淵源,祖蔭難徇吧。”曉艾暗暗感嘆。 王宏磊作為縣裡土生土長、最年輕的副處級乾部,一時風頭無兩。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看著坐得滿滿當當的包間,曉艾心中明白,“給自己接風隻是個由頭,團結在王縣長周圍才是大多數在座的心中所想。” 作為“被接風”的對象,曉艾被安排坐在“副主賓“的位置,與王縣長相隔一座。而在他們中間落座的,正是那個曾是班裡最出名的混世魔王,濤子,也是這家酒樓的少東家。涼菜還沒上完,兩瓶“Mao Tai”已經見底。推杯換盞間,大家酒精開始上頭,紛紛借著酒勁兒卸下之前的矜持,頻頻向王縣長和作為“主賓”的曉艾敬酒。 曉艾突然想起在BJ設計院上班時,“總建築師”總愛掛在嘴邊的話:“酒是最好的粘合劑。先喝酒,在酒中培養感情。再交朋友也就水到渠成了!”曉艾好像有點懂了,許是這酒精的麻痹作用,推波助瀾間使人們不必再被困於自己的“人設”而顧慮重重。“突破界限,放飛自我”,是酒過三巡後隻可意會而不能言傳的法寶。 “但畢竟宿醉總有酒醒的那刻。當耳畔‘叮咚聲’響起,本我歸位之時,被酒精麻痹的記憶還能留存下幾許?”曉艾不禁繼續思量著。“更何況,生活還得回歸正軌,‘人設’也還得繼續扮演!”即使是酒後再為炙熱的情真意切,也得裝得因宿醉而遺忘殆盡。畢竟,酒後失德都能被原諒,更何況是酒後失言。。。 曉艾在國外生活多年,對於國內的酒桌文化著實陌生得很。什麼“先三杯,後三杯,再打圈兒”。她隻是笨拙地應對著輪番登場、頻頻敬酒的同學。雖然大多數人的麵容早已在如流的歲月中淡然,甚至模糊了輪廓,更是想象不出此番酒局過後還會與同桌的大多數人再產生任何關聯,但曉艾還是禮貌地堅持著,努力保持著親和的儀態。 眼見著一壺白酒下肚,曉艾突然感覺眼前一道強光閃過,伴隨著腦中嗡嗡作響的聲音,自己仿佛又被帶回了多年前的那場酒局:煙霧繚繞,觥籌交錯,荷爾蒙混合著酒精的味道。。。而那個自己著力忘掉的麵容,那個布滿了胡茬兒的麵孔,也隨著這一道慘白的光慢慢從模糊變得清晰。。。 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晃了晃頭,將手指插進發間用力撕扯著,似乎用盡全身力氣要趕走這不速之客。 坐在曉艾身側的小小察覺了曉艾的不對勁。她伸出手環住曉艾的肩膀,笑嗬嗬地拽起她說道:“這些男生都是大煙鬼,屋裡煙味太沖了,熏得我頭疼。走,咱們出去透透氣。” 包間的門在身後關上,小小踮腳附在曉艾耳邊道,“你別太實誠了,沒看到咱們那些同窗都是來巴結縣長的嗎?他們敬酒你就陪著喝,那還不一會兒就掛了!”小小嗔怪著。 他們說著話已經走出了餐廳。一陣寒意拂過麵頰,曉艾打了個寒戰。正值春夏交接之際,縣城裡的夜晚不像大都市,沒有高大建築物的遮擋,起了些夜風。目光所及之處,一輪滾圓的月亮已經爬上了遠處的樹梢,發著冷白色的光,靜謐而深邃,仿佛伸手可及。“十五”又快到了。 曉艾已經記不清上一次見到這麼圓的月亮是什麼時候了。腦海中一個若隱若現的畫麵愈來愈清晰:姥姥家院子正中的大石頭上,兩個小姑娘嬉笑著,揮舞著手臂,分搶著手裡的一塊月餅。“姥姥,你看她,曉艾欺負人!”表姐委屈地鼓起嘴,搖晃著手中明顯小了很多的半塊月餅告狀道。月餅真甜啊!影像就那麼清晰地定格在那個灑滿月光的小院兒裡;定格在那顆粗壯的大石榴樹下;同樣定格在那兩張純真的笑臉上。。。 “你看劉芳溪多殷勤,來來回回給咱們班長敬了好幾輪酒了,連孩子都撇在一邊不管呢!”小小誇張的聲音恍惚著從耳畔傳來。 曉艾定了定神看向小小。“唉,她也是個可憐人,還不是為了幫她那個在家吃軟飯的老公謀個公職!可惜了呀,當年多少人追求她啊。”小小撇了撇嘴,發出咂咂的感嘆聲。 “隻可惜女人最怕嫁錯郎啊!他那個老公,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媽寶男!” “聽說她婆婆跟他們一起住。美其名曰幫忙帶孩子,但其實主要為了伺候兒子。這麼一大家子裹在一起,不吵架就怪了。我聽說劉芳溪都帶孩子回娘家住了好久了。”小小拖著尾音,有些幸災樂禍地說,似乎想著力挽回她那在高中時期被反復蹂躪的自信心。 曉艾沒有理會小小的女人心思,陷入了沉思。 婚姻這張紙,從來都是遠觀美好,近看傷人,褻玩傷神。執子之手不難,但也許“百年好合”隻能作為美好的期許高懸於門楣之上。想透了、說穿了,走入圍城的兩人,無外乎掂量著手裡的籌碼,以己之長,換吾之缺。但世事無常,當激情漸漸散去,曾經的感動在時光的搓磨下褪去了虛幻的外衣,選擇若無其事地“假裝一切如常”,也就成為了世俗的教科書。 那個靜若處子、臉頰緋紅的麵龐,正在曉艾腦中漸漸遠去。 蘇菲打來電話,說要回國小住。 接到電話的曉艾並沒有太多意外,而是多了一絲期待。 “我先不回BJ了,從深圳直接轉機到你那裡轉轉吧。”蘇菲懶散的聲音漫不經心地從電話那頭傳來。 “說好了,我不住酒店啊。聽說徽派院落有意思得很,你可要陪我體驗體驗鄉居生活喲。” 電話這頭的曉艾啞然失笑,“哎,這個蘇菲,在牛津那個‘大農村’還沒住夠,回到燈紅酒綠的國內也還想著要往鄉間野巷裡紮!” 蘇菲就是這樣,隨心、隨性,矛盾而執著,似乎她的生命中從來不缺少驚喜。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前一刻還叫嚷著害怕寂寞,呼朋引伴地野營、派對,混跡於倫敦各式酒吧、夜店,仿佛要喝盡天下所有的酒,千金擲下紅塵所有的笑。塵世於她而言,沒有明日,而隻爭朝夕。但下一刻,她就將自己關在牛津的大房子裡足不出戶,手機靜音,電話失聯。一個人彈琴、畫畫,甚至半月都難得露一次麵。如果幾天聯係不到蘇菲,可能她早已背著裝備,獨自飛到人跡罕至的撒哈拉沙漠徒步穿行,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在曉艾心裡,蘇菲是特別的。清冷的外表看似孤傲驕縱,實則敏感而獨立。於曉艾而言,這個女孩兒有種莫名的親切感,是她獨自在異鄉這幾年心底最溫暖而篤定的存在。 他們的相處模式從未刻意經營。是那種不似蜜糖閨蜜的親近,但又卻是在彷徨無助之時最堅定的後援;是那種雖未言明,但一個眼神就能讀懂彼此的知己。 這是一種鬆弛而舒適的相處模式:心存惦念卻保持適度距離,包容卻不縱容,交心卻不消耗。君子之交淡如水,遠比日日粘在一起的塑料姐妹情來得堅實牢靠得多。 沒有歸期,隨風而來;不問歸處,隨心而動。 曉艾嘴角向上揚了揚,“這確實是蘇菲!” 想想人性的復雜似乎僅用兩性定律來界定未免太為狹隘。就像男女之情,剝開了粉紅泡泡的夢幻外衣,基於傳宗接代的生物學需求無疑會將“愛情”這種兩性關係最美好的粉飾擊得粉碎。除了流淌在血液中的命定親緣,也許同性之間,基於同理心的感同身受、平和而鬆弛的相處模式,才更能求同存異。
第16章,往事如流,舊日如煙(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