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艾在電話這頭不動聲色地應承著,一邊思量著待在縣城裡顯然不符合蘇菲的預期。不如趁著此時油菜花還未落盡,帶蘇菲到鄉下的村子裡逛逛。 這裡雖說是自己的故鄉,但曉艾一時腦中竟毫無頭緒,唯一在腦海中清晰閃現的,就是距離縣城不遠的,姥姥家那個白墻灰頂的老宅子。隻可惜自己在BJ工作的那幾年,姥姥所在的村子就趕上修路,而被整體夷為了平地。連同那顆夢裡綴滿累累果實的大石榴樹,和兒時肆意的歡笑,都隱沒於歲月的塵埃中。 “找個安靜的村子,最好找幢百年古宅住幾天。”曉艾思忖著,畢竟她這個閨蜜的喜好和心之所向跟自己倒是極像的。 小小聽到這個消息興奮得跳著腳毛遂自薦道:“還推薦什麼村子,就到輝子老家去嘛。那裡是個幾百年的古村,在一條斷頭路上,僻靜得很。過了晌午,人影都沒幾個,更別提遊客了。” 她喘了一口氣繼續說,“就是稍微遠了一點。但開車過去一路上景色好看得很!” 她興奮地揮動著兩隻小胖手,“我陪你們去,反正我那個小網店走到哪裡都照樣接單!”“倫敦來的藝術家!”她咂了咂嘴,“我得跟輝子說,這夠得上村長級別的接待了吧!” 看著口沫橫飛、興奮得雙頰發紅的小小,曉艾有些啞然。這份質樸的熱情雖然跟蘇菲的懶散和清冷看似格格不入,但蘇菲會歡喜的。因為曉艾篤定,這是一場殊途同歸的旅程。他們內心深處,那份簡單的美好一直都在! 從機場接上蘇菲,三個女人駕車一路向那個夢中水鄉奔襲而去。 聽說他們的目的地是個百年古村,而且是小小老公的家鄉,蘇菲頓時來了精神。鮮見地放下了她與生俱來的高冷,坐在副駕駛上熱絡地和開著車的小小你一句我一句地閑聊著。小小的大嗓門夾雜著蘇菲時而煞有介事的驚嘆聲,混合著“咯咯咯”的歡笑聲,聽得坐在後座的曉艾心中湧起陣陣暖意。 路邊星星點點的金黃迅速在眼前掠過,此時已是三月末,是油菜花由勝及衰之期。 “但願村子裡山勢高些,還能看到連成片的油菜花田吧。”曉艾知道熱愛繪畫的蘇菲定是對這濃鬱的水鄉色彩有所期待。 這些金黃其實是曉艾兒時眼中最尋常的顏色。相比這過於耀眼的色彩,曉艾反而對桃紅色情有獨鐘。尤其是栽種在姥姥院子裡的那顆碗口粗的大石榴樹,春風拂過,滿樹的桃紅葉綠,混合著蜂群“嗡嗡”的采蜜聲。花瓣飄落的瞬間,連同蹲在樹下那個仰臉歡笑的女孩兒,是曉艾回首間最欲罷不能的暖意。 考慮那輛“捷達”是輝子吃飯的家夥事兒,曉艾沒有麻煩小小,而是提前一天獨自到縣城的商業街上租了一輛“CC”越野,小心翼翼地開回了家。不到十分鐘的路程,曉艾一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蝸牛的速度沿著最外側車道艱難爬行。她危襟正坐,時刻提醒著自己這是國內,要靠右道行駛!直到開到小區樓下將車停穩,她才意識到緊握方向盤的雙手早已是汗津津的。 也許是從小受到媽媽“技多不壓身”的教誨,又或是潛意識裡總在期盼著,有朝一日不用再被身外之物所擾,有能力、有底氣踐行一場“說走就走的流浪”。曉艾在大四實習前夕,趁著論文提前結題的空檔,到駕校考取了駕照。 但現實生活的重量總是遠超內心的渴望。在設計院入職後,每天晝夜不分地畫圖,焦頭爛額地應對著大都市高企的的房租、水電和一應雜費。在生存的現實麵前、在日復一日的慣性焦慮的裹挾下,詩和遠方、說走就走的灑脫逐漸化成眼中的一抹漸漸淡去的雲彩。 後來拚盡全力到倫敦求學,卻也隻能是低頭走路。繁忙的學業、奔波疲憊的打工生活,還有倫敦貴得令人咋舌的學費、生活費,都讓那個“瀟灑走一回”的駕車環遊夢漸行漸遠。更何況即使是倫敦本地的工薪階層,大多也無法應對高昂的“城市中心交通擁堵費”,而選擇公共交通出行。直到被Rug工作室錄取,夢想才終於照進了現實。 Rug的工作室有一輛專車。由於他不常在倫敦,隻要項目上有需要,設計師都可以申請用車。那是一輛墨綠色加長版“獵豹”轎車。流線型的車身、寬大而具有質感的黑色真皮座椅和內飾,以及頗為考究的工藝細節,無不流露出濃濃的英倫匠心。即便是車頭那隻銀色的“獵豹”車標,也是別致得很。一隻矯健的豹子一條腿奮力蹬地,另一條腿蜷起,完美地展示出修長的身形和結實、緊致的肌肉線條。它微微上揚的頭顱配合高舉的前肢,似乎隨時準備一躍而出,向對手宣誓主權。 曉艾最中意這輛車別致的顏色。是那種墨黑色的綠,深沉得猶如靜謐的黑海緩緩流進心河。車身偶爾在陽光的映襯下反射出優雅而沉靜的光澤,的確符合Rug低調儒雅的氣質。至於車的性能嘛,卻著實在有些不敢恭維。不但車身笨重、駕駛感生硬,而且嬌貴得緊。必須時刻小心伺候著,否則隨時可能罷工。 英國人就是這樣,麵子功夫下得足。一個個紳士、淑女,禮儀、裝束,一樣都不能少。在外總是派頭十足。但金玉其外,裡子、內涵卻是冷暖自知!畢竟麵子是做給外人看的,日子是自己過的。陰晴冷暖,他人評說不過是霧裡看花。但名也好,利也罷,連同無法倒車的人生,隻能是風雨兼程,甘苦自知吧。。。 望著窗外大片氤氳中籠罩的點點金黃,曉艾的思緒飄得很遠,腦中回閃著蘇格蘭,聖安德魯斯那個陰雨綿綿的午後。那是曉艾第一次有機會在英國駕車,在那個人煙稀少的小鎮外的公路上,一輛越野車緩慢地爬行著。Rug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一邊用右手握緊手剎,準備隨時處置緊急情況,一邊用深沉、溫和的聲音鼓勵著曉艾:“別緊張曉艾,一直朝前看。”這溫暖而安定的畫麵每每閃現於眼前,讓曉艾欲罷不能。 幾個女孩子時不時停下車拍照。蘇菲和小小一邊抱怨著光線不佳,一邊興奮地相互招呼著,尋找著擺拍點。曉艾被他們的歡樂感染著,恍惚間,竟有了種這一路仿佛把前三十年的照片都一次性拍完了的穿越感。 一路走走停停,車子開了約莫四個小時,拐進了一條隻能勉強容下兩車相匯的土路。此時已近黃昏,兩旁的灰瓦白墻在餘暉的映襯下顯得靜謐而古樸。繞過轉角的一顆大槐樹,不遠處牌樓上的“西沖村”幾個大字映入眼簾。 “到了到了!”小小長籲了口氣道。此時光線轉暗,他們來不及細看村子周邊的地形。借著村口稀稀落落的燈光,沿著進村的小路朝今晚的落腳之處開去。 “靜思堂”,打眼一看便知是幢老宅子,掩藏在一條不起眼的支路裡。門頭看著無甚特別,推開院門卻是別有洞天。“靜思而篤行、寧靜以致遠”,想必這院落的主人定是“三省其身、謀定而後動”之人。 聽小小講,這座宅子本是輝子家裡族親的祖宅,始建於民國初年。看院落的規製和建築用材就能推斷這必是大戶人家的手筆。論輩分,它最早的主人應該算輝子的表二太姥爺。據說這老爺子作為村裡祠堂的執事管家,曾是個風頭無兩的人物。但這家人不知何故卻從第二代起就逐漸黴運連連。直至第三代的兩個兒子,也就是輝子的表舅舅,竟都是剛及弱冠就蹊蹺而亡。村裡傳言甚廣,有說是暴斃而亡的,也有說是中了邪,上吊自殺的。從此這個家族人丁凋零,就連僅剩的精神已經不太正常的表姥姥也在十幾年前搬回了外省的娘家。這座宅院荒廢了許多年,直至5、6年前才由村委會牽線租給了現在的房東,聽說是個頗具身家的地產開發商。後來新東家又花了不少功夫改建成了現在的客棧,應該正式營業沒兩年。 還沒等三人拖著行李邁進院門,一條體型健壯的黑色土狗就“汪汪汪”地邊狂吠著邊沖了出來。“哎呦哎呦,小黑走開,別叫別叫!”話音未落,一個中等身材,麵容和善的中年女人嘟囔著迎了出來。隻見她梳著利落的齊耳短發,一身紅黑相間的運動服讓曉艾瞬間恍惚了時光,仿佛回到了高中時期。她那曬得黑紅色的麵龐上閃著一對笑意盈盈的眸子,一種敦厚樸素的印象讓人看著頗為親切 “我叫元玉,是這裡的管家。”女人有些靦腆的說道。 “你好你好!久等啦!那我們就稱呼您玉姐嘍。”小小快人快語,堆著笑臉回應道。 “我一直等著你們呢,房間都準備好了,這就帶你們去看。” 她頓了一下,繼續道,“這村子有點偏僻,晚上出去不太方便,你們要不要試試我們這裡的農家菜?雖跟酒樓不敢比,但食材都是自己家的,吃個新鮮。” “好呀好呀!”三個女孩子異口同聲地說道。 “多給我們炒幾個菜吧姐姐,我午餐都還沒有吃,這可是我今天最期待的一頓晚餐了!”蘇菲拖著長腔裝可憐道,一時竟也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嬌俏小女孩兒”的神色。 “好的好的,你們先回房間休息休息,半個小時之後就開飯哈。”玉姐一邊招呼著坐在門廊上的小哥幫忙搬箱子,一邊一溜煙小跑進了廚房。 曉艾四下環顧,這是個典型的徽派院落。主樓是一幢”回字“型二層小樓,圍合著正堂中間的天井而建。天井正中擺放著一口蓄了一半水的大缸,想是這幾日的雨水匯集而來。清明時節在即,正是個落雨紛紛的季節。濛濛細雨,煙霧飄飄;臨窗而坐,捧一盞茶,品一壺酒;靜聽雨水“滴答滴答”地墜入水缸,定也是番“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恬淡閑趣。 畢竟是設計師出身,曉艾一眼便看出這個院落進行過加建。除了主樓,院落裡延伸出了兩間帶院子的套房和一個多功能餐廳以及一間茶室。位於主樓一層的餐廳可開可合,與院落的戶外空間相得益彰。 曉艾的目光落在了院中一顆碗口粗的銀杏樹上,隻見樹下布置了一張可供十幾人就餐的木質長桌。若將室內餐廳的落地玻璃門全部推開,則形成了一個室內外一體的超大就餐、娛樂空間。即使是在這裡舉辦幾十人的露天派對,也是綽綽有餘的。看得出來,新東家的主人品味不俗,這院子的改造頗花費了番心思。 月朗星稀的夜晚,臨桌而坐,把酒言歡。燒烤配啤酒,人生何所有!再文藝點,就隻能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了! 樓上的房間不多,除了一間多功能書房兼放映室,一間較為狹窄的角房作為玉姐的宿舍外,就隻剩下了兩間臥室。為了照顧蘇菲和小小,曉艾堅持自己住到了一樓,正好在蘇菲房間的正下方。樓下的房間有些陰沉,墻壁上留有大片熏黑的痕跡,看來改建前這裡定是夥房。 這個宅院雖經改建,但不得不承認,確還是修舊如舊的。尤其是在室內空間改造上留存了原有建築的特色和精華。房間雖能明顯看出外擴的痕跡,但還是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有的木柱和橫梁,古樸中透出精致的氣息。窗的形式很是獨特,是那種南方傳統村居慣用的梯形小窗,高高地開在墻體的上半部。每個小窗口還配置了嵌入式的,可開合的“木門”。似乎除了通風、采光的基本功能,它更像是個便於時刻警戒的“安全觀察哨”。房間內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洗手間的平麵布局有些局促,過於追求酒店標準的“乾濕分離”,而忽視了實用性。 晚飯後,小小的話癆體製繼續上身。已換上一身家居服打扮的她完全看不出一路駕車的疲憊,如數家珍般推銷著周邊的景點。口吐蓮花間,似乎錯過任何一個都將是人生之憾。蘇菲雖勉強撐著頭當著聽眾,但眼神卻逐漸遊移。是啊,盡管一路商務艙,但十幾個小時的長途轉機飛行,加上這一路的行車勞頓,定是累慘了! 曉艾拖起意猶未盡的小小道,“蘇菲今晚可得好好倒時差呦。咱們今晚都早點休息吧,明早我們睡到自然醒再出門。” 見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曉艾也轉頭進了自己的房間。吃晚飯的時候聽玉姐介紹,東家在房間的床品上花了大價錢。床墊是某國際五星級酒店同款,床上配備的枕頭則是兩款軟硬度各異的泰國進口乳膠枕。撫摸著順滑質感的被罩,曉艾推測這定是高支紗的絲光棉製成。躺進被窩,曉艾貪婪地感受著整條脊柱被床墊緊實地承托著。鬆軟的羽絨被輕盈而溫暖,周身疲憊卸下,鬆弛感交雜著困意漸漸襲來。 後半夜,朦朦朧朧間,一陣陣“吱呀、吱呀”的地板的踩踏聲由遠及近地飄進曉艾耳中。她翻了個身,半夢半醒間暗暗思忖著,“這種木質老房子隔音效果不佳,定是樓上的蘇菲半夜因時差而醒來,睡不著在房裡踱步呢。” 雖然生長在水鄉,但曉艾最是畏寒。上床前早早將暖風打開。但這會子她卻周身燥熱難耐,似乎每個毛孔都被熱風吹得擴張了起來。但她又實在舍不得溫暖舒適的被窩,隻把雙腳伸出被外,固執地緊閉雙目與漸漸退去的睡意抗衡著,直至一縷光線順著頭頂的小窗灑下。“唉,看來是睡不著了。不如起來跑個步去。”曉艾盤算著清晨的古村定是別有一番風貌,於是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 邁出院門,抬眼間,一條小溪沿著門前的田埂靜靜地向前流淌著,直至淹沒於愈漸濃鬱的晨霧之中。昨天抵達的時候天色已晚,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原來院門前就立著一口六角形的古井。此時,井臺上的一隻喜鵲正伸展著墨藍色的翎羽,閑庭信步間,不費一槍一箭,竟是種“管你刀槍劍戟,我自安然自洽”的得道之風。水井的四周用青灰色的磚重新砌過,看上麵的題字竟是可以追溯到晚清時期的縣級保護文物。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難怪之前聽小小念叨“西沖村”曾被傳聞為“西施歸隱之地”。也許當時的曉艾沒有意識到:景致美雖美矣,但極致的背後卻莫不是“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的落寞與孤寂。 曉艾順著溪水流淌的方向小步慢跑著,空氣中彌漫著的濕潤混合著泥土、草木的清香一股腦兒地向她襲來。極目之處,被籠罩在一層濃重水霧中的村舍、大片的油菜花田和遠處的古樟,漸漸漫成了一幅高低錯落、顏色分明、如夢似幻的水墨丹青。而天大地大,曉艾此時腦中竟隻剩下“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的嗔念。也許死生契闊,就此不問出處,“卸甲歸田”,確是個不錯的歸處! 被這一波又一波的幻境裹挾著,曉艾逐漸感受到了一絲麵頰上的暖意。清晨的暖陽正著力撕破這層層霧靄,就像夢境終有被現實照亮的一天。伴著耳邊傳來“嘩啦嘩啦”的流水聲,曉艾拾級而上,跨上了通往村口的石橋。一縷陽光穿透晨霧打在河岸邊,兩個中年婦人此時正在橋下圍起的水塘邊浣衣,捶衣的敲打聲悶悶的卻頗具節奏感。曉艾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她們高高舉起木槌,一下一下地用力擊打著攤放在石階上的衣物,一時竟晃了神。 昨晚抵達之際夜色已沉,再加上乘客的心態總是“坐車就好,認路是司機的事兒”。曉艾在周邊繞了幾圈,隻回憶起“靜思堂”大概的方向是沿著村口的宗祠前的主路一直向前。但具體是哪條支路,印象卻是模糊得很。就在她徘徊張望之際,“小黑”搖晃著尾巴,“汪汪汪”地從不遠處向曉艾奔來。它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曉艾腳邊,興奮地將頭不停地在她腿邊摩擦著。看來是細心的玉姐估摸著曉艾出去的時間已經不短,擔心她迷路,派救兵前來相迎了。 早餐已近尾聲,蘇菲和小小才汲著拖鞋,打著哈氣出現在了餐廳。 “蘇菲睡得可真沉,我敲了兩次門才把她叫起來吃飯。”小小邀功般嘟囔著。 “是啊,床好舒服!沒想到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蘇菲看著麵色確實清爽了很多,一掃昨晚的疲態。 “難道,難道蘇菲半夜沒醒?”曉艾一時竟有點糊塗了。 這時,玉姐笑意盈盈地走上前說,“今天你們開車出去嗎,是否需要準備午餐?” “我要吃你們這的特色菜!好像你們這兒有種特別的蔬菜?”蘇菲念叨著。 “是藜蒿!藜蒿炒臘肉嘛,我們這兒最家常的一道小菜了。”小小脫口而出。 “昨天晚餐就炒了呀,就在門前的溪水邊拔的。你們喜歡的話隨時都可以出去摘。”玉姐笑瞇瞇地說。 蘇菲聽了睜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村子裡的生活竟是這般的閑適自足。 “我們今天不出去了,上午先在村子裡轉轉。”曉艾把碗裡最後一點粥倒進嘴裡接著說,“對了,玉姐,我早上出去跑步的時候看到村口的‘祠堂’特別漂亮。就是門口立著幾根大柱子的那棟建築。好像鎖著門,不對外開放嗎?”曉艾說著眼裡閃過一道光。的確,這些古建築確是她的心頭好。 “那是我們的黃氏宗祠。我們整個村子幾乎都姓黃。逢年過節村裡人就會去那祭拜,但平時是鎖著的。” 看出曉艾有一絲失落,玉姐趕忙寬慰道,“我一會去找村長說說,看能不能把鑰匙借過來。” 玉姐順利地拿到了鑰匙。這是一棟傳統徽派建築三合院式布局的祠堂,院落沿中軸線一字展開。踏進院門,高墻灰瓦下,整個人也不由得也肅穆了起來。 小小咽了下口水嘖嘖稱奇道,“這老祖宗的地方我都是第一次進來,太精美了!” 的確,徽派建築遠觀建製平平、色彩寡淡,但走進細觀,卻是內有乾坤。這座祠堂以磚、木、石塊為主要原料,三層輕盈如燕的飛簷下,支撐樓體的木質構架卻相當厚重。正堂飛簷下碩大的“冬瓜梁”足有一人環抱那般粗壯。一隻伸展雙翅的鳳凰木雕栩栩如生地臥在橫梁正中,仿佛隨時準備振翅高飛。厚重的結構下,又不失精巧。曉艾貪婪地掃視著窗欞上花色各異的木雕,隔墻上栩栩如生的浮雕石刻、磚雕漏窗以及簷下雕滿花紋的圓木斜撐,這簡直就是座巧奪天工的藝術精品!雖經百年歲月的洗禮、風雲變幻的政治更迭,但這座代表著祖宗精神和家族傳承的祠堂卻依然屹立不倒。 堂下懸掛著“敦頤堂”三個大字的牌匾令曉艾陷入了沉思。“這出處莫不源自北宋理學鼻祖,周敦頤?”“蓮花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是份“眾人皆醉我獨醒”的高潔,又是種“直麵汙濁,寵辱不驚”的淡然。說者易,但卻是行路艱難。奉宗祠為此名,定是期許後人承襲黃氏鼻祖的遺誌,“興教盛學,以誠為本;清醒而不避世,寵辱不相隨。” 玉姐看曉艾的目光久久未從牌匾上移開,隨即開了腔:“我從山上嫁過來後,聽婆家的老人說,村裡百年前出了一個遠近聞名的木材商人。他自小離村去外麵當闖蕩,後來勵精圖治從事木材生意發了家。衣錦還鄉後就給村子捐了這所祠堂,還留下了自己的心腹當祠堂的大管家。哦,就是咱們靜思堂最早的東家。” 她頓了一頓,似乎欲言又止,“唉,隻可惜沒守住啊!”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繼續說道:“聽說當年大部分的木材是從越南走水路運過來的,頗費了番力氣。又從外麵請了一大批能工巧匠,出動了整個村的壯勞力,用了三年時間才完工的。”玉姐的聲音由遠及近地飄蕩在天井的上空,空靈而意味深長。 “你剛剛說可惜什麼,玉姐?”一向風輕雲淡的蘇菲此時卻聽得入了神,追問道。 “唉,後來祠堂的大管家看東家一直在外經商未歸,把修建祠堂的大小事務全權交由他打理,漸漸生出了貪念。你看咱們靜思堂,那用料都是一等一的。”玉姐清了清嗓子繼續道,”聽說宅子剛剛修建好時,那是雕梁畫棟,二層回廊還裝了洋人的花窗呢。就是那種五顏六色的玻璃,從外麵看跟個萬花筒似的。可惜後來都被不明就裡的一群人給打碎了。”玉姐搓著手嘆息道。曉艾明白玉姐指的是琉璃鑲嵌的玻璃花窗,那可是民國時期高官、巨賈才用得起的稀罕材料。 “宅子裡的家具據說原先也都是名貴木材製成的,可見大管家在祠堂修建期間貪墨了多少財物!” “看來人心不古,善惡倫常,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怪不得新東家把民宿命名為-靜思堂。‘靜思吾心,三省其身;心懷敬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較一時之失,但問無愧於心’。這才是子孫福報綿延之計。”曉艾默想著。 “後來你們可能也聽說了,大管家這一家子人丁凋零,好像都沒得善終,血脈也就這麼斷了。村裡人都說他們這一家子是遭到了祠堂裡供奉的先人的詛咒。人啊,其實再多的錢也買不來和樂團圓,家族興旺。” 曉艾眼中滿是意外地看向玉姐,沒想到眼前這個文化程度不高的村婦,竟也樸素地悟出了“入世、出世”之道。 在這個“空心村”和“留守兒童”問題應孕而生的時代,玉姐兩口子本也像絕大多數農村的青壯年勞動力一般無二。夫妻雙方前往南方沿海城市打工,而將兩個女兒留在村裡交給老人照顧。經過幾年的摸爬滾打,她本已經在深圳的一個電子廠裡做到了主管的位置。但考慮到女兒的學業和身心健康,幾年前玉姐辭工回到了村子。一邊幫新東家籌備民宿,一邊照顧女兒、孝敬公婆。不得不說,“靜思堂”的東家,那個未曾謀麵的地產商人,識人善用,確也是他的成功之道! 眾人此時已經繞到後堂。小小眼尖,指著一個泡在水池裡的低矮的鐵柵欄問道,“玉姐,那下麵是什麼?” “水牢,以前不守婦道的媳婦都會被關在裡麵。” “啊,這不就是浸豬籠嗎?”小小拍著胸口驚呼。 眾人都陷入了沉默。 “是啊,自古男性為尊。女子在家隨父,出嫁隨夫,夫亡隨子。女人,似乎從出生那日起,就被教化著如何成為一件合格的商品被擺上貨架,就連名號都隻能冠以某某氏。”
第17章,殊途同歸的旅程(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