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久別(一)(1 / 1)

清晨六點,天剛微亮。從臥室的落地窗望出去,隔著濃霧,不遠處的高架上偶爾有車小心緩慢地駛過。晨曦還是不太習慣這種高層住宅,每當起霧的時候,總覺得像在雲端似的,虛無且不真實。   床頭的手機被調成了靜音,等再看的時候,屏幕早已被一連串的未接來電和短信占滿。邊左左在短信裡告訴她,段圩要結婚了!   大一那年,晨曦第一次在學生會成員名單上看到這兩個字時,她念:“段,圩(XU,第一聲)?”   “段,圩(WEI,第二聲)。”一個明眸皓齒、帥氣陽光的男生雙手交叉在胸前,雙眼噙笑得站在她身後,兩眼盯著她手裡的名單糾正道。   晨曦注視著眼前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人,緊張得不知所措。   “你好,我是段圩。”他說。   那一刻她想,怎麼會有一個男生,長得如此好看。   伸手,而後,成為相識。   早晨七點剛過,邊左左的電話再次打了進來。晨曦若無其事的接起,語調輕盈地開口:“早!”   “不早了,晨總!”電話那頭的人刻意抬高了聲量,語氣裡充斥著不滿:“敢問您昨晚是什麼意思?打電話不接,短信不回?我就差沒過去抬人了!”   晨曦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從製冰盒裡兜了一勺冰塊放進玻璃杯裡。冰塊撞擊杯壁時發出的聲響,把正在餐廳布置餐點的嵐姐引了過來。   見晨曦在打電話,嵐姐順勢接過她手裡的杯子,轉身從冰箱門上取出牛奶倒上。接著又從冰箱旁的置物櫃裡取出兩顆黑咖啡膠囊一塊兒加進牛奶裡。   晨曦沖她禮貌地笑了笑,取過咖啡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順手撈過旁邊的平板電腦打開,快速查閱起郵箱裡的文件資料。   她並沒有回答邊左左剛才的提問,反倒談論起了公事:“斐列娜那邊的報價我看了,具體的等我和盛珂討論之後再決定……”   每日清晨,秘書都會準點將急需處理的文件發送到她的郵箱裡。由於客戶中有不少歐洲企業,所以許多業務都需要在後半夜或是清晨處理。久而久之,這也成了晨曦上班前的習慣。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剛才和你說的?”半天得不到回應地邊左左再次爆發,“我在和你說段圩的事!”   “短信我看了……”   按下免提,晨曦把手機擱在身旁的沙發上。雙手捧起咖啡杯,抱膝蜷在沙發裡,目光眷眷地看向遠方的天際。   一縷微弱的光亮從雲霧中探出身來,一點點地揭開這座城市的睡顏。她呆呆地凝視著這一幕,直至陽光從客廳那扇七米多高的落地窗外投射進來,照亮了整個空間。   許久,邊左左才聽到她的回答:“這是喜事,我祝福他。”   司機將車停在了市民中心對麵的商場門前,隨後小跑著下車去取東西。   晨曦坐在後座上,翻閱著公司最新一期的產品特刊。看到扉頁的廣告語字體後忍不住皺眉。設計部到底是怎麼做事的?說了幾次扉頁的字體不要超過標線,這幫人真的是……就在她全神貫注查閱著特刊的時候,窗外傳來的嘈雜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朝前看去,一群背著書包穿著校服的小學生正排著隊從市民中心裡走出來。隊伍旁邊的老師一邊指揮大家前行,一邊大聲提醒身後那幾個嬉笑打鬧的孩子注意安全。   孩子們遵照老師的指揮有序地朝前移動。隊伍裡一個“飛來竄去”和老師“鬥智鬥勇”的小男孩兒吸引了晨曦的目光。   男孩兒把書包背在胸前,不時逗弄著自己前麵那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兒。一會兒用手碰一下人家的辮子,一會兒又拽一下人家的書包,用盡渾身解數的想要吸引人家的注意。可女孩兒似乎早已習慣了搗蛋鬼的“破壞”,無論他怎麼折騰就是不搭理他。   眼看自己的“詭計”屢屢失敗,男孩兒變得有些煩躁起來。隻見他雙手突然發力,猛地推了女孩兒一把。女孩兒避之不及,被他弄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好在女孩兒旁邊的女老師眼疾手快,一把將女孩兒扶住,這才沒造成更壞的結果。   男孩兒大概沒想到自己這一推的力道會這麼大,回過神後也是各種懊悔。在被老師教訓了之後,男孩兒像隻泄了氣的皮球一般,低著頭悻悻地走到隊伍後頭,不再吵鬧。   就在晨曦被這小插曲吸引的同時,剛才扶住女孩兒的女老師突然轉過臉來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因為車子擋風玻璃的反光,對方並沒看到坐在車裡的晨曦。相反的,晨曦卻在下一秒清楚地看到了對方的臉。   一瞬間,晨曦嘴角含著的笑意忽然停滯在了半空中。   大學畢業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晨曦都沒再聽到過段圩這兩個字。周圍了解她的人也都知道,這兩個字,在她麵前是禁忌。   臨近大三的暑假,校園裡早早便充斥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緊張氣氛。考完期末最後一門專業英語,剛走出考場,晨曦就收到了段圩托人送來的一封信。   那封信裡寫了些什麼,除了晨曦,至今無人知曉。   大四最後一個學期,距離畢業隻剩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班上的同學都陸續搬離了宿舍。晨曦特意選了個周末人少的時間,開車回宿舍取自己剩下的行李。   把行李收拾進箱子,晨曦打量著這間自己住了近四年的寢室。過往的回憶如電影畫麵般在腦海中飛速閃過。低頭,輕嘆口氣。   再見了,大學時代。   下樓時,她在三樓樓梯的拐角處被一個長相俏麗的女生叫住了。女生紮著一頭利落的馬尾,穿一條及膝的白底黑格子襯衫裙,笑盈盈地站在那兒打量著她。   “你是?”   看到晨曦一臉莫名的樣子,女生眼裡的笑意更深了。   “你好,我是田夢。”她說。   對方突如其來的自我介紹攪得晨曦一頭霧水。   “段圩是我男朋友。”   有那麼一瞬間,晨曦幾乎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可當她看清眼前人嘴邊的那抹得意時,卻也不得不強迫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男朋友”三個字就像一把鑰匙,輕輕一轉,便解開了那些困擾在她心頭許久的疑問。她終於讀懂了對方笑容裡的含義。那抹夾雜著挑釁意味的微笑被徹底封存進了她的記憶裡,揮之不去。   伴隨著一記清脆的聲響,那個自稱叫田夢的女孩兒雙手捂著自己的左臉,漂亮的瞳孔裡寫滿了驚恐。   “神經病啊你!”彼時,一個鮮紅的掌印已赫然出現在了她白嫩的臉頰上。   這不大不小的動靜到底還是驚動了臨近宿舍的人,不少人好奇地跑出來一探究竟。   相較於對麵人的慌亂,此刻的晨曦看上去卻異常淡定。她站在那兒,像一個高傲的女王一般,低眸,用一種鄙夷且不屑的眼神將對麵的人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罷了她收回目光,挺直身板,仿佛手上沾染了什麼不乾凈東西似的拍了拍手。在周遭詫異的目光中,用隻有對方才聽得到的聲音冷哼一聲,而後帶著一記燦爛的微笑,提起行李揚長而去。   直到太陽穴的位置猛地一抽搐,晨曦才徹底抽回思緒。   司機拉開車門重新坐進駕駛室,照例把手裡的牛皮紙袋放在副駕駛座上,問:“晨總,是去公司嗎?”   晨曦定了定神,說:“去工作室。”   車重新沿著寬闊的馬路向前行駛。窗外的微風裹挾著紛紛揚揚的柳絮一道飄向大地。   不知何時,竟已是春天。   街道兩旁的白色櫻花被風吹散,飛揚的花瓣從微開著的車窗縫裡吹進來,在車廂中盤旋了幾圈,最終落在了晨曦身旁的座位上。凝視著座位上的那幾瓣櫻花,晨曦呢喃:“都已經是春天了。”   司機應聲:“是啊,春天了。”   拐了個彎,車遇上十字路口的紅燈停了下來。等待的間隙,剛才那群從市民中心出來的孩子又一次從他們車前的斑馬線上經過。   司機單手扶著方向盤,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群朝氣蓬勃的孩子,臉上不由得泛起慈父般的笑意。   晨曦見他看得出神,於是問:“你家孩子也快上小學了吧?”   司機憨憨地笑起來,答:“是啊,下半年就該上小學了。”   晨曦聽著,笑而不語的點了點頭。   人行道上的指示燈開始倒數,發出“嘟嘟嘟”的計時聲。隊伍前的老師當機立斷,示意後方的隊伍先停下,自己則督促著已經走到馬路中央的孩子們加快腳步。就在此時,一個清瘦的人影又一次出現在了晨曦的視線裡。   那人紮著馬尾,穿一件米白色的過膝羽絨服,右手牽著剛才那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兒率先止步在了人行道旁。後排的孩子見狀,也紛紛跟著停了下來。   下一秒,晨曦與她就這樣隔著不遠的距離,突然地四目相對。   窗外的人目光閃爍地看向車裡的人。司機被那人的目光弄得不明所以,等反應過來後急忙把頭探出窗外,朝對方比了個手勢,示意讓對方先過。那人見狀,慌忙收回目光,領著一群孩子從車前有序通過。   晨曦垂目,故作無恙地繼續翻看手裡的特刊。車駛過人行道的那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了窗外那道尾隨而來的目光。   和段圩分手後不久,晨曦便從別人那裡得知了那個他在信裡提到過的“她”其實是區發改委主任的女兒。   那一刻,似乎一切了然。   大學畢業典禮那天,她又一次見到了段圩。他仍舊如前般玉樹臨風,站在人群裡甚是養眼。隻是這次,他眼神望向地已不再是她。   晨曦作為院係代表上臺領獎的時候,段圩就站在距離她幾步之遙的臺下。可此刻的她卻覺得,他與自己之間的距離是那樣的遙遠。   發言完畢,晨曦微笑著從校長手裡接過花束與畢業證書。在滿場的掌聲與歡呼聲中,她和這裡的一切正式畫上了句號。   剛走進辦公室,晨曦還沒來得及坐下,邊左左就火急火燎地跟了進來。“你怎麼才來?手機也打不通,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晨曦走到辦公桌後,操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打開,“去工作室了。有事?”   “當然!不然我急著找你做什麼!”邊左左沒好氣地在她對麵坐下。“你知道段圩的結婚對象是誰嗎?”   果不其然!晨曦在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看來今天是繞不過段圩這個話題就對了。這已經是她一天裡第二次聽到段圩這個名字。曾經他的名字就像一個夢魘,但凡她想起,就感覺心臟好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捏住,疼得無法呼吸。   壓製住內心的不適,晨曦輕描淡寫地吐出三個字:“沒興趣。”   大概早就預料到了她的答案,邊左左試探著問:“那……如果我去參加婚禮,你怎麼看?”   “不怎麼看。”   說實話,晨曦對於邊左左去不去參加段圩婚禮這件事真的沒什麼特別的看法。雖說時隔數年,再次聽到身邊人提起段圩兩字時她依然倍感不適。但這種不適早已不是從前的那種狀態。更多的反而是一種驚訝?對,就是驚訝。這就好比一個與你多年不聯係的舊識,突然有天你從別人那裡得知他要結婚的消息一樣。   思緒突然的停滯,突然地茫然,以及突然地驚慌。   僅此而已。   “那你就沒有什麼好奇的?譬如他為什麼會邀請我之類的?”   “沒有。”   沒想到晨曦竟回答得如此乾脆,邊左左一時啞然。自己原本準備的一大段措辭現在看來都不需要了。   大學畢業後不久,晨曦就出國了。在國外的那些年,時間過得飛快。幾乎是一眨眼,她就這樣孤身一人在異國他鄉度過了五年。再回來時,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後來的這些年,她偶爾也會從國內大學的校友群裡得知些許有關於他的消息。不過也都是些零星的故事碎片,充其量不過是些八卦談資罷了。   晨曦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己最後一次聽到他的消息,也已經是好多年前了。具體多久她都已經忘記了。隻依稀記得是邊左左去參加一個商務宴會。在那裡遇到了一個同專業的師兄。兩人聊著聊著就說到了他。後來邊左左回來告訴她,說他當上了東塍集團最年輕的市場部經理,一時間風光無限。   對麵人的無動於衷讓原本想好好八卦一場的邊左左也沒了興致。起身離開時,邊左左突然想起了什麼。   “對了,新娘不是當年的那……”   “嗯,不是她。”   “什麼?”   “不是田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邊左左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你怎麼知道?”   早晨的那場巧遇,仿佛是老天爺提前寄出的一封預告信。在同一座城市這麼久都不曾遇見過的兩個人,竟然會在半個小時裡連著遇到兩次!想來也是搞笑。   晨曦清楚地記得那人在看到她的一剎那,眼神中流露出的慌亂。幾乎是同一時間,女人的第六感告訴自己,段圩的新娘不是她。   “所以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邊左左雙手撐在桌上,用一副你今天要是不說清楚老娘就不走了的架勢“惡狠狠”地盯著晨曦。   “就……偶然知道的。”晨曦半靠在桌邊,拿起桌上的鋼筆,在文件末尾的落款處簽上自己的名字。完了轉手交給邊左左,“出門的時候幫我把這個帶給凱文,謝謝。”   對於這樣的解釋,邊左左顯然並不滿意。接過文件往桌上一放繼續追問道,“偶然?這麼巧的嗎?”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就是偶然。”   窗外,春日的暖陽懸掛在空中。金色的陽光鋪灑下來,仿佛給這座城市披上了一條金黃色的袈裟。耀眼明媚得讓人一時竟有些挪不開眼。   在晨曦二十歲的青春時光裡,段圩這兩個字一度是所有完美的代表。他是她的初戀,是她全部美好想象中既定的男主角,是她所有憧憬裡的終極目標。然而,當現實的大手無情地撕下那張纏繞在他臉頰上的麵具後,她被迫認清了一切。   原來再美好的感情,終究抵不過世俗的利益。什麼愛情、喜歡,說到底都不過是你儂我儂時的花言巧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