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久別(二)(1 / 1)

下班後晨曦沒叫司機,而是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往家走。她已經記不清上次這樣一個人走回家是什麼時候了。   路上經過一個下沉式的噴泉廣場,廣場邊有一排精致的玻璃小屋,有工人站在鋼筋腳手架上拆卸透明外墻上的大紅燈籠和巨幅春聯。   再往前走就是百匯大廈,公司在國內的第一家實體店就開在這裡。   百匯是城中最老牌的百貨公司。印象中自打晨曦有記憶起,百匯就已經存在了。百匯大廈四個字就像一個標簽,深深地印刻在了這座城市的名片上。第一家肯德基、第一間電影院、第一家星巴克……總之,這裡承載了太多人的回憶。   約莫十多年前,百匯曾做過一次徹底的停業翻修。重新開業後,大廈就被分為了ABCD四個區域。A區因為承載了兩個主要的出入口,因而被規劃為精品區。B區和C區主要分布中高檔商品,D區則主要為休閑餐飲等。   記憶裡A區入口那家兩層高的施華洛世奇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三層的BV(葆蝶家)。   念大學的那四年裡,晨曦隻來過百匯一次。而唯一的那次,還是和段圩一塊兒來的。高考填誌願前她與父親做過一個約定。大學畢業後就遵從家裡的安排出國念MBA,但條件是父親不得乾涉她大學期間的一切生活。   沒有了父親的“管束”,那四年可以說是她從小到大活得最“肆意妄為”的時光。   那時候的晨曦剛剛擺脫了父親的“監管”,再也不用被家裡的司機定點接送著上下學,再也不用吃自己不愛吃的營養餐,再也不用過著循規蹈矩乏善可陳的生活。   她可以自由安排自己所有的時間。可以和室友一起熬夜追劇,可以通宵看自己喜歡的電影,可以在周末去吃心儀已久的餐廳,可以在寒暑假跑到幾百公裡外的城市看明星的演唱會。這些她從未體驗過的“新事物”帶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快樂。   而段圩的出現,更給她本就色彩斑斕的大學生活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記得大二那年的冬天,有天夜裡外麵突然下了好大的雪。南方的城市本來是很少下雪的,連氣象預報都沒監測到會有這樣一場大雪。她和室友飛奔到宿舍樓頂的天臺上,在雪地裡興奮地奔來跑去。就在她們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段圩的電話打了進來。   她換好衣服跑樓下,段圩二話不說就拉著她跑出了學校。他們在學校附近的居酒屋裡坐了一夜,直到天亮時分才離開。然後他就帶著她去了百匯。   上午九點,他們手拉著手並排站在商場門口。凜冽的寒風不時從耳畔掠過,可晨曦卻一點兒都不覺得冷。注視著身旁那個明明自己冷得直打哆嗦,卻還不住關心她冷不冷的人,她隻覺得心底有一股暖流不斷湧上來,一點點的填滿了整個胸腔,不留一點兒空隙。   十點半,商場一開門,段圩就帶著她直奔入口右側的那家施華洛世奇。他牽著她,低頭認真地在櫃臺裡尋找著什麼。晨曦一臉狐疑地跟在他身後。終於,“找到了!就是它!”他開心地笑起來,扭頭看向她,眼睛亮亮的,像個得到心儀玩具的孩子一樣。   他指著那條鏈子對店員說:“我要買這個!”   那是一條鍍白金色的鎖骨鏈,雪花造型,用閃亮的白水晶組合而成。在燈光的映襯下,每個切麵都閃耀著一層柔和的光芒。雪花的外圍是一個鑲滿了細碎白水晶的金屬環,店員告訴晨曦:“這款項鏈的名字叫跳動的心。”   那條項鏈晨曦戴了很久很久。那是交往後他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段圩的家境並不富裕,這一條項鏈對當時他們那樣的學生而言並非小錢,所以她格外珍惜。一直到後來他們分了手,她也還是沒舍得丟棄。   “您好。”BV家的門童微笑著從裡麵替她拉開門。晨曦木然的走進去。立即有身著正裝的店員笑著迎了上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鬼使神差地走進來了。等回過神的時候,那位相貌出眾的男店員正拿著一款手包向她介紹道:“這款是我們這一季的新品,收起肩帶可以當晚宴包,日常出行的話也可以斜挎,比較多用途……”   正好邊左左的生日快到了,想了想,晨曦接受了店員的提議:“那就這款吧,黑色的。”   結了賬,等待店員包裝的功夫,一對裝扮入時的男女並排走進店裡。晨曦扭頭看了眼。男人高挑挺拔,氣質不俗。女的嬌俏艷麗,身材頗佳。好一對俊男美女!隻是這男的,自己似乎在哪裡見過?   帶著疑問從BV店裡出來,晨曦還沒來得及細想剛才那人到底是誰,就被一通電話叫了回去。   邊左左麵色蒼白地站在急診大樓外的門廊下,雙手抱拳,焦急地朝大門的方向不斷張望。   “左左!”晨曦從出租車上下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臺階,氣喘籲籲地問:“怎麼樣了?醫生怎麼說?”   邊左左兩眼通紅著轉過來,嘴唇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晨曦,怎麼辦?怎麼辦啊?”   診療室大門緊閉,門口不遠處站著兩個身著製服的警察,以及一個惴惴不安的男人。   其中一名高個子警察見邊左左走回來,立馬領著身旁的男人迎了上來。   “你就是晨弈昂的監護人是吧?”   晨曦點頭回答說是。   “情況是這樣……”那警察同晨曦交代了一下整件事情的經過。“孩子現在還在裡麵包紮。醫生說主要是一個左臉外挫傷,以及左小腿骨折這樣一個情況。其他的各項指標顯示都是正常的……你來之前我們給這人(肇事司機)做了酒駕和毒駕測試,排除了這兩項的嫌疑。所以現在初步判斷主要還是一個注意力不集中導致的意外事故……”   聽同事介紹完情況後,另一名戴眼鏡的警察打開了手裡的淡藍色文件夾,從裡頭取出幾張紙來遞給晨曦。“這個是現場筆錄,你看一下。沒什麼問題的話簽個字!他人(肇事司機)先和我們回所裡,還有一些後續的東西要處理一下。明天早上你們家屬最好派個代表到我們那裡來一趟,具體看看怎麼處理這個事情……”   晨弈昂今年剛上幼兒園。平時上下課都是由嵐姐和司機負責接送。幼兒園一般下午三點半左右就放學了。往常嵐姐都會提前二十分鐘到園區門口等著。   今天中午晨曦接到嵐姐的電話,說家裡有急事需要她立即趕回去一趟。恰好那時邊左左就在晨曦旁邊,聽說後立馬自告奮勇的提出可以幫忙去接孩子。   誰知接孩子的路上正好遇到前車故障。偏偏那路又是一條單行道,前車這一下可把後頭的車全給堵著了。等交警趕到,叫來拖車把車挪走,時間早就過去大半個小時了。再趕到幼兒園時,門口早就沒了人影。   昂昂就讀的是一所私立幼兒園。幼兒園根據不同年齡段的孩子,把班級設置在了不同的園區。雖然平日裡上課不在一個地點,但公共的圖書室、運動場、科技館等文化類活動都會集中在同一地點舉行。   “值班老師說可能在圖書室,我就找過去了……還沒走到門口我就在馬路對麵看到他了。我叫他慢點,慢點……結果隻顧看他,就沒注意到車子……”邊左左說著內疚地低下頭去,十指交扣著抱成拳,整個人都在發抖。   晨曦不忍見她這樣,伸手攬住她的肩寬慰道:“這又不是你的錯。要怪也是怪那個司機注意力不集中!”   “可是……”   晨曦沒再讓她說下去,故作輕鬆地打趣她道:“別可是了!你還是趕緊去洗手間整理一下。不然就你現在的形象,我真怕等會兒你會嚇著昂昂。”   與此同時在同一家醫院的急診室另一頭,一個大男人正靠坐在病床上,滿臉委屈地指著自己小腿上的傷口沖對麵的人“撒嬌”著。“你看,就是這裡!都腫了!好痛!”   霍祁銘抬手揉了揉發酸的太陽穴,冷冰冰地開口:“所以呢?還要我抱你回去是不是?”   “可以嗎?”某人死不要臉的反問。   “你、覺、得、呢?”   給隔壁床處理完傷口的護士正巧從他們麵前經過。聞言忍不住抬起頭來朝他們看了眼,隨即報以一記曖昧不明的微笑,並順手“體貼”的替他們拉上了遮光簾。   感受到對麵那人駭人的“殺氣”後,霍祁彥識趣地擺了擺手。“算了算了,爺我就大人不記小人過!看在你這麼快趕來救我的份兒上,原諒你好了!”   “這位爺,您,大可不必!”霍祁銘一把掀開蓋在他身上的被子,“走不走?不走我自己回去了!”   “你去給我借個輪椅吧!”某人得寸進尺道。   “霍祁彥,你夠了!”盯著對方左小腿上那一節還不到一寸長的紗布,霍祁銘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我數到三,你要是還不起來,我就把你打暈了帶走!一……二……”   “好了好了,走走走!我走還不行嗎!”霍祁彥從床上“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不等霍祁銘開口便一溜小跑著沖出了急診室。   霍祁銘拿著醫生開的單子去窗口結完賬。剛一轉身就收到了霍祁彥的短信:兄弟,我錢包落病床上了,幫我一塊兒取下唄。跪謝!   霍祁銘嘆了口氣,重新走回急診室去取霍祁彥落下的錢包。幸好錢包還在。拿著錢包正要離開的霍祁銘,突然被身旁診療室裡傳來的一個稚嫩童聲吸引了過去。   往裡瞥了眼,霍祁銘驚訝。是她!   彼時的診療室裡,晨曦正半坐在病床邊,手裡拿著塊溫熱的濕毛巾仔細地替床上的孩子擦拭著手臂上的汙漬。小男孩兒白凈可愛,兩隻靈動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得好像會說話。即使左臉上的紗布遮蓋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仍不難看出其俊秀的五官。   “媽咪,左左姨呢?”   “左左姨去拿藥了。”   “媽咪,我想吃東西……”聽到孩子說餓,晨曦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騰出一隻手來摸了摸孩子的臉,柔聲說:“現在還不行哦!要等醫生叔叔來看過之後,他說可以吃了我們才吃,好嗎?”   孩子悶悶地問:“那醫生叔叔什麼時候來?”   “等你掛完這瓶鹽水醫生叔叔就來了。”   “哦。”孩子懂事的低頭擺弄著麵前的枕頭。想了想,又問:“那我可以喝水嗎?”   “當然可以啊!不過你可以等媽咪幫你擦完手再喝嗎?”   “可以!”   孩子說著,開心地把沒有打針的那隻手舉過頭頂,笑瞇瞇地沖晨曦比了記OK的手勢。   晨曦被這可愛的舉動逗笑了,跟著孩子一塊兒開懷大笑了起來。母子二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全然沒有發現站在門外的霍祁銘。   回去的路上,霍祁銘沉默地開著車。腦海裡不時浮現著剛才在診療室裡看到的畫麵。看那孩子身上的衣服,似乎是附近幼兒園的校服?   搖了搖頭,霍祁銘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這個問題。   坐在副駕駛後座裡的霍祁彥看著前麵那個時而搖頭晃腦,時而自言自語的人,隻覺得害怕。自己才三十多歲,人生還有大把的時光沒有過完。他可不想這麼快就英年早逝啊!   霍祁彥緊張地拍了拍前麵人的肩,問:“那個……你……還好嗎?你這車開的……不舒服的話就把我隨便選個地兒放下吧……”   見霍祁銘壓根就沒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霍祁彥無趣地收回手。車廂裡的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冰冷。   就在這時,霍祁彥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這電話來得實在太是時候了!霍祁彥快速接起:“……哦,一點兒小意外……沒什麼大事兒。嗯,就是被蹭了一下,小腿受了點傷。哈?真的假的?這麼巧?可我怎麼沒看到你?哦……沒事吧……那就好。行,到時候聯係。嗯,再見!”   掛了電話,沒等霍祁銘問,霍祁彥就先開了口:“我媽之前介紹的那個相親對象你還記得吧?”   “誰?”   “就和你說沒看上我的那個!”一提到自己被拒絕的事,霍祁彥就不由得皺起了眉。“我今天本來約了人來著。誰知道突然出了這事兒!害我所有計劃都泡湯了……不過你知道嗎?她說剛才好像在醫院看到我了,所以特別打電話來關心一下!”霍祁彥開心地強調了“特別”和“關心”這兩個詞。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你說這樣是不是說明她對我還是有點兒在意的?”   霍祁銘心不在焉地聽著,順口問:“她去醫院乾什麼?”   “說是一司機疲勞駕駛把她朋友的孩子撞了……”   聽到孩子倆字,霍祁銘腦海中再次閃過剛才的畫麵。會是她嗎?不可能這麼巧吧?   “朋友的孩子?她朋友男的女的?”   “這我怎麼知道……”霍祁彥嘀咕著,“再說了,你管人家朋友男的女的。這和你有關係嗎!”   被他這一嗆,霍祁銘不免有些心虛。話鋒一轉,又問:“那……那小孩兒沒事吧?”   “大事倒沒有,不過聽說小腿骨折了。哎……骨折這事兒對誰來說不是大事兒啊!你想想,老話不是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麼!”霍祁彥說著低頭看著自己的腿,兩眼一閉往座位裡一靠,“我這一百天可有得受咯!”   要不是在開車,霍祁銘真想一腳把後座那人給踹下去。好在他忍住了!於是嘲笑他說:“就你那麼點兒皮,一百天怕是連影子都看不見了吧?”   霍祁彥聽了他的話突然“蹭”地一下子坐了起來。不滿地抱怨:“我說你有沒有點兒同情心啊!怎麼說我這也是被車剮得。雖然說傷得不重,但大小也是車禍了好不好!你就不會溫柔點,問問我疼不疼,有沒有事兒?多關心我一下會要你一塊肉是不是!……你無情!你冷漠!我再也不和你玩兒了!”   霍祁銘不屑的冷哼一聲,不以為然地從嘴裡吐出四個字:“求之不得!”反正某人的神經質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就隨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