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夜晚，戶外的溫度已經降至零下。冬風裡夾雜著烤地瓜和煎油餅的香氣。時光仿佛一下子穿梭回了童年。圓月照著大地，像是撒了一層薄薄的白霜。靜謐的四周，月色冰冷，好似在對這座城市溫柔低語。 　　晨曦忘了自己是怎麼開著車回家的。停好車上樓，開門、換鞋、泡茶。等做完這一切，她才勉強將自己從繁雜的思緒中抽離。 　　嵐姐聽到客廳傳來的聲響，立馬披上外套從客臥裡走出來。昏暗的燈光下，晨曦獨自一人靠坐在沙發裡。雙眼失神般地盯著手裡白煙裊裊的茶杯在發呆。 　　嵐姐擔心地走過去，柔聲喚道：“小晨。” 　　晨曦從恍然中揚起臉來，目光快速聚焦到了嵐姐身上。 　　“小晨，你沒事吧？”嵐姐不放心的追問，順勢將她手裡的茶杯取下，拿在了自己手裡。 　　“嵐姐，你覺得這世上有永恒不變的感情嗎？” 　　麵對晨曦的提問，嵐姐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這好像是她進這個家工作以來，晨曦第一次同她聊這樣的話題。 　　嵐姐雙手托著留有餘溫的茶杯，在晨曦身邊坐了下來。想了想後，肯定地說：“有的。” 　　晨曦微微吐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是吧，應該有的……對吧？” 　　窗外寒風蕭蕭，夜漸漸深了，周遭的喧囂亦逐漸褪去。晨曦依偎在臥室的沙發裡，亮晶晶的淚珠在她眼眶裡不停打著轉。那一顆顆，大大的，圓圓的，好似珍珠般的淚滴最終還是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了下來。淚水擦過鼻翼，掠過嘴角，最後隱沒在了腳下柔軟的羊絨地毯上。 　　身後的電視上正播放著午夜新聞。聽說，今晚是今年入冬後最冷的一夜。 　　凱文調休完回到公司。前腳剛邁進辦公室，助理就小心翼翼地湊了上來：“凱文，晨總最近不太對勁。” 　　“怎麼了？” 　　“她已經連續好多天，不到八點就來公司了！” 　　凱文朝對麵的會議室裡看去。彼時的晨曦正坐在裡頭開會，神情看上去與以往無異。倒是她旁邊的邊左左，看上去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收回目光，凱文一邊查看電腦裡的郵件一邊問：“公司有什麼事嗎？” 　　助理被他問得一頭霧水：“沒事啊。” 　　見凱文沒吭聲，助理看了他一眼，努力回憶道：“應該沒事吧？……哦！對！昨天因為BASE嘉年廣場店的營銷方案，公關部同行政部大吵了一架。除此之外……應該就……就沒有其他什麼特別的了，吧？” 　　西邊天上的晚霞漸漸隱去，黃昏在樹木和寒風中緩緩降落。晨曦同盛珂，以及技術部的幾位工程師就新一季的智能家居方案討論了一下午，終於在下班前敲定了整套設計。 　　會議結束正值晚飯時間。晨曦提議大家一塊兒吃個飯。邊左左原本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了。聽到晨曦的話，立馬重新坐了回來，“好呀！吃完飯還可以順路去接我家‘罕見病’下班！” 　　晨曦聽了，在一旁沒好氣地朝她翻了記大白眼。 　　可惜盛珂因為急事先一步離開。其他幾人也都提前有各自的安排。“篩選”了一輪，隻剩下晨曦和邊左左兩人一道“共進晚餐”了。 　　冬季的夜晚來得特別快。晨曦的車才剛轉過一個街角，天就已經徹底黑了下來。街道兩旁的景觀燈也已經亮了起來。行人腳步匆匆，似在躲避著夜晚的寒潮。 　　邊左左對這一帶特別熟。這兒距離韓健冰的律師事務所很近。韓健冰剛回國創業那會兒時常工作到很晚。邊左左的工作忙起來也是沒日沒夜。所以兩人平時唯一的消遣，就是加班中途跑來這附近的居酒屋“約會”。喝喝酒，聊聊天，結束了再回去繼續工作。 　　邊左左推薦的這家居酒屋，是這方圓幾裡內生意最火爆的。晚市開始還不到半小時，門外就已經大排長龍。熙熙攘攘的商業街上，人流如梭，街對麵似乎有情侶在吵架，斷斷續續的爭吵聲引得不少路人駐足圍觀。 　　邊左左最愛湊熱鬧，不顧晨曦的阻攔，拉起她就朝街對麵跑去。 　　隔著人群，隱約可以聽到有個女聲在說：“我都已經求你了！你為什麼就是不肯？你明明就不想！為什麼不肯……” 　　晨曦站在人群外圍，一把拉住想要往人群中央竄的邊左左，規勸道：“人家吵架你湊什麼熱鬧！趕緊回去，一會兒就輪到我們了！” 　　邊左左像個不聽勸的孩子似的，一邊掙紮著一邊往裡沖：“哎呀，再等等嘛！讓我看看這女的長什麼樣……子……” 　　終於，邊左左成功鉆進了人群的最裡層。終於，她如願看到了她想看的人。隻是她不曾想過，會有一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也一同出現在了這最不該出現的地方。 　　晨曦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從人群外圍擠進來。剛才還在她身前上躥下跳的邊左左，此刻卻像一根被死死釘在地上的木樁，直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人群中央，一個衣著時尚的年輕女孩兒，兩手死死拽住一個急於掙脫她的男人，屈膝半跪在原地大聲哭喊著。在她的腳邊，散落著數隻大大小小的奢飾品牌包裝袋。女孩兒斷斷續續地哭訴著兩人所經歷的種種過往。但那男人看上去卻好似聾了一般，神情淡漠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不為所動。 　　邊左左安靜地站在那裡，右手痙攣地拽著手裡的背包，臉上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那模樣就像是在看一場誇張的喜劇電影，別人專注而陶醉，卻唯有她孤獨且明白。她忽然覺得眼前的世界變得越來越小，小得隻夠裝下孤零零的自己。 　　眼前的這個女孩兒，化著精致的妝容，身材妖嬈而嫵媚。整一身昂貴的當季新品，讓她在人群裡顯得格外耀眼。可惜的是，她明明頂著這麼漂亮的一張臉，卻披頭散發地做著如同潑婦罵街般毫無尊嚴的事。真是可悲又可笑！ 　　晚一步弄清楚情況的晨曦，著實被眼前的狀況嚇到了。反應過來的她，立刻看向呆立在自己旁邊的邊左左。 　　邊左左緩慢地低下頭去，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氣。而後不發一言的扭頭就走。她匆匆走過嘈雜的街道，步履踉蹌，神色木然。無神的雙眼深陷在眼眶裡，看不到一丁點兒光亮。凜冽的寒風吹亂了她耳鬢的碎發，也吹淡了她眼角那兩道無聲的淚痕。 　　晨曦獨自走回了居酒屋。她給自己點了一壺燙清酒、唐揚炸雞、天婦羅、以及幾樣小菜。然後就這樣陷入了恍神。 　　酒最先被送了上來。晨曦拿起手邊的隔熱巾，包裹住發燙的壺柄，給自己斟了一杯燙好的清酒。直至酒杯上的最後一絲餘溫消散，這才仰頭將其一飲而盡。 　　一盅清酒下肚，身體也逐漸暖和了起來。不勝酒力的她，用手支著頭，坐在聲音紛雜的居酒屋裡，望著窗外漸深的夜色出神。 　　居酒屋前的聖誕樹上，纏繞著許多五顏六色的小彩燈。彩燈被無規則的點綴在翠綠的鬆葉間，如同點點繁星，不斷地散發著光亮。樹枝上纏繞著各種各樣的裝飾品，在彩燈的映襯下，猶如夢幻般美好可愛。樹頂上懸掛著一顆碩大的金色五角星，在黑夜中顯得尤其耀眼。 　　晨曦的思緒回到了若乾年前那個陽光和煦，清風吹拂的夏日午後。塞納河畔的風，掠過聖日爾曼大道街角的那家香氛店；掠過站在店門前那張笑顏如花的臉；掠過那輕揚的發絲，微翹的嘴角；以及那一雙透著耀眼光芒的眼眸。 　　邊左左就像無數情竇初開的少女般，抱著心愛的禮物，一蹦一跳地從對街走來。她舉起手中那瓶設計考究的香水，得意洋洋地炫耀道：“看，就是它！”那是一瓶混合了近十種珍貴花草的香水原液。“這個香型全世界僅此一支！獨一無二！” 　　而那一天的她，美得讓人驚嘆。 　　這一年的四季似乎格外綿長。那些原以為早已了斷了的故人，卻像做了某種約定似的，一個又一個的接踵而至。 　　臨近歲末，各部門都在加緊盤點。那晚之後，晨曦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同邊左左好好談談。繁忙的日程，把她們擠壓得連呼吸都快變成了奢侈。可偏偏就在這節骨眼上，倉儲那邊突然出了狀況。 　　事情發生的當天，晨曦正在去深圳出差的路上。剛到機場，就接到了電話，“晨總，貨運港那邊出事了！” 　　出事的是集團在Z港的倉儲中心。天景集團在華東地區百分之六十的倉儲全部存放在Z港。 　　眾所周知，近些年國內電商發展迅速，許多企業都建立了自己的倉儲網點與配送中心。通過互聯網實現了從下單——配貨——運輸的一條龍模式。如此一來，不僅節約了不必要的人工成本，更使得公司在時間與效益上得到了大幅提升。 　　可作為行業領頭羊的天景集團，卻在運作互聯網上遇到了瓶頸。 　　天景集團是一家總部設立在瑞士伯爾尼的外資企業。歐美人的自我優越感由來已久。甚至在不少歐美人眼中，中國至今仍是一個貧窮落後的國家。 　　21世紀，當全世界都在高速向前邁進的時候，一些自視過高的國家，卻反而開始了倒退的步伐。而互聯網科技，就是歐美人倒退步伐的第一步。 　　因此，當晨曦在總公司的項目會議上，第一次提出是否可以在中國建立自主的倉儲配送網點時，卻遭到了集團眾多高層的一致反對。更有股東當場嘲笑她是一個“不自量力的中國人”。 　　於是帶著這樣的標簽，晨曦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回國的班機。那一場無法回頭的戰役，也奠定了她現如今在集團的位置。 　　等晨曦一行驅車趕到Z港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貨運碼頭上依舊燈火通明。無數的貨運集裝箱被轉運來去，根據各自不同的目的地，被安置到不同的存放點。 　　“在那邊！”凱文最先發現了等候在那兒的貨港負責人。急忙指揮司機：“直接開過去！右邊！” 　　車剛停穩，貨港負責人就快步走了過來。“晨總，您好！” 　　“現在什麼情況？火滅了嗎？” 　　“滅了！消防在復查現場，看還有沒有遺漏的火點。” 　　“人員呢？” 　　“人員目前都聯係上了。” 　　聽到這裡，晨曦在心裡小舒了一口氣。“人沒事就好！” 　　“凱文。” 　　“在。” 　　“馬上和消防核對一下現場的情況。然後讓公關部加緊擬一份對外的情況說明，先不要發！等消防和安監那邊出了具體通報，再定發送時間。” 　　“好的。” 　　“還有。”晨曦看著貨港負責人，“你現在馬上去確認好相關人員的具體情況。我要一個明確的答復！” 　　“好的。” 　　約莫半個小時候後，基本的情況終於得到了確認。出事的倉庫隸屬於天景旗下的倉儲點。根據消防的初步勘察，目前認為，是由於秋季的超強臺風造成的海水倒灌進貨倉。加之後期工作人員在排水作業及倉庫清理時的疏忽，找書苑 wｗw.zhaoshuyuan.com 導致未能及時排查到被海水浸泡了的電線，故而造成了電線的爆燃，從而引發了火災。 　　淩晨三點，邊左左同盛珂一齊驅車趕到了Z港碼頭。 　　盛珂一到就著急地問：“消防那邊怎麼說？過火麵積有多少？” 　　晨曦告訴他：“具體麵積要等消防通報。不過現在最棘手的，是給W酒店的那批貨。我剛去現場看了下，百分之七十都泡水了……” 　　“百分之七十？這麼嚴重？” 　　“嗯。那批貨在三號樓，就在著火點隔壁。起火時的煙霧最先引發了自動噴淋係統……而且不巧的是，那一層的噴淋剛好是一體的。” 　　盛珂聽了眉頭緊鎖：“那批貨都是定做的，就算工廠來得及趕工，貨款和材料配運上也來不及啊。” 　　“好在這次沒有人員傷亡，不然就更麻煩了。”晨曦說。 　　邊左左想了想，說：“資金這邊我回去讓人查一下。看能不能把下一季的預算先提上來。” 　　“好。”晨曦看了下手表，“那這樣！盛珂，你回去之後先聯係一下工廠，把能趕出來的貨都盡可能備好。總部那邊等我從深圳回來再去做匯報。” 　　“行，沒問題。”盛珂答應完，突然想到：“對了，還有件事。東塍那邊昨天來電話，問我說有一個城市家具展的設計準備得怎麼樣了？我們有參與這個項目？” 　　“東塍？”邊左左不解地看向晨曦，小聲問：“你答應他了？” 　　晨曦對盛珂正色道：“這件事等我回去處理。現在當務之急先把W酒店的貨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