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的時候,外麵突然下起雨來。豆大的雨滴猶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從天而降,劈裡啪啦的拍打在車窗上,演奏著一首不協調的樂曲。 晨曦把頭抵在後座的車窗上,呆呆地望著窗外的大雨出神。被雨淋濕的城市就像一位被打亂了節奏的樂手,隻經歷了片刻的匆忙,就立馬恢復了以往的從容不迫。 從昨天早上到現在,她已經整整三十多個小時未曾合眼了。太陽穴跳動的頻率,一次又一次地在提醒著她要注意休息。 凱文用手護著懷裡的包,快步跑向停靠在會展中心門口的那輛黑色轎車。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夾雜著濃重濕氣的風,跟隨著他一道竄了進來。 “晨總,我們該出發了。”凱文小聲地提醒晨曦,“另外,阮總說讓您記得穿合適的服裝出席。” 正靠在座椅裡閉目養神的晨曦,猛地睜開了雙眼,“合適的服裝?” 凱文滿臉為難地點了點頭。朝擋風玻璃外看了眼。見司機還沒來,於是說:“晨總,聽說這個阮總是出了名的難搞。晚上的飯局,您……” “我知道。”晨曦說,“謝謝你。” “這是我應該做的。” 晚上七點,晨曦準時赴約。服務員領著她走進包間的時候,裡頭已經圍坐了不少人。坐在主賓位置的,就是凱文口中的那位阮總。 阮總是這次展會最大的承辦商——萬金集團的老總。萬金旗下的業務同這次的展會並無直接聯係。不過這個阮明茂是個老江湖,近些年在政商圈裡混得風生水起。據晨曦所知,前年開始他把手伸到了酒店業。所以這次展會的場地布置和商務接待,全部由他旗下的公司承接。 阮明茂一見到晨曦,立馬從座位裡站了起來,“呀!咱們的美女總裁來啦!快快快,過來坐!”說著朝一旁的服務員使了記眼色,示意她安排晨曦坐到自己旁邊的位置。 晨曦深知他的用意,無奈場麵上不好推辭。於是微微一笑,在他身旁的空位裡坐了下來。 阮明茂見了,開心之情溢於言表。拿起麵前的酒杯:“來!人都到齊了!那我們就開始吧!我在這裡先敬各位一杯!歡迎大家來深圳!”抬手,就將手裡的紅酒一飲而盡。 幾杯酒下肚,阮明茂的興致愈發高漲。說出口的話也變得愈發肆無忌憚。晨曦本就不愛喝酒,剛才勉強配合著喝了一些,此時隻覺得頭腦發脹得難受。 環顧一圈才發現,今晚飯局上隻有她一位女性。再聯想到阮明茂之前讓凱文給自己傳的話,晨曦隻覺得一股莫名的厭惡感自心底猶然而生。 “這個……小晨,晨總啊!我和你說,你今天這個穿著我是很不滿意的啊!”已顯醉意的阮明茂敬完一圈酒後坐下,騰出一隻手搭在了晨曦座椅的靠背上,自覺風趣的說:“我記得和你秘書說過的,讓你穿好看點來。結果你看看,你這一身黑的,可不就掃興了嗎。”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隨之一愣。阮明茂接著說:“你看看你這個裙子,這麼長,都過膝蓋這麼多了,這哪還是裙子啊!女人的裙子就是要越短越好,你們說是不是!” 阮明茂說完這話之後,原先熱絡的氣氛一下子頓住了。能出席這場飯局的,大都是各企業的高層。晨曦任職的天景集團,雖說是一間外企,但在國內紮根數年,早已占有了絕對的市場份額。這樣一間企業的高管被當眾“調侃”,並不是一件值得旁觀的趣事。 然而,興致正濃的阮明茂似乎並未察覺到眾人的變化,繼續口無遮攔地說:“我之前那個老婆就是這樣。一天到晚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也不知道是要乾什麼!這女人啊就要聽話,尤其要聽男人的話!不然就不可愛!這女人要是不可愛了,哪個男人還會要啊!你們說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 除了在那兒自娛自樂,喋喋不休地阮明茂。其他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晨曦。晨曦的右手,死死捏住紅酒杯的杯柄。因為過於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跟著凸顯了起來。 霍祁銘坐在她的右手邊,眼前的一切全都被他看在眼裡。就在他欲張口幫其還擊的時候,晨曦先一步從座位裡站了起來。 一襲黑色緞麵及地襯衫裙,襯著她白皙的皮膚,在頭頂燈光的作用下顯得熠熠生輝。從始至終她都保持著得體的微笑。 “各位,我還有事,先失陪了。”爽快的把杯裡的酒一乾而盡,晨曦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包廂。 外麵下了一整晚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一天一夜未合眼的她,此刻卻清醒異常。推開大堂右側的玻璃門,晨曦獨自步入了酒店的花園。 沿著曲折的花園小徑緩步向前,路兩旁的草坪裡散布著一盞盞特製的夜燈。昏黃的燈光,在夜幕下猶如散布在海麵上的點點繁星,靜謐而璀璨。 今晚的場景,讓她不免想起了數年前的那天。也是類似的飯局,也是類似的環境。唯一不同的是,那時的她還隻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職員。這麼多年過去,有些事似乎是改變了,而有些,卻仍舊一成未變。 “還好嗎?” 晨曦一秒就認出了聲音的主人。可她沒有回頭,安靜地站在原地,把目光直直地投向漆黑的天際。 霍祁銘注視著前方不發一言的人。從她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情緒。她的離去,給裡麵那個不知分寸的莽夫一記無形的重拳。而她的隱忍大度,亦給在座的其他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一場不見刀光的戰役裡,勝敗已成定局。 她那肉眼可見的堅強讓人不忍。看著這樣的她,霍祁銘的心裡不由泛起一絲酸澀。 後半夜下了一場大暴雨。等清晨起來的時候,外頭卻又是艷陽高照。收拾好行李,晨曦拿著錢包和房卡下樓去吃早餐。剛走到電梯口,就遇到了昨晚飯局上的廖總。 廖總的公司是做智能係統研發的,這次算是跨界參會。廖冠名是技術員出身,平時寡言少語。開幕活動前,晨曦找他聊過一次,但他當時的態度顯得尤為冷淡。可今天,他卻破天荒地先開口:“早!” “早,廖總。”晨曦走過去,同他並排站著一道等電梯。 “昨晚休息得怎麼樣?” “挺好的。您呢?” “還行吧。我這人認床,所以就……”廖冠名說著聳了聳肩:“對了,你之前和我提過的那個項目,我想了想,覺得可行性還是比較強的。方便的話抽個時間,聊一聊。” “好啊!” 廖冠名又說:“不過我在深圳的時間有限。可以的話,我們回去之後再聯係,如何?” “當然!”晨曦笑著取出名片交給對方,“期待與您未來的合作!” 晨曦取了早餐剛坐下,對麵的椅子就被人拉開了。“早!”霍祁銘端著餐盤坐下,緊隨其後的是廖冠名。 瞥了眼霍祁銘的早餐,廖冠名笑著打趣道:“你胃口挺好啊!” 霍祁銘看了他一眼,“和你比起來,還是略有差距!” “哈哈,得了吧!也就你,一句都不肯輸給我!” 廖冠名再抬眼,恰好看到晨曦餐盤裡的米線。隨即笑著沖她比了個大拇指。 晨曦不解地看著他,可廖冠名看起來似乎並沒有要給她解釋的打算。反倒自顧自地拿起果醬,均勻地塗抹在了剛烤好的麵包上。 “這米線是他們這裡的招牌,隻有早餐時間才有。”說話的是霍祁銘,“這個湯頭是用老母雞慢火熬的,米線是用古法手工製作的。所以他的味道特別的鮮!”說完,他突然起身走開了。不一會兒後拿著一隻裝滿配料的小碗走回來。 “這湯是沒加鹽的,所以我通常習慣加這個。”晨曦看著他把那小半碟榨菜丁加進米線裡,然後用筷子攪拌了幾下,接著再撒上一點兒香菜和蔥花。 “你也試試!” 晨曦盯著眼前的那碟榨菜丁,猶豫了幾秒,然後照著霍祁銘的樣子,依樣畫葫蘆地把其他配菜一股腦的全加了進去。 爽滑的米線在濃鬱的湯頭裡浸泡過後散發出特有的香氣。吃一口米線,再用勺子舀一勺熱乎的湯。那感覺實在是棒極了! 見晨曦吃得津津有味,霍祁銘忍不住好奇:“怎麼樣?” 晨曦不住地點頭:“好吃!” “鹹淡如何?” “剛剛好!” 霍祁銘用手肘碰了下旁邊正在喝粥的人。廖冠名會意,立馬幫腔著對晨曦說:“對於吃,他是真在行。隻要跟著他,那就不愁沒得吃!哦,應該說,就不愁吃不到好東西!” 連續幾日的奔波,晨曦幾乎沒吃什麼東西。現在這一碗熱騰騰的米線下肚,迷失許久的味蕾好像突然被打開了。霍祁銘看出了她的心思,不一會兒又端著兩屜點心和一碗粥走了回來。 “這個是紅米脆皮鮮蝦腸,這個是黑金流沙包。都是這兒的招牌!你嘗嘗!” 晨曦這次沒有絲毫猶豫。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蝦腸就送進了嘴裡。用紅米和黃網皮做成的腸皮,裹夾了一整隻新鮮的黑虎蝦仁在裡頭。腸皮與蝦仁中間更鋪了一層酥脆的粉炸。一口下去,糯香酥脆,鮮而不膩! “嗯!”晨曦滿足地點頭,口齒不清地連連誇贊道:“好吃!” 霍祁銘被她孩子氣的舉動逗笑了。把托盤上的那一小盅艇仔粥推過去,像哄孩子似的說:“你再嘗嘗這個!這個也很好吃!” 最後在霍祁銘的“連哄帶騙”下,晨曦把酒店早餐裡的粵式點心幾乎都嘗了個遍。摸著圓鼓鼓的肚子,走出餐廳的晨曦在心裡對自己無語。 送走了廖冠名,晨曦和霍祁銘一前一後站著等電梯。經過一頓飯的相處,晨曦很難再對身旁的這人冷眼相待。 霍祁銘問:“什麼時候回去?” “今天。” 霍祁銘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轉眼看到她麵無表情的樣子,瞬間泄了氣。 “你好像很討厭我?” 晨曦沉默。 霍祁銘篤定似的苦笑了一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沒關係,我懂。” 晨曦眼裡閃過一絲詫異。 霍祁銘盯著她的側影,認真地說:“換作是我,應該也會討厭吧。” 晨曦知道他意所指的是什麼。起初她想解釋來著,可腦中閃過地念頭讓她欲言又止。頓了頓,索性岔開了話題:“你好像對這裡很了解?” “算是吧。”霍祁銘盯著電梯裡的顯示屏說:“之前在深圳有個項目,來這裡住過幾個月。” 走進電梯,他像是自言自語似的告訴晨曦:“我也是今天回去,兩小時後的飛機。” 晨曦不發一言的跟進去,伸手按下自己所住樓層的按鈕。 “我有個提議。”霍祁銘忽然說:“如果今天我們恰好是同一班飛機回去的話,你願意和我交個朋友嗎?” 朋友?晨曦再次沉默。眼前倏然閃過沈芳麗那張令人厭惡的臉! 對於沈芳麗,她永遠做不到釋懷。那三個字就像一根毒刺,但凡觸碰,就會讓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再度皮開肉綻。 直視著霍祁銘,晨曦清楚地聽到心中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告誡自己“別忘了,他是沈芳麗那邊的!他是敵人!晨曦,你記住了。他,是你的敵人!” 一想到這兒,晨曦眼中陡然升騰起一陣烏雲,將原本閃爍的光芒瞬間掩蓋了起來。 霍祁銘反思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為什麼剛才她明明已經緩和了的情緒,會突然地…… “叮”電梯率先抵達了霍祁銘所住的樓層。 晨曦神情淡漠地目送著對方走出了電梯。
第11章 恰巧(二)(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