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頂多是小打小鬧。” 朱允熥搖了搖頭,“皇祖父您慧眼如炬,難道就沒看出來,二哥他不如我?” “嘖!” 老朱嚼了嚼鹹菜頭,“你不說咱還真沒看出來。” 朱允熥直接給氣樂了。 他可不信老朱沒看出這一點。 可老朱壓根不理他這話,就咬死了沒看出來,他能咋滴? 天平還不夠傾斜,還得繼續展露一番本事來才行。 朱允熥覺得這也有理。 老朱畢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在這麼個世道上,人活七十古來稀。 即便是皇帝,大部分也都是短命鬼。 老朱向來是個有謀劃的主,六十多的歲數,死了最為鐘愛的太子,受到的打擊可想而知。 在不確定自己還能活多久的情況之下,老朱不得不更加穩健的選擇儲君的人選。 一個是一直以來孝順賢明的朱允炆。 另一個則是突然奮起、風頭正勁的朱允熥。 為求穩,那自然是選表現一直良好的朱允炆了。 誰知道突然奮起的朱允熥,會不會像彗星一樣,閃耀一時就迅速隕落? 相比於豪賭,年邁的朱元璋還是選擇更為穩妥的做法。 如果不是朱允熥近來表現的確太過於近妖,老朱壓根不會有半點糾結。 這點心思,朱允熥自認為看的大差不差。 能否在新賽道上實現逆襲,徹底轉變老朱的看法,也就是在這荀月之間了。 稍作思索,朱允熥似是無心道:“皇祖父,我爹快要下葬,皇叔們什麼時候回來送他一程?” 老朱筷子一停,放下了手裡的鹹菜,微瞇著眼看著朱允熥:“你皇叔們不都在京?” 朱允熥知道老朱這是在裝傻,可他有心讓這潭水渾起來,便道:“皇祖父您這揣著明白裝糊塗,我才十三歲,您就和我耍心眼,還說我呢。” 老朱搖了搖頭:“回來乾什麼,一群惹是生非的小兔崽子,回來又得雞飛狗跳的。” “那也該回來才是,送一送我爹,好叫他知道,沒白疼這些個弟弟,也讓皇叔們心裡好受些。” 朱允熥注意著老朱的臉色,揣摩有幾個呼吸,又接著道:“都是您的兒子,回來一趟不容易,您老也很久沒見他們了。” 人越老就越是重視血脈親情,皇帝也不例外。 老朱子嗣不少,可真正和他關係緊密的,也就那麼幾個。 朱標自不例外,那是根正苗紅,老婆孩子熱坑頭中的孩子,最受寵愛。 像秦王朱樉,晉王朱?,燕王朱棣這幾個,都是馬皇後所生,和老朱關係素來親近,比不得朱標,但也是萬千寵愛於一身。 朱允熥勸道:“幾位皇叔坐鎮邊關,難得回來一次,如今我爹走了,他們要是不回來祭拜,這哪裡說得過去?我爹護了他們一輩子,臨了幾個弟弟不來送葬,沒這個道理!” 老朱隻是瞧著朱允熥,見他目光誠懇,神情堅定不似作偽,這才道:“你就不擔心他們回來了摻和進奪嫡?前些日子朝堂上已經有人提了,要立皇子為太子,老大走了,你二叔他們,可不是省油的燈。” “瞧您說的,二叔他們哪怕是能鬧翻了天,見了您不還是得老老實實的盤著?有您在,我沒什麼好擔心的!” 朱允熥渾不在意,他有信心對付這幾位皇叔,話音一轉便道:“您是擔心二哥多想吧,他不和皇叔們親近,恐怕是會擔心。” 朱允熥想起歷史上建文帝的舉措,那都不叫沒親近,分明是視之如仇寇。 也不知哪裡來的這麼大怨氣,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要燒盡自家宗藩。 結果玩火自焚,把江山都給燒沒了。 老朱想了想,一點頭:“允炆畢竟文弱些,你二叔他們都是跟咱打天下出來的,混在兵窩子裡,自帶一身匪氣,的確難招待。” 朱允熥不認同老朱這說法,直言不諱:“皇祖父您這樣說就不公道了,招待不了那是本事薄,能怪著二叔他們?二叔他們都是刀山火海裡走過來,跟您吃過苦受過罪挨過餓,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怎麼能因為我們做後輩的本事差,就給否了?” 老朱一聽,眼盯著朱允熥,道:“臭小子,你還敢訓起咱來了?” 朱允熥神色坦然,並不畏懼,回視老朱,語氣頗為硬紮:“我爹說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就算是皇祖父錯了,那也得當麵指出來,不能看著皇祖父錯下去。” 老朱氣急,怒道:“你爹就教你這些?” 朱允熥聲音輕緩下來,瞧了瞧老朱手裡的鞋子,一本正經道:“皇祖父千古明君,自然英明神武,我爹就是打個比方,沒別的意思。” “哼!” 老朱穿上鞋子,瞧著朱允熥,道:“好的不學,盡跟老大學這些,你這點小聰明多放點在學習方麵,也不至於被劉三吾他們批評。” “書讀得好未必有本事,書讀的不好也未必沒本事,劉三吾書讀得多,不照樣是您的臣子?” 朱允熥眼看著老朱又要去摸鞋子,立刻接著道:“當然,我覺得還是多讀書好,讀書明智,現在時局不同,是該多讀書。” “你真明白?” 老朱隻盯著朱允熥,眼中有問詢之色,朱允熥稍稍一愣,隨後點了點頭:“孫兒自然明白。” “你真要明白就好了!” 老朱搖了搖頭,神色間有些許失望,“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聰慧,其他人都比不過你?” 朱允熥意識到有幾分不對勁來,但一時間還沒想清楚,微微皺著眉頭不做聲,小心觀察著老朱的神色,試圖從中看出些什麼。 可老朱何許人也,喜怒不形於色,八百個心眼子的主,哪能叫人輕易看出心裡所想。 此刻他隻是神色如常,問道:“你跟咱說說,你覺得你二哥是個什麼樣人?” “這……” 朱允熥心裡打起了十萬分的警惕,搖了搖頭,依舊不開口。 此刻他頗能理解陳洪黃錦的難處來,上意難測,天知道老朱現在是什麼意思。 不覺間,朱允熥已經覺得有些後背發涼,發難來的太突然。 這哪是用膳,這分明是鴻門宴。 伴君如伴虎,老朱越是如此,朱允熥越是難以揣測他的意思,隻好裝聾作啞。 老朱瞧著他,“你精明聰慧,這是好事,可太自負,又自恃聰慧,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遲早會吃虧。 碰著位置比你低的,尚且還能靠著權位壓著,可一旦碰著咱,你的聰慧就要打折扣! 允炆這點就比你強,知道勤能補拙的道理,你該跟他學學,改一改你身上浮躁的毛病。” “孫兒……的確是疏忽了些。” 朱允熥汗流浹背了,他感覺老朱似乎什麼都看得清楚。 老朱繼續遞出話來:“你是不是覺得允炆隻是表麵功夫做的好,其他方麵都比不上你?” 朱允熥內心裡尋思一遍,取個巧:“孫兒不敢有這樣想法,二哥仁厚善良,是大家都見著的。” “糊塗!” 老朱恨鐵不成鋼,嗬斥一句,敲打道:“咱觀察你好幾天了,你老是飄著,這點很不好。 聰慧是你的本錢,但神童也有泯然眾人矣的那一天,那什麼傷仲永,你也讀過,你怎麼就讀不明白? 你的聰明才智該用在為天下百姓謀福祉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不是自鳴得意以為能夠玩弄人心。 咱知道,你覺得允炆不成器,覺得他不夠聰明,就會拿著孝順會讀書說事。” 朱允熥急忙站起來,低著腦袋:“孫兒不敢。” “不敢,咱看你敢著呢! 你現在就這個樣子,想著能玩弄人心,戲耍百官,那以後呢? 你真當了皇帝,豈不是會覺得天下百姓都是好戲弄的? 咱告訴你,老百姓精著呢,他們知道誰對他們好,也知道誰對他們不好。 之前你在大本堂說種地,在咱麵前說長江黃河論,頭頭是道,可那有什麼用? 咱為什麼要封你吳王,你難道以為就憑這一個長江黃河論? 你教訓允炆瞧不見本真,瞧不見最核心的東西,可你自己瞧見了嗎? 老大教你這些,說明他對你還抱有幾分期待,可這些是叫你賣弄的嗎? 理論是好東西,可理論飄在天上,太高太虛了,得落在地裡,得能長出糧食來,那才是好東西! 咱想著你這麼聰明,應該能夠想清楚,可你沒有想明白,咱本來想著好生訓斥,可你也就十三歲,咱不能強逼你和老大那樣老成練達。 咱叫你來種地,就是要叫你知道,書齋裡做出的學問,落不到實處,那就百無一用。 瞧瞧田地裡的荒草吧,你得除草,你得花時間,你得花心血,才能種下種子,才能收獲莊稼。 熥兒,你不是什麼萬壽帝君,你得落在實處,得腳踏實地…… 除草去!” ……
二十六 除草去(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