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年好景君須記(1 / 1)

莊生夢蝶 敝屋 9088 字 2024-03-17

風紋來到岱海第三日午飯,桌上不再隻有那些簡單易飽的事物,而是多了一道龍井蝦仁、一道糖醋排骨和一道西湖蓴菜羹。   坐在桌邊的侯謹山和珅叔看到陸續端上來的菜,不禁愣了一下。倒是風紋熱情地盛了一碗蓴菜羹走到對麵遞給侯謹山:“師父嘗嘗,極鮮極美,弟子和珅娘一起做的。”   侯謹山一時默然無語,連往日慣常掛在嘴角的笑容都有些凝固:“前天可是您說的,想吃什麼自己做,所以您嘗嘗吧!”風紋的服務態度極好,甚至舀起一勺送到侯謹山嘴邊。   珅叔剛要出言教訓風紋打破規矩,這時一塊糖醋排骨突然被夾入了自己的碗中:“老頭兒,你不是最喜歡我做的糖醋排骨了嗎,嘗嘗怎麼樣?”珅娘收回筷子說道。   “我倒是覺得這道龍井蝦仁更合口味,入口即化,油而不膩。”明念一邊吃飯一邊說著。   “師姐,您常喝的武陵酒。”與此同時,扶風在一旁給阮青白倒酒說道。   終於侯謹山有些無奈,接過碗:“我自己來。”   風紋和明念、扶風互相之間對視一眼,笑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一邊吃一邊點評。   於是,在風紋來到鎮海樓的第三天,便徹底破了飯桌的規矩。   但根本的習慣是無法打破的,比如依舊每日一餐,比如鎮海樓的每一個人,除珅叔時常出樓處理事務之外,所有人每天隻有一件事,便是習武修行,不計日夜。無論再多的輕歌曼舞,都無法打破他們的堅持。   就這樣來到了九月末,秋風漸起時,針對風紋與扶風的考核終於到了。   考核方式簡單而粗暴,阮青白對風紋,明念對扶風,一對一考校,沒有時限,沒有口令,當所有人都來到四樓觀景臺時,交手便開始了。   扶風不是明念的對手,二人差的不僅是功力,還有經驗。數招過後,扶風節節敗退,慌張之下,用出了在奉元城時風紋親身示範的招數,甚至配上了幾日間風紋跳舞時的步伐。那些招數極其簡單,卻又出其不意,變招迅速,雖不至於向打敗四響刀一樣擊敗明念,卻也讓他貪看了幾眼,與之過了幾招後才將之擊退,驚嘆道:“這是道門行氣步和儒門四端掌法德結合,你竟然把他融入到了周身短劍中?以行氣步之輕妙流轉周身內力,以四端掌法之靈巧趁勢攻擊,果然很妙。”   扶風到此才知,原來姐姐的傳授竟然來源於此,但他並未多言,抱拳行禮道:“謝二師兄指點。”   另一麵,風紋今日終於穿了一身緊身衣。“師姐,不用內力,隻比招式,如何?”   “我也想看看你到底有什麼花樣?”阮青白說著出招向前。   明念對扶風的考校早已結束,所有人都注視著這二位的交手,大家的目光由平靜到驚訝,不覺討論起來。   “剛剛那是儒門的移步換形?這是和道門的川流不息結合了起來?”明念再次感嘆道。   “所以這不是舞步嗎?”扶風問道。   “她每日便這樣跳舞?”明念抬起右臂搭在了扶風的肩膀上問道。   扶風點點頭說:“是的。”   “所以其實,你的很多招式都是從你姐姐這裡學到的?”明念看到風紋幾個一閃而過的招數,突然明朗起來。   扶風又點點頭說:“是的。”   “可以了。”侯謹山突然打斷道,進而笑著點點頭:“很好。”   風紋和阮青白立刻停止了動作,風紋已經氣喘籲籲,而阮青白卻十分平靜地審視道:“你既精通各類招式,為何內息如此平庸?”   “因為她才剛練內功月餘。”珅叔說道,但這卻讓旁人大吃一驚,內功一般自幼修行,越早越能保住先天之氣,如此年紀才修行,豈非耽誤了大好時光?   侯謹山卻又朝風紋走過去,伸出食指點向了風紋的眉心,那種被內息侵占經脈的感覺很熟悉,想到上次的吐血昏厥經歷,風紋不敢再有任何反抗。片刻,侯謹山收回了手指,說道:“還算勤勉。”   然後他便轉身離開,隻見足間輕點,便一躍而上,直入頂樓落地窗,打開後走了進去,動作瀟灑至極。   風紋終於鬆了一口氣,今日用的其實都是些儒道常用的輕功、掌法、劍法等,並未用出似那日北辰劍法之類的核心招數。就連內功修行,自己其實練的就是三功合一,但為了防止被侯謹山察覺,刻意在今日考察之前以多種心法運轉周身。如此便會改變日常內息運轉經脈,哪怕侯謹山窺視,看到的也是一片混沌。   風紋精通多種心法,哪怕是日後交手,也可以隨時運轉任一功法,隻是與直接運用三功合一之法相比,會弱小許多。但在應對考核足夠了,畢竟按照這個世界的說法,她還保留著先天之氣。   誰叫她是突然降臨夢境的呢?自那日被侯謹山捉住,她就不止一次地後悔,早知入夢之時,便把自己設置成一個絕世高手了。   樓下的風紋在懊悔,樓上卻有人在思索:“她在藏拙。”侯謹山說道。   “確實,今日比試,她用的都是些尋常招式。所以我不明白,宗主為何要叫停?”珅叔在一旁問道。   “招式以內力為基,但也並未發現什麼端倪。她進步很快,月餘而已,已頗具形態,但一片混沌,令人看不出來路。”侯謹山說罷笑了笑:“為時尚短,再看看吧!”   ……   ……   “你和宗主為何始終對那丫頭有戒心?”當晚珅叔回房後,珅娘便問道。   珅叔一愣,便給珅娘倒了一杯茶:“什麼都瞞不過你,這些年啊,你是最懂我的人,我不止一次地感激,幸好身邊有你。”   珅娘突然有些臉紅:“老夫老妻了,怎麼突然說上了這些?”   “世間有幾對少年夫妻能走到我們如今的年紀?我能不感慨嗎?”說罷,珅叔走到珅娘之後,為她揉了揉肩。“這些年是我委屈你了。”   這一刻,珅娘突然覺得多少年的辛苦都是值得的,渾然忘記了剛剛的疑惑。   ……   ……   於是,鎮海樓就這樣熱鬧了許多,繁華了許多,每日間時有樂曲聲、打鬧聲。不知何時,樓梯的拐角處多了許多鮮花,飯桌上多了各地菜色,也多了許多歡聲笑語。日後回想起來,這將是他們最平靜、最幸福的時光,是真正屬於一家人的感覺。時間倏忽而逝,轉眼間來到了新年,而且是風紋來到鎮海樓的第二個新年。   風紋來到鎮海樓已經整整一年零四個月了,這期間除了珅叔日常出入之外,其餘六人竟無一離開過這座樓。說實話,風紋早就想出去了,但為了應對接下來的事情,她不得不用盡一切時間修習內功。   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她想得很清楚,不能過多地改變世界大勢,但是需要救下很多像宗徽一樣美好而鮮活的生命。   這是一個十分不平凡的一年,在這個夢境世界裡,這也是至關重要的一年,一切都將發生改變。   “劈劈啪啪!”一連串的鞭炮聲在觀景臺上響起,仿佛要貫穿整個雲霄一般。經過風紋的努力,終於彌補了去年的遺憾,成功在除夕之夜點燃了鞭炮。   “這才有人間煙火氣,否則我都以為自己修仙了。”鞭炮聲中明念在風紋的耳邊悄悄說道:“過幾日我便要去中原一趟,丫頭,需要什麼我給你帶?”說罷,寵愛地揉了揉風紋的頭發。   “別動,怎麼這樣。我想吃桂花蜜藕和小雞酥,你買好原料帶上來。”風紋一邊說著一邊試圖掙紮掉她頭上的大手。   “對,桂花一定得要雨前收好的,雞一定要南方三個月的小烏雞。搭配在一起,絕妙。”說到吃的,這一年多來,二人總能不謀而合:“到時候讓珅娘和小師弟做一下,太香了。”   二人的竊竊私語被阮青白聽到了,她走過來,突然說了一句:“你們互相之間是哪種喜歡?”   麵對永遠在犀利提問的師姐,誰也不能輕易逃脫。連一旁的扶風也不覺間靠近些許,豎起耳朵。   但這次他們倒是異口同聲道:“生逢知己。”   “嗯……勉強算哥哥吧!是吧師兄。”風紋笑著說。   “還真是勉強你了。”明念又一次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發,引起風紋的一陣不滿:“看你什麼時候能打過我。”   風紋總是躲不開,便說道:“弄亂了發型,你給我梳。”   明念迅速收回了手,仿佛想起了什麼不堪的記憶。   而另一旁,扶風卻忽然拔出短劍,暗中直刺阮青白,劍尖剛至身側一尺處,就被一隻輕柔的手掌緩緩拍開,緊接著二人便糾纏交手起來,一時間難舍難分。   “你們姐弟兩個還真是天才,自嘆不如啊!”明念親眼看到了這一年多姐弟二人的武功長進,心下大為驚嘆,扶風已經是難得的天才,但風紋從幾乎毫無內力根基到如今的境界,實在是讓他自覺平庸至極。殊不知,這是天意啊!   “風丫頭來這一年多,整個鎮海樓都變了,回想一下昔來山的警示倒也沒什麼,這丫頭也是個重情至性之人,想必亦不會做出有損岱海之事。如此看來,當初宗主把她強行帶回來,果然是深謀遠慮。”珅叔與侯謹山此刻正站在五樓窗前,一同望著下麵在鞭炮聲中嬉笑打鬧的四個年輕人。   回想著一年多的觀察考校,侯謹山笑了笑說道:“不礙於大事便好,隨她去吧!”然後接過珅叔遞過來的一杯茶,微閉著眼睛想著,你身上到底有怎樣的秘密呢?   “吃餃子啦!”珅娘的聲音從一樓傳來,聞聲大家紛紛走下樓去。   這是鎮海樓多年來第一場年夜飯,而且還是一場歡聲笑語的年夜飯,往日間的規矩和安寧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被徹底打破。   突然,幾朵絢麗的煙花在不遠處的天空中綻放了起來,看位置似乎是在目窺園內點燃的,這可是難得一見的事情。   風紋驚訝地看了看珅娘,珅娘挑眉看了一眼正在低頭吃餃子的侯謹山。風紋趕緊站起來,夾起一片紅燒羊肉放入侯謹山碗中:“謝謝師父!”   侯謹山並未說話,隻是微笑著咀嚼著羊肉,看向了空中的煙花。   空中的煙花絢爛至極、繁華至極,轉瞬即逝卻讓人永遠難以忘懷。   這一年除夕夜,便在一片溫馨的歡聲笑語中悄然而過。   ……   ……   “姐,你是不是想做什麼?”扶風端著一碗銀耳湯走進了風紋的房間,反手關上了門,輕聲問道。   這一年多扶風長得很快,已經快與風紋一般高了。風紋停止了正在吹奏的曲子,看著眼前的少年反問道:“我能做什麼?”   “我隻是感覺,你有心事,就像在白露閣的時候,你便終日在露臺上沉思,還有這首《莊周夢蝶》,來到岱海後,這是你第一次吹奏。”扶風堅持問道。   “整日待在鎮海樓,我隻是太悶了。”風紋避而不答。   “姐,你來岱海到底想做什麼呢?”扶風突然問出了這個問題,這是他一年以來想問卻一直沒有問的問題。“不要說你是被迫的,我知道你若想走,一定可以走。”   “最初的確是被迫的,但這一年來過得還不錯,為何要走呢?你不要想太多。”風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麼晚了,你又與大師姐切磋去了?”   “嗯,我有信心,再有兩年便可超越她。”扶風自信地微笑道:“倒是二師兄,總覺得有些看不清深淺。”想起那個平日裡總與風紋吃喝玩樂的二師兄,他忽然覺得有些難測。   “你的天賦很好,也夠勤奮,隻是大師姐也沒那麼簡單。這鎮海樓人不多,個個都是人精。”風紋說道。   “姐,你真的沒事兒?”扶風不甘心,又問道。   “沒有,我累了,要休息了。”風紋說著坐到了床邊。   “我會跟你共進退。”扶風說完便離開了,他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風紋看著他的背影輕笑出聲:“哪有這麼嚴重?想得還不少。”轉過身卻放下手中的希聲,剛要回到床上盤膝修行,突然仿佛察覺到了什麼,便蓋上被子躺下來。   按理說應該沒有人知道,風紋其實從不睡覺。但突然窗子外麵出現了一個人影,手裡拎著一包糕點,悄悄走進來:“別裝了,我知道你看似不著調,其實每夜都在練功。”   風紋無奈掀起被子坐了起來:“你怎麼知道的?”   來者是明念,正笑嘻嘻地走到桌前,把手裡的糕點拆開放到桌上的盤子裡,說道:“我就是知道。”   “這是定勝糕?城南那家的?”風紋說著趕緊拿起一塊兒品嘗道:“嗯,甜而不膩,果然。”   “丫頭,你從未下過山吧?怎麼會知道城南的糕點?”明念立刻抓住了風紋的把柄。   “我每夜在自己房中修行,你又是什麼時候偷窺過?”風紋反駁道。   “呃,算了算了,我們都是一樣的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我不說,你也別問。”明念說罷拿起桌上的鴛鴦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給風紋倒了一杯茶。“我是來告別的,子夜一過,便要出發啦!”   “走吧走吧!別忘了給我帶好吃的就行。”風紋沒有問他為何這時候離開,隻是覺得一年多了,日子終於要打破平靜了。   “無論多想下山,也不要胡鬧!”明念說完敲了一下她的額頭,轉身便從窗戶離開了。   看著越窗而出的明念,風紋終於知道怎麼“胡鬧”了。這幾日侯謹山一直在閉關修行,並未下樓,若想見到他,跳窗的確是個好辦法。   所以第二日早晨風紋在觀景臺跳舞的時候,想起某日侯謹山輕功飛起的樣子,不覺嘴角上揚,暗運內力,便如羽毛一般輕盈,飄到了鎮海樓頂層的窗前。   窗戶正開著,侯謹山此刻就坐在窗前,任憑晨曦灑在自己的臉上,倒是多了一絲神聖之感,突然,他睜開了眼睛,便看到了站立在窗前瓦簷上的風紋。   “師父,後日便是上元節了,我想下山看看。”風紋見他睜開了眼睛趕緊說道。   “可以。”侯謹山靜默片刻,直接說道。   既沒有問責為何貿然來此,也沒有拒絕之意,這倒是讓她有些不好的預感,便轉身就要離開:“既然您答應了,我便不打擾了。”   卻為時已晚,一股熟悉的壓迫感遍布周身,侯謹山一抬手,風紋便被一股內力帶進了房間內。這是風紋第一次進來,裡麵陳設極其簡單,甚至可以用簡陋來形容。隻有一張靠窗案幾,一座木床,一盞孤燈,但房間不算小,因而空蕩蕩的,冷清清的。   侯謹山並未說話,隻是冷笑著“哼”了一聲,然後來到了床邊,擰了擰床頭的一個機關,房中便有一塊地板垂了下去,露出一片空蕩蕩的黑暗,看似很深。   岱海山峰內部被打通了兩條隧道,一條便是那座裝滿武學秘籍的深塔,另外一條的出入口則在鎮海樓上侯謹山的房間裡,由這裡可直接進入深塔,極深、極滑,中間少有借力之處,畢竟以他的武功,也並不需要。   “若能在上元節前上來,我就帶你下山。”侯謹山指了指那個直達山峰底端的密道笑著說道。   “我若是不下去呢?”風紋不禁有些後悔,說道。   “我送你下去。”說罷,風紋便覺得一股巨力推了自己一把,緊接著入眼便是一片黑暗,然後就是猛烈的下墜之感,抬頭隻見光亮處侯謹山正低頭看著,珅叔也一臉驚訝地走了過來。   這時候風紋顧不上其他,隻是憑借著腦海中對這裡的記憶,計算著隧道中的借力點。這是類似於深井似的隧道,約有一丈寬,每隔十丈便有一塊兒凸起的巖石。“啊!”隨著風紋驚呼一聲,她終於抓住了一塊兒巖石。   但她幾乎用盡力氣,也隻抓住了一塊兒石頭,並且那塊兒石頭也隻能容下一隻手的空間,她便這樣懸空吊在了石壁上。這時她已經下降很深,抬頭向上隻能看見一個明亮的光圈,低頭向下看則深不見底。   “宗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您也不怕就這麼摔死她?”珅叔見風紋抓住了一塊兒石頭,不覺拍了拍胸脯,長舒一口氣。   “不會,她一直在隱藏實力。”話雖如此,他也到此時才輕舒一口氣,直起身來,並背過手去。   “我還以為您這麼運足內力,是為了隨時下去接住她呢!”珅叔聳聳肩,難得地戳破了侯謹山。   “咳,關鍵是,她是怎麼抓住巖石的?”侯謹山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說道。確實,在急速墜落之下,別說那麼小一塊兒巖石,就算突然有一塊大石頭出現在眼前都未必能抓住,除非……   “她事先便知道巖石在何處?”珅叔突然瞇了瞇眼,就連平日裡慣於轉動扳指的手指都停了下來:“不可能啊!”   “後日前,你上來,我便帶你下山。”侯謹山對著吊在半空中的風紋喊道。   風紋想要回答卻不能,因為她一旦鬆了氣,怕是會直接掉下去摔死。隻是在心裡仿佛有一萬頭野馬踏著泥土在草原上呼嘯而過。   侯謹山又看了會兒,確認她不會這麼摔死,終於覺得有些無聊,便回到了窗邊繼續坐著。   “宗主,一年多了,您到底怎麼看她?”   “忠心於我,自然無事。”   “我實在看不出她能給岱海帶來什麼麻煩,但她的身上,確實秘密太多,一年多了,我們根本查不到奉元城之前她的任何信息。”珅叔不覺搖搖頭說道。“若她真有本事在後日前上來,宗主莫不是真要帶她下山?”   “將欲取之,必姑與之。”侯謹山喝了一口茶,微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