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仙佛茫茫2未成(1 / 1)

莊生夢蝶 敝屋 7905 字 2024-03-17

石坪上突然變得異乎尋常的安靜,似乎被劃分為了兩半,一半如春風,一半如池水。   柳青青先動了,隻見一抹青色身影幻化多重,轉眼便包圍了風紋,速度之快,讓人眼花繚亂。而風紋卻閉上了雙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以靜製動。   但柳青青總有出手的那一刻,風紋也必須要抵禦,攻多比守要占據優勢,是以乍一看,風紋一開始便落於下風,被柳青青所圍。   終於,一條青色的飄帶迅速由風紋身後發動襲擊,這時隻聽見“嘭”地一聲響,眾人便透過折射的空氣看到風紋的周邊出現了一座透明的墻壁,抵擋住了柳青青的攻擊,伴隨著聲音的還有風紋口中輕輕念誦的《般若心經》回蕩在四周。   “了不起,一者以道門《希夷素經》為基,皆絲緞演成劍法攻擊,一者以佛門《般若心經》為基,用內力化為屏障護佑周身法門。兩位年紀輕輕,造詣不淺。”釋道齋齋主寇謙之捋著胡須說道:“這才一年有餘,風紋姑娘就能有此造詣,看來的確是大師點撥之功。”   這一擊出來,慧覺也大為吃驚,對方用的確確實實是佛門招數,《般若心經》非佛門內力絕對用不出來,甚至寺內大多弟子也都無法精通,這小姑娘到底什麼來歷?用出這一招,需要以內力為基,若日那女子內傷不輕,是絕對不可能用得出來的,是以便打消了疑慮。   “看起來,風紋姑娘真得了竺法一大師秘傳啊!”商行在一邊感嘆道。   明念點點頭,心裡卻覺得未必,小師妹在鎮海樓時就曾用過儒門皇族北辰劍法和道家秘術,如今這佛門的《般若心經》與那兩種相比,還沒在一個等級上。   這一招柳青青隻用了五成力,見風紋尚有餘地,交手對視之餘,風紋又不經意間點了點頭,於是她便安心許多。   風紋使用般若心鐘之後,直接使用大挪移身法,腳不移身不動,平靜後撤數步,蓄足力氣之後,便運起達摩劍法,仿若一葦渡江般,瞬間來到柳青青身前一尺處,雙指並攏為劍,仿佛有劍氣一般,直刺柳青青麵門。   柳青青則對之以五行掌,掌風四散之餘,直接以右手輕描淡寫地拍開了風紋的指劍,左手襲向她的胸腹之間,風紋卻回之以無相劫指。眾人隻見二人似殘影一般在場間你來我往,皆不落於下風。   終於,二人皆後撤數步分開,柳青青如蜻蜓點水,像柳葉一般靜立不動;風紋則旋轉數圈後,單手結成拈花指狀。   這是極美的畫麵,二人倒不似交手,反而若跳舞一般,隻是其中境界卻是尋常人難以達到的。   “年輕一輩裡,兩位姑娘算是最強者了吧!”商行這時拍拍手說道:“依我看,今日不如就點到為止,也不一定非要爭個勝負。”   這話倒是立刻引起了眾多人的附和,這場比試已經是精彩至極,雖說大家都想再看一看最終結局,可若風紋輸了,竺法一大師接下來還這麼講法,怕是凈月壇臉上掛不住;若柳青青輸了,天都峰那邊也不太好看。   若非明念提醒,商行怕是一定要看到最後結局的,他一直想知道這姑娘底線到底在哪。   “今日也算是令眾人打開眼界,若我沒看錯,風紋姑娘所修行的似乎是《菩提心法》?”寇謙之問道。   風紋點點頭說:“寇齋主好眼力。”   “昔日逢生林一別,姑娘如今大為進益了。”   “小女子運氣好,多有機緣罷了。”風紋如此說道,不肯透露更多。   事已至此,天都峰首座慧遠終於站了出來:“既如此,風紋姑娘稍歇,師祖,可否開壇講法?”   大家這才想起今日來此的主要目的,紛紛說道:“恭請大師開壇講法。”   風紋與柳青青互相微微致意後,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竺法一講法開始了,今日講的是《金剛經》和《涅槃經》中的生滅之法,卻是從一句偈語講起:   境由心生,著境生滅起,離境無生滅;萬法皆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風紋與金粟小和尚都站在他的身後,在眾人看不見的角落裡,風紋的右手靜靜放在金粟的肩頭上,廣袖之下的手不停地顫抖著,麵上卻始終略帶微笑。   生滅之法嗎?竺法一這場法會是講給自己聽的,風紋心中不禁有些發澀。   ……   ……   話說兩個時辰以前,風紋踉蹌著腳步推開了竹林精舍的門,推門所見,裡麵的人沒有休息,似乎一直在等自己,因為桌麵上已經擺好了傷藥。   竺法一大師看著她,嘆息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大師洞明世事,料事如神啊!”風紋說完這句話,整個人便癱倒在地。   金粟小和尚趕緊過來扶起她:“漂亮的姑娘都是要比別人多苦難的,這便是因果。”   這話說得風紋哭笑不得,剛要與之拌嘴,突然有一隻蒼老枯瘦的手放在了她的後背上,頓時便覺得有一股暖流遊遍周身。風紋立刻沉默下來,在竺法一大師的幫助下靜坐調息養傷。   許久之後,竺法一收回了手,風紋傷勢好了許多:“大師為何願意幫我?我可是去盜取秘籍的。”說罷,就將懷中的《漸積經》放在了桌上。   “佛法奧妙,極易空談。所以世間才有苦行僧,行蹈紅塵之法,為的就是親身感受,方能脫離苦海。姑娘既不願走,那就多看看,總有願意離開的一刻。阿彌陀佛,也不枉這大夢一場了。”竺法一轉動著手中的佛珠說道。   “多謝大師。”風紋跪拜行大禮道。   “既如此,姑娘便換好衣服,準備隨老僧出去吧!”竺法一指了指風紋之前留在這裡的鵝黃紗衣說道。   風紋驚訝不解,隨後外麵便傳來了敲門聲,方才了然。   ……   ……   半個時辰後,竺法一大師講法畢,眾人或沉思不語,或做頓悟狀,或皺眉不解,或昏昏欲睡。   “大師,小女子卻有一問題,大師何以能在幾日時間之內,教導出這樣一位姑娘?”江暖打破平靜,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佛門嘗修漸積之法,師父卻有頓悟之法,唯須慧根之人方能修行,所以才教了風紋姑娘,也才收了我。”金粟突然站到前麵來說道。   “這麼說,小和尚也有大本事嘍!”江暖好奇地問道。   “嗯……師父說我還差了一點兒機緣。”金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   這話眾人是不敢輕視的,畢竟風紋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老僧不過拋磚引玉,今日也想聽一聽諸位的看法。”竺法一大師謙遜地說道。   這便是要開始進入證道清談會了,以往無遮會後都會舉辦,為的就是眾多大能聚在一起探討武學修行法門,當然這也是很多門派彰顯自我的機會。   住持慧遠走了上來,說道:“此次證道清談,便以‘人何適之’為題。”   人要到哪裡去,這是證道清談會中老生常談的問題,倒是沒什麼新意。隻是此次清談會,有意讓青年才俊展現自我,而前輩們則用於最後的評點。   天都峰不聞首先站了起來,說道:“歸根曰靜,靜曰復命,靜中有新生、有死亡,一切皆生於了無生息之‘無’,也將歸於萬物混沌之‘無’。”   這是標準的道門思想,他這開場的確是中規中矩,見眾人皆露出傾聽之態,他定了定神,又說道:“雖則如此,仙道貴生,死而不亡者壽,唯有勸善戒惡,修行存想,方能羽化登仙,得窺大道。”   “非也,非也!若一味隻修己身,何以救天下於危難?”這時一個儒生站了起來,正是留硯齋年輕弟子孟端:“達則兼濟天下,人生在世,唯有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己任,立德、立功、立言,方能成聖人。”   “二人所述皆有疏漏之處,有生皆苦,萬法皆空,心生萬法,生死、善惡皆隻在一念之間,唯有勘破紅塵,參禪修心,方能脫離苦海,立地為佛。”人群中一個年輕僧人說道。   於是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各執己見,甚是熱鬧。這個話題,每次最終說到底,無非是儒道釋之爭,一講究入世為聖人,一講究出世成神仙,一講究成佛歸凈土。   “明兄,你看起來似乎毫無興趣?”商行低聲說道。   明念想起以往在鎮海樓中共同研究儒道釋相通之法的景象,說道:“皆是空談,無甚用處。”   “也是,岱海已研究三法合一這麼多年,中原之人卻還隻知道討論三法不同,的確是落後甚多。”商行說道。   在一片激烈的討論中,突然有一個稚嫩的童聲顯得格外清脆:“大家難道就沒有想過,其實儒道釋都不對?”說話的正是金粟。   “小和尚,你別忘了,你就是佛門中人,怎麼倒要說自己不對了?”不聞略帶嘲諷地說道。   “千百年來,儒門可有人成聖?沒有。道門可有人登仙?沒有。佛門可有人入佛?也沒有,像我師父這般修為,也未見真的能夠證道成佛。既如此,難道不就說明大家都不對嗎?”   這話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眾人不禁議論紛紛,小和尚話糙理不糙,說出了很多人都不敢說出的心聲,是啊,既然成不了聖人、仙人、佛子,是不是有問題呢?   “所以我不明白,世人忙碌隻為修行,口口聲聲說可以成聖、成仙、成佛難道隻是一種自我欺騙嗎?若可以成正果,正果在哪?若不能成正果,修行有何意義?修行既不能長生,也不能超脫,最終都是死亡,那我們為何要去刻苦修行,歡歡喜喜一輩子不好嗎?”金粟小和尚清脆的聲音響徹整個石坪。   聽著金粟在一旁的犀利言論,風紋陷入了沉思。   這世界中的人是不能長生的,也不會成佛,因為這隻是一個封閉狹小的夢境世界,有人出生,有人死亡,僅此而已。   哪怕練成了三功合一,也隻是強大一點兒的普通人,仙佛之路茫茫無期。她忽然為世人感到難過,因為這時她看見了很多人臉上的絕望之情。是啊,聖、仙、佛都隻是幻影,確實他們追逐一生的夢,普通人尚好,尤其是對於這些天賦異稟的天之驕子來說。   “修道,長期地修道。尋一尋,生而為人,極限在哪?”   “悟道廣大已極,足以占有一個人。”   風紋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侯謹山的這兩句話,或許,世人真的需要一條長生之路?   竺法一大師原本閉目不語,此時忽然睜開了眼睛,竟然看向了身後的風紋。   這是一個很致命的問題,在場之人或許唯有竺法一大師才能解答,但此刻老僧卻看向了身後的那位少女。   石坪上再次安靜,這次沒有任何內功的壓製,隻是沉默的安靜。   無數雙眼睛看向了風紋,帶著驚訝、不屑、不解、好奇、期待……   風紋卻低著頭,皺著眉,不知在想著什麼。金粟見狀拽了拽她的衣袖:“都看你呢!”他小聲提醒道。   風紋方才回過神來,摸了摸金粟那顆圓圓的小光頭,說道:“我覺得你說得對。”   金粟眼睛一亮,風紋清了清嗓子說道:“儒道釋皆有偏頗,唯有三法合一,才是唯一出路。”   “說得倒是輕巧,有正有反,又陰又陽,完全對立,如何相通?”立刻便有人反駁道:“千百年來,難道就沒有人想過合一?但完全不相容的事物,怎麼合?”   “世間萬物,何無陰陽?何無正反?”說罷,風紋運起內力,借紛紛落花湊成了一個太極圖,中間的陰陽魚在排斥旋轉,但終究不能分離:“一切本就是相反相成的。”   “儒門有君子三畏,道門有斬三屍、齊三業,佛門有釋家三歸。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發便是意,意之本體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說到底,一切都是相通的。”   “至於如何相通,歸根結底隻八個字:外師造化,內法心源。如此方能神與物遊,思與境諧,而成內聖外王之道,說白了,以道門為本,儒門為用,佛門為輔。”   “若是真能打通,所謂羽化登仙也或未可知啊!”   風紋娓娓道來,卻擲地有聲,一句一句皆打到了眾人的心坎兒裡。   或許武學功法中還難以如此簡單融合,但是這是第一次有人在論辯思考當中指明了儒道釋相通之處以及如何共存,也就此為世人指出了一個方向。   “這便是你們鎮海樓教的?”商行問道。   “八九不離十吧!這也是師父的想法。”明念如此回到。   “那她就這麼說出來了?”   “師父早就想說了,隻是他老人家不屑於參與這種場合。”   “這我倒是知道,岱海的確走得更遠,世人如今才明了儒道釋是可以相通的,而侯宗主卻已經找到了真正的融合之法。”   二人小心議論著,有一句話卻沒有空開說出來,隻有拿到儒道釋三門的核心內功秘訣,加之以水紋圖中的經脈流轉之法,便可以貫通儒道釋,實現真正的三功合一。   風紋說完之後,便向眾人微笑著。柳青青則若有所思,這便是盜取《漸積經》的原因嗎?隻是拿到了,又能有什麼用呢?   “風紋姑娘言之有理,我自認為勉強打通釋、道便已是極限,今日一看,的確是狹隘了。”釋道齋齋主寇謙之贊嘆地說道:“今日證道清談,來得值。”   連他都這麼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眾人紛紛開口,一時之間竟都是些誇贊之語。   “今日之後,你這師妹怕是要名揚天下了。”商行又說道。   “本就藏不住的。”明念笑道。   “既如此,今日證道清談不如就到此為止?”慧遠看向竺法一說道。   竺法一點點頭,站起身來,然後從廣袖中掏出了一疊厚厚的經折,對風紋招了招手。   風紋不明所以,走向前去,疑惑地看著竺法一:“大師?何意?”   “此折贈與你,好生利用,前路漫漫,汝可任意去之。”大師雙手遞給風紋,這話的意思也是在向世人說明,不一定非要留在凈月壇,想去哪便去哪。   但所有人都清楚,自此,凈月壇如有難,風紋一定會赴湯蹈火。   風紋看向他,眼神中萬分不可思議,大師卻笑著點點頭。   於是,風紋在眾人羨慕嫉妒有之的注視之下,單膝跪地,雙手接過了經卷。   證道清談會結束後,無遮會也就算是徹底結束了。   風紋謝絕了眾人的熱情邀請與問候,對人群中的柳青青和明念分別致意之後,趁人少時悄然消失。   一輛豪華的馬車在向留園緩緩前進,商行和明念正在裡麵對坐喝酒,突然在走到僻靜之地時,車門被人掀開,一個黃衣女子走了進來,隨手將一個黑色經折扔到了小桌上,便倒在了明念的身側,昏迷不醒。   她的傷很重,她真的很累。   商行打開經折,撕開外麵的黑色封皮,赫然露出裡麵陳舊的金色封皮,上麵用篆體寫著三個大字:漸積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