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敢叫日月換新天(1 / 1)

莊生夢蝶 敝屋 8514 字 2024-03-17

自從風紋反復叮囑的那些話過後,扶風一直都覺得心裡有些不安。越是讓他遠離,他便越是能夠感受到即將有大事發生。   當他甩開秦一生悄悄來到馬嵬山附近時,便看到了叛軍圍山的畫麵,就知道出了大事。   他幾次試圖混上山都以失敗告終,這時又來了一隊兵馬,打著一個高高的“雲”字旗,很快便拿下了那些叛賊。   扶風便決定趁亂再次上山,誤打誤撞來到了山腳處的一片莊園,然後碰巧遇到了紫衣。   紫衣正放走了一隻信鴿,讀著手中的密信,皺眉不語。   扶風不再躲藏,光明正大地走了出來,他覺得這是一個機會,“我要上山。”   “好,我來安排。”紫衣笑著回答道。   ……   ……   扶風在上山時想過很多種可能,比如風紋被叛軍包圍,比如風紋與柳青青談笑風生,比如風紋突然出現責怪他,最糟糕的比如風紋身受重傷。   但是來到暗香園後,他看到的卻是,風紋奄奄一息地靠在樹上,侯謹山再次用那根手指點在了她的眉心,這讓他想起了絕壁之下的情景,一樣驚心,一樣無力。   扶風沒有一絲猶豫,直接拔出隨身的兩把短劍向侯謹山的身後刺去。   侯謹山全部身心都在風紋身上,竟然真的一時毫無防備,待到發覺之時,隻來得及下意識地揮出左臂阻擋。   明明是尖銳的刀刃砍在了對方的手臂上,卻根本無法更進一步。扶風大喊一聲,雙手夾雜著全部的內力,瞬間便有些臉色蒼白,短劍猛然收回,又如鐵棍般不停擊落,留下了一道道殘影。   殘影中有鮮血噴出,侯謹山終於受傷了。他有些錯愕,怒極反笑,自己多少年沒受傷了?還是因為這麼一個毛頭小子?   他手臂上的衣衫已經片片碎裂,露出遍布鮮血的結實的肌肉,並不誇張,但顯得格外血性。   扶風像瘋了一樣,他的攻擊沒有停止,這時候忘記了技巧,也忘記了功法,隻是拚盡全力,強硬,迅速,乾凈,直接,執著。   侯謹山以一隻受傷的手應對著他,也不見如何猛烈,但是卻很有效,扶風幾乎招招落空,就那麼被打飛一次,然後爬起來,殺過來;又被打飛一次,再次爬起來,殺過來。   看著這般拚命的扶風,風紋不覺間滴落了眼淚,她不想死了,停止了自虐,因為她不想讓扶風這般死去。   於是她改變了內力運行方式,再次使出初見麵時便用的引炁決——吸住他人的內力為己所用,此時侯謹山抽出大半內力在她的體內,剛好可以利用起來。   侯謹山瞬間便覺得自己的內力在飛速流逝,“引炁決?不想死了?”他冷哼了一聲便要收回自己的內力。   扶風又爬了起來,又沖了過來,風紋拖住了侯謹山的一半內力,對他來說這也是一個大好的時機。   先與抱樸子一戰,緊接著又在風紋身上浪費了太多內力,又硬接了扶風幾招,此刻被這姐弟二人聯手攻擊,此時正是侯謹山最虛弱的時刻。   扶風這時已經滿身鮮血,目光狠厲,再次重復那個已經重復無數次的前刺動作,再次斬向侯謹山的左臂。   風紋則一動不動,看似被侯謹山控製在地,實則緊緊地吸取著他的內力,之前侯謹山為了給她修補經脈,她的四肢百骸之間已經都是他的內力,此時吸收起來倒是得心應手,竟然隱隱有突破之勢。   這一次侯謹山沒能將扶風一拳或一掌擊飛,而是吐出了一口鮮血。   他們第一次聯手,就這樣要成功了,卻沒有成功,而是功敗垂成,甚至可以說是慘敗。   成敗在瞬間扭轉,風紋頭發四散開來,頹然癱倒在地,那根一直插在頭上的白玉簪也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上麵產生了很多裂痕,噗地一聲她吐出了一口鮮血,正好淋在玉簪之上,白裡透紅,顏色鮮明。   風紋不顧其他,慌張地扶起倒在自己麵前奄奄一息的扶風,她忽然覺得很害怕,緊緊地將他抱在自己的懷裡:“醒醒!說話!”   侯謹山身後,珅叔收回了手掌,“宗主,您沒事吧?”剛剛他眼看著這邊情況危及,便匆忙擊退對麵的希夷子,飛奔而至,一掌擊中了扶風的後背,同時——也震斷了他的心脈。   回想著剛剛的場景,侯謹山搖了搖頭,“無事。”他雖然傷得不輕,但都在可恢復的範圍之內。   “姐、姐,每次你不帶我,都、都會有大事發生。”扶風虛弱地睜開了眼睛,將頭靠在風紋的懷裡看著她,“好在,我來得及時。”   “你不能死。”風紋說著這句話,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你活著便好。”扶風勉強笑了笑。   “我不讓你死,你便死不了。”風紋的目光更加堅定。   “好,我若活著,日後、日後不準不帶我。”扶風說罷便閉上了眼睛,嘴角掛著微笑。   “心脈已斷,除非神仙在世,他活不了了。”珅叔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但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不!我說過,這是我的世界。侯謹山,由不得你信或不信。”說罷,風紋便閉上了眼睛。   侯謹山不解,但忽然覺得很不安,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再屬於自己。他伸出了手,想要阻止風紋,卻發現對方什麼都沒有做,隻是閉著眼睛。   天空中卻忽然出現了黑色的閃電,確切來說似乎不是閃電,而是閃電狀的裂痕。聲音很大,像在所有人耳邊炸開一樣。   侯謹山抬頭望去,珅叔、阮青白、柳青青都抬頭望去,天空像一個摔在地上的西瓜一樣,脆生生地裂開了,紅色晚霞被撕裂,露出了一片不見底的漆黑。   所有人都抬頭向天空中望去。   長生殿內,禦醫行針的手抖了一下,皇帝還沒有蘇醒。   範長白很不解,他身後的一眾官員或張大了嘴巴,或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天空。   正在率領人馬前往暗香園的花豹也忽然停住了腳步,十分不可思議。   換成一身尋常衣服的明念與左氏三兄妹正穿行在帝都接頭,聽到聲音後,明念抬起頭,不知為何想到了風紋,他有些失落,覺得自己仿佛要失去什麼。   另一麵,山腳處凈月壇暫居的小院內,慧遠長嘆一聲,盤膝而坐,搖搖頭說道“阿彌陀佛,無量劫,終究逃不過。”   凈月壇竹林精舍內,“師父,天空裂開了!”金粟小和尚指著天空高喊道。   “會合上的。”竺法一大師低頭摸了摸那顆光滑的頭顱,慈悲地說。   世界各處,有的人驚慌,有的人新奇,醉酒的人以為是真的,清醒的人以為是幻覺,這一刻所有人都在一種很奇妙的情緒中,然後所有人都靜止不動了。   絕大多數人保持著仰頭看天的姿勢,也有些人沒有抬頭,或者低下了頭。   總之,他們都不動了,就連那些原本正在滴落地上的水珠都懸停在了半空中,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這一刻,世界就像是一幅畫,一幅人們昂首看天的畫。   ……   ……   畫中當然有人能動,那便是風紋。   風紋睜開了眼睛,她還抱著懷裡的扶風,伸出右手撫摸著他的額頭,隨著她的手微微顫抖,空氣中似乎有什麼氣息在流動,是生命的味道。   暗香園有很多梅樹,隻見它們以最快的速度長出了花苞,開出了花朵,然後迅速零落在地,連葉子都枯黃了許多。   風紋那隻手卻有無限生機,或許是梅花的力量吧,她的手由扶風的額頭,到了他的胸口,然後到了他的腰腹……所過之處,傷口在奇跡般地愈合。   除了風紋,畫中還有人能動,遠遠地,一僧一道飄忽不定地走入了暗香園,還有一隻貓頭鷹飛在他們的頭頂。   他們繞過橫在地上的屍體,經過捂著紅唇的柳青青,掃了一眼昂首不解的侯謹山和珅叔,來到了風紋麵前。   “改變世界的根本規則,所有人都會忘記你!”貓頭鷹悵深落在地上,伸出翅膀,用一根羽毛指著風紋,憤憤不平地說道。   “他們本來就不該知道我的。”風紋平靜地說道。   “那你就應該離開夢境!”胖和尚追遠蹲在風紋的身邊說道。   “我本想離開的,但若他因我而死,我將永遠帶著遺憾,你知道的,我離開了這裡,便再也回不來,這個世界也會就此湮滅,就像從來不存在一樣。”風紋說著這話,似乎有些心灰意冷,卻又帶著一種瘋狂。   “難道你就永遠都不離開了嗎?你別忘了,外麵的世界才是真實的世界!”成今道人也有些焦急。   “再說吧!就讓我永遠困在這裡吧!也挺好的。”風紋苦笑道。   “你真是瘋了!”一僧一道和貓頭鷹同時說道。   “我沒有瘋,人們不是想成仙成佛嗎?不是想長生不老嗎?以後便可以了,這不是很好?”   “但你這麼做,不是為了世人,隻是為了救他。”成今說。   “對,他心脈已斷,現有規則內我救不了他,所以便改變了規則,這個就叫——仙力吧。”風紋說罷手指微抬,遠遠地,一棵梅樹又重新開出了花朵。   “可你想過沒有,你和我們隻知道這個世界原本都會發生什麼,但你如今改變了世界規則,我們便再也無法提前預知這個世界的走向。”貓頭鷹飛起來摸了摸她的頭。   “我又不需要靠這個去招搖撞騙,哼,若非你們去跟侯謹山說提防我,會有這些事嗎?”風紋冷笑一聲,看向僧道二人。   他們有些尷尬,終而成今說:“但如今看,我們這預言也算是沒錯吧!”   “而且以後連你也不能再預知了,多可怕。”成今早就習慣了知曉一切,忽然要變得“無知”起來,他本能地感覺到危險和恐慌。   “我過去知曉古往今來,不也還是麵臨如此境地?”風紋反問。   “那是因為你乾預太多!蝴蝶效應你不懂嗎?”成今批駁道。   風紋卻笑了,笑中帶著一絲蒼涼,帶著一絲無奈,還有一絲釋然,她說了一段很長的話:“未知才會讓我們全力以赴,上帝知曉一切,所以隻能做世界的旁觀者。他能夠創作出最驚心動魄的愛恨別離,卻終究無法親身體會到真正的喜怒哀樂。”   “過去是我錯了,我總想著不能改變大局,但我走進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為了所謂的大局!從我救了扶風的那一刻起,不就是為了改變嗎?那我還顧忌什麼呢?我又一直在計較著什麼呢?”   “過去我總對自己知曉一切而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可以輕易掌控一切,同時又享受著這種仿佛大權在握的感覺。因而不願意改變太多,總以為做一些偷梁換柱的事情,一切就都還在掌握中……我以為自己能夠輕而易舉地改變些什麼,到頭來失去的更多。或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看似全知全能,卻終究隻是自以為是。人生的路,本不該有劇本,那會讓人畏首畏尾,失去全力以赴的動力。”   “所以我不需要知曉未來,隻需要把握當下,做我想做的。”   “我現在很期待,改變了這個世界的規則,會發生什麼。”   說罷,風紋抱起了扶風,看了一眼還保持在伸手姿勢的侯謹山,看了一眼不解的珅叔,然後她走到了柳青青麵前,深深地看著,忽然很難過。   這一刻,她再次流下了眼淚,卻背對著他們,輕聲說道:“哪怕她們都忘了我,至少我救了他,一開始不就是為了救他嗎?”   然後,風紋便輕輕抬起足尖,整個人淩空而起,真正實現了禦風而行,她抱著懷中的扶風,像個仙子一般飛向了天空,漸漸消失不見。   後來的後來,很多人都可以做到這樣,他們被稱為修仙人,卻還不是真正的神人。   風紋消失不見後,天上的裂痕消失了,一切都恢復原樣,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不一樣的是,所有人都忘了她,失去了與她有關的一切記憶。   ……   ……   風紋消失了,昔來山二位對視一眼,搖搖頭也離開了原地,貓頭鷹長嘆了一聲,悄無聲息地飛走了。   時間繼續,世界由靜到動。   侯謹山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抬頭望向天空,但他迅速低下了頭,然後看見了一個沾染了鮮血的白玉簪,似乎微有裂痕,但是這簪子從何而來呢?   他雖不知,卻撿了起來,拿在手中觀摩。   “宗主,《坐忘心法》已毀,是否殺了他們?”珅叔彎腰請示。   “斬草除根。”侯謹山的笑意中帶著一絲殘忍。   “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柳青青憤怒地喊了一聲,又重新與對麵的阮青白交手。   希夷子已然再無反抗之力,珅叔便前去對陣抱樸子,獨留侯謹山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他始終低著頭,看著手中的玉簪,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腦海中隱約有無數畫麵,他就這樣皺眉不語。   ……   ……   明念揉了揉自己的腦袋,默念一句:抬頭傻看什麼呢?然後問身邊的左梅:“撤退路線安全嗎?幾成把握?”   “大約六成。”左梅回答道。   “等等!”明念突然看到了城門口有一輛馬車,旁邊站著一個迷茫的人。   他迅速趕過去,“秦一生?你在這裡做什麼?”   “啊?哦,二少主,我準備了一條撤退路線,呃……我也不知道為何準備,但既然您來了,那便是給您準備的了吧!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兒?”秦一生說道。   “你單線與我聯係,還能給誰準備?行啊,居然還有這種後手。”明念笑得很開心,“得手了,趕緊走!”   “得嘞!出發!”秦一生笑著一揚馬鞭。   “所以,這是不用我們了?”左凈抱著手臂看著那個煙塵滾滾的馬車說道。   “呃,應該是的。”左光說。   “這樣正好,我們回吧!”左梅毫不猶豫地原路返回。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   “李公,可是出了什麼事兒?您怎麼親自來了?”商行看著眼前帶人來搜索的中常侍李為,故作不解地問道。   “有岱海刺客潛入附近,親自搜查,希望商行首能夠配合。”李為有些凝重地說道。   “這是自然,商行也可派出人馬協助李公辦案。”商行笑著說。   “今日禦前救駕,商行首也立了一功,陛下定會獎賞。”李為擺擺手,讓暗網手下進去搜查後,自己站在院中與商行繼續交流。   “非是為了獎賞,隻是本分罷了。”商行客套地說道,撒起謊來那可真是臉不紅,心不跳。   很快裡麵的人就走了出來,搖搖頭示意無發現。“事情緊急,就不多叨擾了。”中常侍立刻便帶人離開了。   暗網的人走後,紫衣從房間內走了出來,“公子放心,這次壽王大敗,不會有人知道我們曾經提供過毒藥,至於岱海那邊,《思無邪》已經得手,就看《坐忘心法》了。”   “無論成敗,天都峰恐怕都不復盛況了,可惜了。有一件事不解,中常侍從未見過明念,又是如何知道是岱海動手的?”   “聽聞明念曾經在岱海打傷過花豹,至於為何動手,卻不清楚。”   “岱海暴露,絕不是一件好事,於我們不利啊!”   “倒也沒什麼,都是些暗中聯係,今日天下人看到的是商行救駕,公子不必憂慮。”   “你覺不覺得這天空有些不一樣了?”商行抬頭看著天空說道。   “是公子的心情不一樣了吧。”紫衣輕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