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暗香園內,侯謹山撿走了一支染血的白玉發簪。 然後岱海便順利踏上了歸途,可是在路上,他的腦海中卻湧現出了許許多多的畫麵。 “風紋呢?”侯謹山問珅叔。 “風紋?宗主說的是誰?”珅叔很茫然。 “你不記得她了?”猜想得到證實,但侯謹山很不解。 “宗主,我從未聽說過此人。”珅叔認真回答道。 “叫明念來。” “師父,可有事吩咐?”明念恭謹問道。 “你還記得風紋嗎?”侯謹山收斂了往日的笑意,一本正經地問他。 “弟子不知,請師父明示。”明念躬身行禮道。 “無妨,隨口一問,此事不得聲張。”侯謹山擺了擺手,示意明念離開。 回到鎮海樓之後,他畫了一幅畫交給珅叔:“找到她,然後帶回來。” “宗主,您最近一直拿著這支簪子沉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風紋又是誰?”珅叔猶豫多日,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很難解釋,先去辦吧!”說出這句話後,侯謹山一個人走到了窗戶邊上,打開後一股涼風撲麵而來,他望向整座樓內,到處都是風紋的影子,卻沒有一個人記得她,除了自己。他忽然想到風紋苦笑著說出的話,便自然自語道:“很難解釋,的確是很難解釋啊!” 珅叔已經走到門口,侯謹山忽然說:“等等。” “宗主有何吩咐?”珅叔立刻停了下來。 “拿著這支發簪。”侯謹山想到了什麼,遞給珅叔。 珅叔茫然雙手接過發簪後,才發現其實這是一個斷成兩截的玉簪,隻不過因為斷麵整齊,合在一起時看不到裂痕。但是中間卻是中空的:“莫非這裡麵以前裝著什麼重要事物?”珅叔研究半天,說道。 “可想起什麼?”侯謹山問。 “屬下倒是可以根據材質查查它的來歷,沒準能發現些什麼。”珅叔說。 侯謹山眼中閃過一絲失望,然後從袖口中拿出一卷絲帛,甚是小巧。 珅叔接過後打開:“這是……水紋圖?這發簪裡裝的是水紋圖?” “樓內的水紋圖從何而來?”侯謹山問。 “這……容我想想……我隻記得宗主帶我親自去了奉元城,回來之後我們便有了水紋圖,其餘的,咦?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這麼重要的事兒怎麼能忘記呢?” “把它放進去,合上。”侯謹山說。 珅叔依言將水紋圖放入到發簪內,合上後,問:“怎麼了?” “有沒有想起什麼?”侯謹山又問了一遍。 “沒有啊!”珅叔很是茫然。 “知道了,此事不可聲張,去修一下發簪,暗中尋找畫中人,對了,找一找昔來山下落。”侯謹山有些疲倦地擺了擺手。 珅叔不明所以,但很少看到宗主這番模樣,趕緊去辦。 侯謹山一個人留在房間內,心中無限疑問。 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所有人都會忘記你?偏偏我會記得?就因為那根發簪?這就是昔來山往日說天道有變的原因嗎?昔來山在哪?他們能解答這一切嗎? 還是說這一切真的是你的一場夢?但這又怎麼可能呢?記憶中關於你的一切,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便快步前往了風紋的房間。 推開門,裡麵已經掛了許多灰塵,他直接走到床邊,然後從床下拿出了一個有些變形的檀木盒。 來不及撣一撣上麵的灰塵,他直接打開了盒蓋,露出裡麵薄薄的幾頁紙,第一頁上麵赫然寫著四個大字:三功合一。 你果然是存在的。收好盒子,他徑直來到了一樓,正到了每日該吃飯的時候了。 桌上隻擺著一些簡單的食物,所有人都沉默地進食,沒有一個人說話。 你似乎從未出現過。侯謹山這麼想著,便率先回到了樓上,隻留下了一句:“我要閉關。” …… …… 又是一年上元節,侯謹山再次悄悄來到了岱海城內的一家普通的小院中。 “吃些湯圓吧!芝麻餡的。”房間內,一個婦人平靜地說。 “好。”侯謹山微笑道,然後接過那碗湯圓之後,嘗了一口說:“加了酒釀和桂花?” “你倒是一口嘗出來了,以前吃過?”婦人笑著說道。 “我記得你以前不加這些,可是有人教你?”侯謹山說著指了指桌上的山藥排骨湯,“你也沒做過這個。” “人老了,竟然有些記不清了,好像確實是有人教過我。”婦人想了半天,卻沒有想起什麼。 難怪那時尋遍岱海都不見你們的蹤跡,原來是藏在了這裡。 “你今天有心事,可是因為馬嵬山上的事?”中年婦人說。 “那隻是一時勝負而已,還不值得憂心。”侯謹山說。 “所以我更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能讓你這樣的人有些心神不寧?”中年婦人說。 侯謹山微微一笑,說:“沒什麼,隻是變天了。” …… …… 上元節的第二日,侯謹山召集了鎮海樓內的所有人在一樓圓桌前集合。 自從在帝都回來後,就應該對此行和未來做出總結和規劃,但侯謹山回來後卻直接走入到房間之內閉關,直到今日方才出來。 所有人都知道要有重要決定公布了。 珅娘端著一壺茶放到桌上之後,便也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等待著宗主發話。 侯謹山什麼都沒說,直接掏出幾頁紙,放在了桌中央。 “三功合一?”明念有些不可思議地拿起一頁紙,草草地瀏覽了一下便知曉這不是一個草稿,而是真正的三功合一之法。 “我們不是沒有得到坐忘心法嗎?師父是如何做到的?”阮青白也驚訝至極。 “太好了!我們也算是不虛此行了,在沒有坐忘心法的情況下,宗主竟然都做到了,何愁岱海不興?”珅叔激動得握起了拳頭。 侯謹山卻搖了搖頭,慣常掛在嘴角的笑容也有些苦澀。 “師父,這功法莫不是還有問題?”明念趕緊問道。 “我已驗證,毫無問題,隻是非我所為。”侯謹山說。 “普天之下,還有誰能有這樣的本事?不可能啊!”連珅娘都忍不住說了出來。 三功合一必須以水紋圖為基礎,在此之上融合儒道釋三家核心功法,想要得到這些已經是難上加難,更何況是真的探索出修行之路呢?所有人都想不明白,若非宗主,還有誰能做到。 “莫非是商行?”阮青白問,畢竟隻有商行全程參與了岱海奪取三家功法的事情中來。 “不可能,他沒有水紋圖。”珅叔說。 這下所有人都等待著侯謹山的解答,他卻說:“很難解釋,但是從今日起,全力修行三功合一,將內容復製一份,給各方亭主,還有此事不得外傳。” “那商行那邊呢?”明念問。 侯謹山搖了搖頭,意思很明確,然後說道:“此次帝都一行,諸位怎麼看?” “這次事情棘手,我們已經暴露,恐怕皇家和天都峰很快就會報復,天都峰且不論,關鍵是皇家那裡,我們恐怕是難以有效應對。”明念率先說道。 “天都峰雖然是修道大派,但是此次並沒有受到實質傷害,那兩個老頭兒本來也活不了幾年了,無非是死了幾個年輕弟子,但是柳青青也殺了黑貓,算是當場報了仇。依我之見,他們或許回來討公道,但並不一定真的會付出多少,畢竟來此山遙路遠,更何況真的動手,誰勝誰負還說不定。天都峰安寧多年,本就沒有多少血性,並不擅長戰鬥,讓眾多人舍生赴死,想必他們多數人也是不願意的。”珅叔簡要分析了一下天都峰的形勢。 “也是,皇帝那邊,我們一開始就想過可能會暴露,但是這次壽王造反,對於皇家來說可是一場重創,朝中要臣十去其五,他想來討伐我們,首先就要整飭朝廷,這恐怕沒有個一年半載的時間是解決不了的。”明念說。 “關鍵是一年之後呢?我們如何應對皇帝大軍?”阮青白直至要害地問。 “需要至少再拖住他們一年,屆時我們便有機會。”侯謹山嘴角閃過一絲不明的笑意。 “一年和兩年有什麼區別?”阮青白不解。 侯謹山沒有說話,卻伸出一根手指,遙遙點向樓梯邊上的一盆綠植,緊接著大家便看見那盆綠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高了許多。 “這就是……三功合一的力量嗎?”珅娘非常驚訝,走到那盆綠植麵前,有些不敢置信地摸了摸它的葉子,說:“給它三年,它都長不了這麼多。” “或許沒有這麼強,但世界變了。”侯謹山說著這話,掩不住目中的笑意。 “所以隻要我們的時間夠充足,輸贏就不再是人數上的問題,實力會決定一切,或可以一敵百。”明念語氣十分激動。 “或許那時輸贏不在人間。”侯謹山背著手說道。 “既如此,我去通知鬆廉,讓他想辦法拖一拖朝廷那邊的行動,還有商行那邊,或許也可以幫助到我們。”珅叔立刻開始想對策。 侯謹山點點頭,又拿出一個卷軸,上麵是一幅畫像,畫的是一位超然脫俗的紅衣女子,仿佛在微笑,仿佛在深思。 “師父,這位姑娘是?美得不像是凡人啊!”明念看著畫中女子,不覺嘖嘖稱贊。 “她叫風紋,設法尋她,或許她就是一切的關鍵。”侯謹山說,他已經習慣並接受了大家對風紋的遺忘。甚至常常想,或許連風紋都不知道自己還記得她。 這幾日,他一直在修煉三功合一,發現了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比如他隱隱約約覺得,或許人可以擺脫肉身束縛,成就仙人之身。 他覺得自己看到了更多,也將得到更多。 鎮海樓內今日很激動,很振奮,不僅僅是多年問題得到了解決,更重要的是,得到的東西或許遠遠超過認知。 …… …… 一年悄然而過,在今年的第一場春雨灑在鎮海樓時,侯謹山第一次走出了自己的房間,來到了一樓圓桌邊。 明明就住在同一座高樓內,一年了,卻都未曾見過侯謹山一麵,但很顯然,他沒有跟大家敘舊的意思。直接說道:“畫中女子可有線索?” 幾位在場人都沒有想到,宗主第一句話竟然是問這個。 珅叔搖了搖頭說:“一無所獲,我都懷疑是否真的存在這麼一個人。可怕的是,人世間熙熙攘攘,竟然連一個容貌相似之人都難以尋得。” “嗯。”侯謹山簡單地回應了一下,這倒是在意料之中,本也沒抱有太大的希望,但還是問了一句:“你們真對她毫無印象?” “的確是越看越眼熟,但也的確是毫無印象。”明念說。 侯謹山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天都峰已經封山一年,即將舉辦開山大典,還有新掌門繼任大典。商行那邊傳來消息,據說皇帝打算親自出發前往天都峰。且不說他去做什麼,如今這般自如地離開,至少說明朝廷內部問題已經解決,接下來怕是就要來對付我們了。”珅叔說。 “我們已經盡力在拖延,但以目前的情況,最多半年,皇帝大軍必至。”明念補充道。 “的確,這一年來我們解決了很多朝廷派到岱海的暗探,甚至傳了一些假消息回去,更有一些不自量力的小門派想要在皇帝麵前除奸立功,已經紛紛被我們解決了。”珅叔簡要地匯報這一年來的各種情況。 “可有其他人修行三功合一?”侯謹山直接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目前沒有發現,師父可是擔心朝廷那邊也會有人暗中修行?”阮清白問。 “若她對你們有情,想必不會。”侯謹山這樣說道,卻沒有說出那個她是誰,但所有人都隱約猜到了。 以風紋那丫頭的性格,若是岱海真的麵臨滅頂之災,哪怕與自己有再大的恩怨,想必關鍵時刻對於這裡她在意的人也不會袖手旁觀的吧! “可查過天都峰?”侯謹山問。 “查過,但是並無線索,還特意查過柳青青,似乎也沒與什麼人暗中往來。”珅叔回答道。 “她一定會去天都峰。”侯謹山肯定地說:“青白,明念,你們親自前往天都峰祝賀開山大典,如發現風紋,帶她來見我。” “可是皇帝那邊恐怕會帶兵去,何況以我們和天都峰的關係,會不會發生沖突?”明念不解師父的決定。 “此去任務有三……”侯謹山輕聲交代。 話音剛落,“是。”明念和阮青白立刻齊聲應道,雖然有很多不解,卻沒有多問。 這時剛剛清明時節,侯謹山發布完這些命令之後,便要繼續回去修行。 他幾乎是化作一陣殘影,待到眾人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回到了樓上。 大家的耳邊隻留下了一句話,像是憑空產生的:“無要事,莫打擾。” “師姐,你覺不覺得,師父他老人家越來越像一個天外之人?”明念說道。 “你我還是好好修煉吧!不然日後難道等師父救命?”阮青白冷冷地就要離開。 “這可是我們第一次一起行動,師姐可不能還是這麼冷冰冰的吧!”明念熱情地湊了上去。 “這麼多年了,明念還是孩子心性。”珅娘感嘆道。 “青白也還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天天冷冰冰的,這以後怕是不好嫁人啊!”珅叔見她走遠了,方才說。 “青白雖然看著冷,確實極有情義的孩子。更何況,你是希望她嫁不出去吧!”珅娘反問道。 “難道你不希望她和鬆廉走到一起?可惜啊,鬆廉那孩子實在是有些木訥,一點兒都不像我。”珅叔說。 “這麼說是像我嘍?你是不是想拐彎罵我?”珅娘冷哼一聲就準備離開。 “誒,老夫老妻了,你怎麼還耍小脾氣!”珅叔趕緊追了上去。 …… …… 目窺園內,鬆廉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中裝了一張地圖,看位置似乎是在川蜀之地,他幾經猶豫,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做,直接放入了懷中。 “兩位少主準備下山去皖州城了?”鬆廉問。 “是,明日出發,珅叔剛剛傳來的消息,讓我們準備一下。”立刻有一個手下抱拳行禮。 “嗯,我親自製定計劃,退下吧!”鬆廉一揮手,對方立刻應聲而下。 人走後,鬆廉攥著手中的地圖,心裡想著:青白,我不會再欺騙你,隻是希望這一次你能夠得償所願求得真相。雖然……可能不是什麼好的結果。 珅叔曾經警告過他不要為阮青白提供這方麵的消息,他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背叛岱海,也不知道其中的內情到底是什麼,但無論如何,自己總算是沒有背叛自己心愛的女子。 青白,你到底是有什麼樣的出身呢?為何珅叔不願意讓你知道?或許我不能親自為你尋得真相,但至少我可以幫助你。 …… …… 穀雨的前一天,商行和紫衣乘坐著馬車來到了一個茶莊,這裡是商行的產業之一,他來皖州城自然不需要格外租住其他地方。 茶莊之內,有兩個人剛到,一男一女。男子有一雙藍色的眼睛,女子麵色冷冰冰,正是明念和阮青白。 “明兄,可是好久不見啊!這一年閉關,想必武功精進不少吧!”商行立刻熱情洋溢起來。 “商兄這日子倒是過得滋潤得很。”明念環顧四周,說:“嘖嘖嘖,瞧瞧這環境,的確是有錢人啊!” “這位就是阮姑娘了吧!久聞大名,還是初次見到。”紫衣優雅地問候道。 阮青白點點頭,沒有說話,紫衣早就聽說過她的性格,也並未在意。 待到走入房中坐定,下人們紛紛退下,房間內便要開始談正事兒了。 “這次來,可是為了再次奪得天都峰心法?”商行直接開門見山。 “非也,一年時間,不久前,師父已經探得了三功合一秘法。”明念笑著說道。 這也是經過鬆廉和珅叔等人最終做出的決定,商行是個巨大的助力,最初因為三功合一這一根本利益走到了一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如今雖說岱海的最終成功與之關係不大,但眼下也是正需要合作的時候,那也是時候拿出三功合一了,這便是最大的誠意。 “怎麼可能?沒有坐忘心法如何能成?”商行有些吃驚。 “師父那日與天都峰掌門交手後,對其運功之法有了很大了解,經過一年的推演,最終便成功了。”明念按照最初製定的理由說道,倒是也頗為可信。 “侯宗主大才,了不起。”商行由衷贊嘆。 “一路來,還多虧商兄屢次幫助,這功夫既成,也該贈與商兄。”說罷,明念從衣袖中掏出一摞紙,直接遞到了商行麵前。 這功法來得太輕鬆了些。商行沒有接,而是笑笑說:“看來日後我們還有很多合作機會。” 眼下岱海的情況不是很樂觀,商行其實一直都想著,在皇家出手的情況下,岱海恐怕沒有什麼勝算,那到底還要不要繼續合作。 本來今日是覺得,或許他們親自前來還是為了坐忘心法,沒想到對方卻直接拿出了三功合一。 商行覺得自己看到了岱海更加光明的未來,他是一個敢賭的人,雖然一直以來的原則是“廣結善緣”,但從根本上,他始終是有自己最堅定的賭注的。 想了想,他接過了那摞紙,說:“自當榮辱與共。” “哈哈哈哈,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明念大笑著說。 “對了,可曾探到畫中人的下落?”明念問道。 “並未。”商行搖搖頭說,終究沒有說出來,心下卻對明日的到來十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