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劍不硬(1 / 1)

一柄通體碧綠的劍從鞘中飛出,看臺上幾乎所有人都目光死死地盯著這柄劍,這是它第二次出鞘。它第一次完全出鞘還是李昱暃對上燕堡的燕天一,可惜剛一出鞘那燕天一就倒飛出了場外,看臺上幾乎沒人看清那一劍的風采。於是,當竹枝第二次出鞘時,所有人都不願再錯過。   這一次,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清了竹枝的模樣。不是因為每個人修為提升,眼力有所長進,單單隻是因為竹枝的速度很慢。在出鞘飛出的那一瞬後,這劍就像是罷了工,懸在空中,緩緩朝前飛去。場邊的人個個蒙圈,他們這時的心情一言難盡。好不容易看到了想看的劍,然而預想中的劍光閃爍連點火星兒都看不見。這最終戰,竟是不如兩個地痞的亂拳掐架有意思。他們等了幾日的劍山神劍,讓他們有些失望。   劍山人修劍道,這個理,不用說也知道。劍山劍世無匹,這件事,也是毋庸置疑的。這兩個道理劉飛卿是清楚的。隻是作為元初山的人,他向來對此略有鄙夷。然而當他切身感受到那一劍的威勢時,他便已然明白前人所言不虛。那柄劍的劍氣,在出鞘的那一刻就已襲向他,磅礴而鋒銳。他隻得用自身的炁將住竹枝的劍氣從身旁撥開,然而他始終被劍氣籠罩著,讓他不得不待在原地。更要命的是,那柄劍還在向前推進。這般雷厲高效的出手,讓劉飛卿也不禁贊嘆。   現在想來,自己昨天還在思索該如何摸清李昱暃的上限,還真是有些愚蠢。對麵一出手,即是全力啊。劉飛卿明白,這時候,拖不得。然而讓人無奈的是,這劍氣源源不斷,豐沛渾厚,他的炁破不開。當然,辦法還是有的。劉飛卿的眼神剎那間便狠厲了幾分。   場外的人隻看見道道白芒從劉飛卿身側飛出,蓄勢一動,身形一閃,便是從石臺躍起,一掌轟向李昱暃。竹枝快速倒飛,橫亙在人掌之間,擋下了那一掌。   眾人瞧見這畫風陡轉,剛想叫好,卻見劉飛卿白衣泛紅,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誰能料,不過短短十數息,劉飛卿這元初山後輩領頭人就已負傷。這幾年劍山勢頹,元初山在人們心中的地位也由此被抬高,以至於人們甚至漸漸忘了,十幾年前,天下第一還是劍山的那位劍仙。這一劍沒有聲勢,然而那幾道血痕,可謂是觸目驚心,昔日劍山之威忽然間又從眾人心中浮現。   “劍山重劍劍式--氣吞,我沒記錯的話這招的門檻可是浮辰,能在漓暘境用一柄輕劍使出,你真的很強”劉飛卿平靜的看著他眼前的那名劍士,體內的炁湧出,翻得衣袍上揚,發絲飛動。劉飛卿動了,他攜卷空中浮動的炁,化風為刃,騰空而起,手臂一揮,將那道風刀劈出,斬向李昱暃。   風刀太快,以至空中響起陣陣切割聲。這一刀,已然摸到了胐魄的邊。李昱暃還是那般麵無表情,他在風刀劈至之前,手握竹枝,向前淩空貼地飛出,將竹枝從腰後揮出,橫向一斬,硬生生將那道風刀劈開。順勢扭轉手腕,直刺劉飛卿。就在劍尖將要刺中劉飛卿時,劉飛卿竟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身形瞬間向右一動,躲過李昱暃這一劍。在李昱暃恰從他身側飛過時,劉飛卿唇角一勾,雙手結印。   “艮字,土龍鉆”   話畢,李昱暃腳下突然騰起一座土丘,毫無防備的李昱暃隻能瞬間用炁護住身體,避免了被土丘直接擊中。然而不同於剛才的風刀,劉飛卿的這記土龍鉆完全是胐魄的威能,被這土丘打中,李昱暃險些被震出石臺。土丘轟在他腹部的一刻,他一口血已經湧至嘴邊,李昱暃硬生生的又將那口血咽了回去。   在這一刻,李昱暃才算明白自己也被陰了一把。在這一戰之前,劉飛卿隻是單純的使用元初山的身法,沒有展現出其他能力,他一直在猜測對方的後手,卻沒有想到對方是一名術士。他這才模糊的記起,這幾年江湖上好像有一個名聲很大的術士,隱有冠絕一代的勢頭。被無數傾慕的女子叫做仙卿公子。修劍人向來少問世事,李昱暃這種冷淡人又怎會在意某位公子姓什麼。但在挨了一下土龍鉆後,他這會兒卻生出了一絲懊惱--果然還是得向師哥學習一下。   隻是這種事情實在也怨不得李昱暃,術士這玩意兒,實在是過於稀缺。風噤大陸上的修行者各有各的道,每人所修也不相同。而術士,則是一類很少的修行者。修行者修行,簡單點說就是修炁。炁蘊於世間萬物,萬物不同而炁各異。術士作術,需借天時地利人和,自然也需要能利用各種炁。然而大部分人都隻對一種炁更為敏銳,這也就使得術士稀少,然而幾乎每一個術士都具有卓絕的武道天賦。術士為謀取天地造化,創造出了一門武道“借相”。各方有各相,大致分為乾兌二金相,震巽二木相,坎一水相,離一火相,艮坤二土相。   劉飛卿就是這樣一位術士。術士施術,需先用體內炁與世間炁共鳴,然後可施術。這一過程會出現炁的波動,為掩蓋這一波動,劉飛卿用風刀遮住了他身後炁的波動,將李昱暃打了個措手不及。   吃了悶虧的李昱暃依然是那般生人勿近的冷淡神色,依然是那般簡短的說道:“還有兩劍。”   劉飛卿聽到李昱暃說還有兩劍,竟是覺得有些好笑,他眼前的這個劍客居然隻打算用四劍就解決自己,劍山那些隻管修劍的,果然都是一個德行。他也不再廢話,直接手捏字訣,對著石臺各處就施起了術。   “離字,陽炎”   “巽字,風淩”   “坤字,地裂”   瞬間,石臺上大火借著風勢熊熊燃燒,將李昱暃層層圍住,而李昱暃所站之處,石臺寸寸崩裂,下陷數尺。李昱暃用炁將火焰隔絕,持竹枝劍而起。李昱暃的竹枝劍,極是修長鋒利,正應其名。對於劍客而言,術士是和自己不相乾的人。術士作術,要考慮的太多,何處施術,何時施術,何以施術。劍客修劍則不一樣,劍客往往隻求劍心純粹,隻行想行事,無關之事一概不問。所以,當劉飛卿三術齊作時,李昱暃隻有一個念頭,破了它。   竹枝之銳,用以破陣最是合適。一柄竹枝揮動,青芒流轉處卷起漫天火。   一道劍芒刺出,空中卻如閃爍飛落著青紅琉璃雨,盡數打向遠處的劉飛卿。   劍攜風火亂人心。   八卦八相中,乾字對天,震字對雷,此二相皆需借取天之力,縱以劉飛卿胐魄的修為也難以施展。此時他也無力對攻,手捏字訣,對著那道劍火就轟了出去。   “兌、坎,雲澤”,指尖所指,一麵平滑如鏡的水澤掛於空中,激射出一道水柱,與空中的劍火對撞,升騰起薄薄白霧。隻是,水能擋火,卻不能擋劍。李昱暃的劍刺穿水柱,點在了那水鏡上。   這一點,旁人看來真是輕靈至極,劍尖所觸,漣漪也未曾翻動,水鏡還在緩緩流淌,而李昱暃就那樣攜劍停在了空中,他的身後是還泛紅的餘火。   這一刻,許多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這是一幅絕美的畫”。   然而,一聲“嘩”,以劍尖為中心,整個水麵突然散成顆顆珠子,斷線般的紛揚而下。   “幸好,這一劍的勢頭已經被擋去大半,劉師兄完全能接住”,這是許多元初山弟子的想法。   劉飛卿平靜的看著那飛來的一劍,他沒有躲閃,散開了護體的炁,橫移一步,任竹枝穿過左肩。   血,從劉飛卿肩上的小口迸出,滾落於地。這抹紅,格外的紮眼。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所以幾乎所有人看到這一幕,都糊塗了。劉飛卿的同門已經大吼出聲,師兄師弟的叫著。   劉飛卿也是趨利避害的,所以,當他感受到那湧出的溫熱時,他笑了。   “李兄,你真的很強”,隨後,他抬起尚能動的右手,緊握住竹枝的劍鋒,讓手掌的血淌過竹枝的劍體。道道紋路攀上竹枝劍,汲取著劍上散發出來的炁。   “乾字,天封;震字,落雷”。霎時,黑雲翻滾於石臺上的天空,聲聲悶響從高遠處傳來,天雷,正蓄勢而落。   以劉飛卿一人之力想要施展乾、震二法談何容易,但如果還能有一個劍道天才的炁幫忙,這兩個術也就能施展開。恰好,李昱暃就是一個劍道天才。然而對手又怎會將炁讓出,李昱暃的炁隻能“奪”。於是才有了他血染竹枝的一幕。光有炁還不夠,天封這樣的封印術需要時間,所以,劉飛卿選擇用肩去接這一劍,讓自己體內的炁鎖住竹枝劍。他要把李昱暃給牢牢定死。唯一的變數隻在於李昱暃可能棄劍而去。劉飛卿賭了一次,他賭一個孤傲的劍客不會放下他的劍。   李昱暃沒有讓他失望。直到被天封鎮壓,直到滾滾天雷落下,他都死死握著竹枝。   石臺上,一片狹小的區域不斷耀閃著白光,李昱暃敗局已定。石臺外的執事已經做好打算,等這雷再落幾個就去救人。人們已經開始議論著劉飛卿得勝後該是怎樣的風采無限了。   議論聲李昱暃聽不到,他這會兒正被天雷轟得遍體鱗傷,細細思考著另一件事:“第四劍該如何出劍才好。”   李昱暃的竹枝,的確鋒利,看它那劍形都大致能知道這點。然而,這一柄三尺二寸的利劍確重達二十八斤。李昱暃依然記得當年從劍嶺上取出這把劍時沒少廢氣力。最初他一直把這劍當輕劍使,直到某天師哥實在看不過他那揮劍的笨拙身影,順手將劍拿過,使了使,他才走上了如今的劍道。   他還記得,那天師兄同往常一樣,對自己說了很多廢話,和那一句他一生都忘不了的話:“阿暃,不是師哥說你,你這劍也太重了點。”師兄頓了一頓,又說道:“小暃子,你記住了,你這劍是像個樹丫子不假,可它叫竹枝。竹枝,那可是頂堅韌的東西啊。”   這是師兄教給他最後的道理,十二年前的道理了。在江湖中人看來,劍山昱字輩是劍山這幾百年來最為優秀的一輩。這一輩縱跨二十餘年,英才背出。而又以三人被譽為劍道之冠。然而李昱暃自始至終都認為隻有你一個人配得上這劍冠之名。李昱暃已經很久沒有聽過自己師兄的名字了--劍仙李昱白。   “竹枝劍式第一式,流葉華。”   青衣攜青劍,踏葉破九天。   石臺上,那被囚的一小方天地,忽然爆開無數青芒,將那天雷都轟散。所有人都是臉色一變,石臺外的執事有些拿不準該不該出手,低聲商討著。然而他們還未來得及做出決定,天封便直接被一陣強光淹沒,隱隱的,有一人舞劍,揮斬而出。所有的執事都動了,因為這一劍,已觸浮辰。   煙塵漸漸散開,剛才還此起彼伏的咳嗽聲,這會突然就沒了聲。每個人都看清了,石臺上還站著的,是一個青衣劍客。   一個還胡亂的留著兩茬胡子的中年男子,帶著一個十七八歲的瘦高青年,坐在看臺上喝著小酒,嚼著花生米。中年男子將見底的碗向著旁邊的徒弟遞去,說道:“喝點,不礙事。”那瘦高的青年趕忙擺手,連連搖頭。   “師娘說了,喝酒的男人沒有姑娘要”   中年男子沒趣的哼了一聲,又自顧自的伸手去抓碟子中的花生米。很快花生米也沒了幾顆,中年男子正想打發旁邊的徒弟去再拿點回來,就見青光從石臺上射出,一道劍光斬出。中年男子停下了手上拋花生米的動作,往石臺上瞅了一眼,便將碗碟丟給身後的徒弟,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背著手就往外走去。   “小劉白,李昱暃就不用收拾了,麵子為師不要了”   “為啥呀,師父”   “那小子的劍不太硬,折了沒啥意思,留著吧”   劉白撓了撓頭,就像不知道為什麼師父這麼個不要臉的想找麵子,他也不理解這會兒為啥師父又放棄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小子的劍挺硬的啊?實在想不明白,劉白就拿了顆花生米放在嘴裡吃了起來,跟著自家師父往屋走。   劉白哪知道,在他吃花生這會兒,他那師父正難得的在走路時出神。中年男子又想起了最後的那一劍,不禁暗暗感嘆:“還真有些你的影子啊。”那帶著胡茬的嘴角,忽然上勾了一分。   “昱白,你這師弟我就暫時不收拾了。這事我就交給我兒子了。”…   --十日後   劉飛卿全身纏滿了白布,幾乎就留了兩個眼珠子露在外麵,他麵前的李昱暃也沒好多少,無非是頭上少了幾塊白布。這些白布也算是那場戰鬥的一個見證。元初會已經結束了幾日,隻是由於傷重,李昱暃這才在元初山上又待了幾天。直到感覺行動已無大礙後,李昱暃也就準備辭別。劉飛卿知道後,也是來送一送這個冠絕同輩的劍客。   元初會後的元初山顯得有些過分冷清,十數裡山道依稀也就隻有他們倆。劍山的人早已往回趕,同李昱暃一起來的那位風解秋大人在丟下塊刻著風的紫楠雕花木牌給李昱暃後也一人回都城慶安去了。現在偌大一個元初山,倒還真沒有幾個外人了。   已是早春,樹椏上的雪幾乎已經融化,點點綠意從雪下透出。劉飛卿將李昱暃送至山門,停下了腳步。兩人對視一眼,相互一笑。沒有過多的言語,劉飛卿拱手說了一句“保重”,兩人便算道別。看著那個背劍遠去的背影,劉飛卿又是笑了一笑,隨後轉身上山。   “李兄,我很期待下次見麵。”   山風,還在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