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嘈雜的酒館裡撞碗聲和胡扯聲不止,確也被這一聲吼給壓了一壓。酒館中一眾麵相兇狠的草莽漢子俱是把桌一拍,朝那酒館的小木門看去,進屋的原來是剛才那個去買生牛肉的年輕店小二。 被這麼多平日裡舔刀口血過日子的人看著,店小二再膽大,還是有些犯怵。然而想到剛才聽到的那個消息,他是如何也憋不住,隻想吼著把它說完。年輕小二索性肉也不放,就站在門口處,對著酒館裡的人就大聲說道:“劍山的人贏了元初會啊!” 這一嗓子吼下去,小二一口氣也泄了下去,腿竟然是有些軟。他一路從肉鋪飛奔回來,這時才終於有空喘了幾口粗氣。 剛還各種聲音混雜的酒館,突然就陷入了一種躁動的安靜中。然後,幾乎每桌的壯漢同時起身,拉住門邊小二的胳膊就往自己桌扯。 “兄弟,快給說道說道是個什麼情況” “這元初山在自家屋裡輸了,那不是扯著自己的臉給人打嘛” “那劍客長何樣?有何名號?” …… 小酒館這才是真的炸開了鍋,叫好劍山的,嘲笑元初山的,瞎琢磨那一劍的,各路“江湖豪雄”都出來談論了一番,一定還得找幾個旁人附和。可憐店小二,隻能每個豪俠發話時都說幾句“是是是”。 酒館的角落裡擺放著一張小木桌,上麵不合時宜的有兩個裝著茶水的酒碗。 一對十四五歲的男女突兀的出現在酒館,聽著酒館那頭的談論聲,快速的喝完碗中茶,幾筷子下去將熟牛肉夾完,丟下堆銅錢,背起一邊的大背簍,低著頭擠開人就出了酒館。 直到聽不到酒館裡的聲音,兩人才慢慢恢復了正常的神色,沒有酒館裡的尷尬。背著背簍的是一個穿著黑布衣的少年,眉目頗有幾分俊郎,可惜看著木了點。旁邊的少女,穿著件白底綴藍的布衣,身段高挑勻稱,更有一雙靈動的眼眸,偏還透出一股狡黠,總惹得一旁的少年想看幾眼。 初春的黃泥道上,路邊的新綠小草已經隱隱冒頭,偶爾能見著白色小花。這樣的小道,倒是很適合一個人靜靜走走。至於年輕的一男一女走在小道上,少女一定是被花草吸引,時不時驚喜於一隻停在花蕊的白蝶,而少年,則一定不時莫名的微笑,順帶說幾句話,尤其在剛從酒館出來時。 “洛小瀟,你說咋會呢?那劍客能打得過我元初山那麼多英才?” 少女好不容易從酒館的尷尬中脫離,正想好好看這不同於山上的景致,沒想到那家夥又提起酒館的事,氣不打一處來,揮手拍了一下少年的頭。 “泠三水,你還說,要不是你天天給劉白師兄宣揚與世無爭,元初山能輸?” 黑衣少年泠三水心想自己這冤啊,劉白師兄那個性完全是老爹帶出來的啊。不過說出來的話卻變成了另一種意思:“都是劉家那個術士不給力,才有這事情。這下好了,元初山的好東西,都送給劍山的人了。” 洛小瀟微瞇起雙眼,瞟了泠三水一眼,那略帶鄙夷的眼神分明在表達一種意思:“你行你上。” 泠三水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厚著臉皮說道:“我這不是比他們少練了兩年嘛,要不我肯定用陰晴教訓那劍山的小子。” 泠三水和洛小瀟一路說笑,一路互嘲,走到黃泥道接上了青石路,枝上花伸進了白瓦墻,停在了一座高城下,抬頭望去,看到塊金底黑楠木匾額高掛,上書“三牛鎮”三個大字。 一座本來十分有古色的外城,配上了這麼一個名字,頓時就變得奇怪了起來。泠三水看見這個鎮名,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師兄楊犇,(楊三牛更名為楊犇,免得重復,萬分感謝讀者的理解。)這次論道他應該被揍得夠嗆吧。泠三水忍不住笑出了聲,洛小瀟似乎知道泠三水的笑意何來,也不禁笑了起來,下意識的用衣角捂了捂嘴。 盡管二十日前兩人在元初山上就已經對著地圖笑過了這個名字,可當真切看到那極具反差的三字大匾時,仍是情不自禁。 三牛鎮的名字雖然落了下乘,鎮的名頭卻是婦孺皆知。這可是元州、初州、中州的三州第一重鎮。 元初山的道場不過幾座山頭,可整個元初山的山頭卻是數不勝數,橫亙在元州和初州之間,直至中州。山嶺連綿,卻在三州交界處忽然下陷,多出了塊穀地。三牛鎮即建在這片穀地上。 三牛鎮作為三州重鎮,最不缺的便是美玉奇石,珍饈佳釀,青樓舞姬金蓮寸挪聲不斷,江湖兒郎吳鉤亂揮子無剩。 囊中羞澀的兩人還是沒能抵擋住街邊飯館的飄香,走進了一家看起來略顯老舊的店。畢竟路邊小酒店的那二兩肉,滋味還是太寡淡了些。 一到店內,泠三水和洛小瀟兩人都是突然睜大了雙眼--兩個小年輕又怎會知曉飯店也是能有俊美的男女起舞的。泠三水和洛小瀟小臉泛紅,咽了咽口水。泠三水假裝不在意,東瞅瞅西瞅瞅,就是不知又有多少次“不經意間的一瞥”。反倒是洛小瀟更為直接,直勾勾的盯著那些動人的身段麵容,隱隱有些興奮。 店小二顯然是發現了這兩個稍顯突兀的小愣子,覺著有些意思,難得有了幾分真誠的笑意走了過去,對兩人說:“兩位小客官,不如去小店的二層,那裡看下去,可是正好啊。” 泠三水望了洛小瀟一眼,領會了洛小瀟那微瞇著的雙眼中的意味,對著小二點了點頭,便跟著上了酒樓二層。 三牛鎮的名字倒也不是毫無根據,這“三牛”所說的其實是三牛鎮最有名氣的三樣東西。其一便是一道名為“夜侯”的菜。 高人雅士講究清心養氣,寡欲淡名,最是喜歡喝茶,還為茶取了一個有韻味的名字--不夜候。可就茶那點甘苦味,對於更多的人而言卻是越喝越沒勁,費錢又費時。他們要的,最好是在忙活了一天後能夠在夜裡“東山再起”。而“夜侯”,恰有補虧安神的用處。加之本身味道的濃厚凝實,久久不散,使得幾乎所有三牛鎮的食鋪都一定有一位會做夜侯的師傅。除開食鋪,一些青樓也會提供這道菜,畢竟不是每個光顧青樓的客人都能有底氣不借助身外之物。而當一個食鋪裡琵琶聲不斷時,“夜侯”是一定不缺的。任誰都是願意酒足飯飽後能夠和小娘子、小相公再去共度良宵的。 “夜侯”這道菜過於有名,還紮著小辮的小兒都能給你說道說道它的功效,何況兩個十四歲的少年。這時的兩人,和每個想乾壞事的小年輕一樣,在可能的懸崖邊反復試探。兩個人幾乎打算放棄時,站在旁邊的店小二合時宜的說了一句:“兩位小客官,你們也別被這夜侯的功效嚇著了。畢竟是一道菜,不是專用藥,隻是起個助興作用,沒那麼玄乎。” 泠三水和洛小瀟對視一眼,頗有種奸計得逞後放鬆的意味,大手一揮就將夜侯點了下來。店小二樂嗬的說了聲“得嘞”,又問了兩人還要的菜,就去吩咐廚子做準備了。 桌上空空時,眼神就會比較飄忽,時不時的看向樓下的那片風景。洛小瀟倒是鎮靜,始終如一,細細看著場中人的表演。泠三水不知為何,總是有意克製不去看,隨意的到處瞄幾眼後,偏偏將視線落在身邊少女的發梢上,略顯小心的看一會。 風花配雪月,火鍋映夜侯,小曲聲聲,目光飄飄,這一飄,就飄出個奇人。奇人穿著身白布衣,披著發,看上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卻莫名的有股老成意,更有道淺痕從他的左額角拉到脖頸處。少年一人坐在正對著歌舞伎的一張小桌上,自顧自的吃著麵前的飯菜。這本是個絕佳的位置,不過在旁人看來,少年確是有些浪費這個位置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誰讓少年眼睛被一塊厚厚的黑布給蒙著--瞎子又能看到些什麼? 泠三水並不是一眼就看出了少年的不同,盲少年本就是那種不起眼的人,何況泠三水想看的可不是少年。 從二樓到一樓,按說沒誰會注意隔著這麼遠的一個陌生人,然而世間的奇人總有一種相吸的特質,尤其當奇人的背簍裡還裝著兩把刀時。 泠三水的刀叫陰晴,一黑一白,對應“陰”、“晴”二字。拋開砍人之用,“陰”能夠和天地間的煞氣共鳴。在剛走入這家店時,泠三水就感受到了“陰”的微微顫動,隻是並未在意,隻當這裡坐著的草莽漢子更多。然而當泠三水在小樓二層已經悠悠然的動了幾筷子後,仍然能夠感受到那股煞氣時,他立刻變得謹慎了起來。此次他們兩人下山,本就冒著極大的危險,怎能不處處小心。那股煞氣其實很稀薄,還比不得先前小酒鋪裡的煞氣,但是這極其微弱的煞氣卻讓泠三水感到了一縷危險。 幾乎是出於直覺,泠三水在心裡認定這煞氣出自樓下的盲少年。那個少年和那股煞氣給他的感覺太像了。不起眼,卻看不透。就像有塊黑布,阻隔了泠三水的目光,他看向少年時,莫名的,覺得自己才是一個瞎子。 泠三水沒有告訴洛小瀟自己的擔憂,他有意的加快了吃飯的速度,想著盡快離開這家食鋪。讓他慶幸的是,盲少年很快就起身走出了店門。 泠三水輕輕的長吐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筷子,看著眼前少女的發絲,微微笑了起來。 “真想摸一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