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低語間，那道冷酷的機械音仍舊清晰，銳利到能刺破鼓膜。 “樣本泄露，汙染物模因擴散。請D077組成員前往底層P8區清理汙染物。” 模因…… …… 海唐從床上猛地坐起。 空氣極為乾燥，不太好使的電油汀努力抵禦著料峭春寒，於是房間裡冷暖混合在一起，讓人呼吸困難。 現在外麵天還沒亮。他從身邊抓起手機，六點的鬧鐘還沒響，上麵卻已經有不少新消息。 他隨手點開了最新的一條，是他們實驗室的群聊。當然，導師不在裡麵。 “終於下班了……” 這條消息發送於十五分鐘前，來自一個師兄。 在往上翻一翻，還有一些關於“明天開組會”之類的討論。 啊，這才是他熟悉的生活。果然，那一切都是夢而已。 從失眠到做夢，可能是個小進步，至少他睡著了吧？ 今天要開組會嗎？海唐努力思考了一下，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記得今天是周幾或什麼時間。他又拉下手機菜單看了一眼，上麵寫著今天是三月十二號。 海唐皺眉。 一種淡淡的違和感從他心裡浮現，但他搞不太清楚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 大概是做的夢太多太雜了吧。 他掀開被子，被冷空氣激了一個激靈，再三做了心理準備後，才爬起來開始換衣服。 六點十五，海唐已經趕到了實驗室。東方正綻開鴨蛋青色的光華，朝陽比海唐更晚跨進校門。 他僅憑習慣，來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從背包裡拿出筆記本電腦擺在桌上，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麼。 於是他就隻是坐在那裡，盯著麵前的墻壁，不做任何思考。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忽然震動，海唐拿起來看了一眼，發現手機提示自己十五分鐘後和老板開會。他麻木地看著表，一直到十四分鐘過去，他才帶著筆記本走向老板的辦公室，敲響房門。 “進來吧。” 海唐走入那間熟悉的辦公室。這間辦公室裡的一切陳列他都記得。他對這間辦公室的印象比對自己的出租屋還深刻。 海唐的老板此時正坐在辦公桌後麵。他是個五十多歲的男教授，在業內聲譽尚可。隻是他這些年想要更進一步，需要大量成果，不得不壓榨手底下這一幫學生。 海唐在老板對麵的椅子上坐下，打開筆記本，上麵正展開著一個作圖界麵。他對此毫無印象。 老板沒有客套，開門見山：“海唐啊，你這實驗數據是有問題的。你看你上周提交給我的這些圖……” 海唐聽著老板說的話，頻頻點頭，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盯著老板的臉。 這張臉已經衰老了，皮膚有著明顯的鬆弛，老人斑還沒出現，但細紋已經占了上風。 這都不是重點。 老板的皮膚仿佛逐漸變得半透明，其下有生命在黃色的液體中遊走，仿若是一隻昆蟲在蛹中逐漸成型。 海唐怔怔地看著，突兀地感覺到一種熟悉。 下一刻，老板的皮膚被破開，自他身體裡鉆出一隻具有六隻腳的蟲形怪物，跨過辦公桌向海唐撲來。 海唐的瞳孔驟然收縮，轉身向外跑去。實驗室一角有滅火器，海唐從常年打開的櫥櫃裡將其拿出，迅速打開插銷，死死壓住握柄對著那向他追來的怪物噴射出大量二氧化碳。 然而那怪物根本不受阻攔，不論是二氧化碳還是氣流都無法影響到它的行動。它渾身沾滿粘液，六條腿邁動時牽扯出無數黏糊糊的細絲，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最初，這怪物的動作還有些磕磕絆絆，但現在它顯然適應了自己的身體，行動從小跑轉為奔跑，隻一眨眼就落到海唐身前。 海唐見狀，放下滅火器空瓶，一把抓起消防斧，砍向那怪物的胸腹。 利斧命中了，但六足巨蟲鋒利的節肢也同時貫穿了海唐的胸口，將他踩在腳下。劇烈的疼痛一瞬間散布全身，帶有一絲憐憫的空洞。 意識渙散間，海唐在兩種黑暗的交匯處看到了些什麼。 黑暗中漂浮著一條雙螺旋結構，其上流轉著璀璨的各色光華。 僅需一眼，那些五顏六色的光的名字便在海唐心中浮現—— “模因”…… 海唐在黑暗中掙紮著，向前伸出手去，卻怎麼也抓不住那根雙螺旋。在他用盡全身力氣去抓握時，眼前的黑暗消散，出現的，又是光滑如鏡的、一體澆築般的金屬色墻壁。 他低頭看向自己黃色的袖口，低聲自語：“我……似乎不是在做夢。” 光是有記憶的死亡，他就已經在短時間內經歷了四次，總共加起來時間可能還不到四個小時。找書苑 wwｗ.zhaｏshuyｕan.com 這些死亡是規律且有主題的。 一者是這幻覺一樣的金屬世界，二者是一些令他痛苦的記憶。 “或許我穿越了？”海唐皺眉，“但我死來死去的，好像又不太對。” 海唐搖搖頭，扯著自己的衣襟看胸口，標誌此時寫著“E0863-022”，不再是第一次或第二次的編號。 也對，前兩位都已經死透了…… “目前感覺，這些還是比較有底層邏輯的幻覺。畢竟穿插的回憶是幻覺，沒道理這就不是幻覺了。” 海唐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身體。剛剛被貫穿身軀的疼痛似乎還陰陰殘留在他的身體裡，似真似幻，就像是他每一天經歷的所有事情，都判斷不出真假。 他此時似乎身處一間寢室，周圍有幾張上下鋪的床，都和墻壁緊緊連接在一起。他剛剛正是從一張下鋪起身的。 房間內籠罩著明亮卻不知來源的光芒，使海唐忽然想到那個貫穿所有幻覺的要素。 模因，汙染。 在他兩次短暫的E組人員生涯中，他的死法都是模因汙染。在幻覺之中，他都死在怪獸手下。 不論是何種死亡，他倒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都是“模因”。 如果這一切都是幻覺，“模因”就是大腦給他的鑰匙。 因此，要破解這一連串幻覺，他就必須搞明白，他的大腦究竟為什麼為他創造出模因這個名詞，又為何將其和種種詭異恐怖聯係到一起。 海唐環顧四周，找到門，走了出去。 走廊裡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