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燈闌珊正打算幫連燭煎好藥之後送去，剛好就在走廊上碰見昨天要她幫忙送藥的僧人。 　　“大師，讓我送過去吧。”她示意僧人把藥交給她：“剛好我今天約好了連公子要去看他。” 　　僧人聞言，淡淡一笑：“真是稀奇了，連公子素來甚少與旁人來往，今日竟會約姑娘去看望，” 　　“好吧，那麻煩闌珊姑娘了。剛才明波來喚貧僧一同上山撿柴枝和野果，貧僧先告辭了。”僧人放下手上的托盤，拿上一捆繩子便往寺廟後門走去。 　　今天連燭沒有作畫，而是臥在床上靜養，爭取盡快恢復身體，回到雲萊境。見燈闌珊帶著湯藥進來，他便坐起來飲藥，然後兩人又像昨天一樣聊了起來。 　　“公子身體可好些了？” 　　“姑娘有心，在下無礙。” 　　“謝謝姑娘這兩天的照顧，還幫在下改了畫像。姑娘可有甚麼願望？在下可以幫你實現。”作為雲萊境的神君，基本上凡人的所有欲望對連燭來說都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當然，神仙不可隨便乾涉凡人的事，不過要是為了報恩，則另當別論。 　　“不客氣，不過??甚麼都可以嗎？”燈闌珊打趣道，其實她現在根本沒有甚麼特別的願望。 　　“是。” 　　“那??我先想想吧，想到了再告訴你！” 　　連燭頷首道：“可以，你想求的，都能實現。” 　　“對了，公子昨天為何要畫人像？”燈闌珊忽然想到畫作的事。 　　“沒甚麼，隻是在下養傷時感覺無聊，一時興起才隨手畫了兩筆。”連燭暗自想道，總不能告訴她，繪製凡人圖樣是自己作為護靈神君的職責之一。 　　“公子??”燈闌珊剛想說點甚麼，卻被打斷了。 　　“闌珊姑娘還是直接喚在下的名字好了，聽著舒心一些，也沒那麼繞口。”在雲萊境的時候旁人大多叫連燭為“神君大人”或是“護靈大人”，比較親近的人會直接喊他本名，不過從來沒有人叫他“公子”。 　　“好，那你也不要一口一個闌珊姑娘了，叫我闌珊就好。”燈闌珊朝他一笑。 　　“闌珊??可是燈火闌珊的闌珊？” 　　“正是，”燈闌珊頓了一下，又問道：“連燭，你明晚可有空閒？” 　　“有，何事？”自從住進寺裡麵之後，他每天要做的事情也就隻有休養，還有畫人像，可不知道有多閒。 　　“明天是四月八日祈福節，要不要一起去京郊的集市裡看別人放天燈？” 　　雖說生性好靜，不喜人多嘈雜之處，但連燭下凡的目的本來就是體察凡人的生活，所以他並未拒絕。 　　“祈福節，會很熱鬧吧？” 　　“當然，這可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呢！”燈闌珊邊說邊給他比劃：“每年的祈福節人們都會把心願寫在天燈上再將燈放上天，大家都說隻要這樣，天上的神仙就會實現我們的願望了。” 　　連燭聽了她的話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在想自己於雲萊境活了不下千年，有時候也會收到凡人們參拜所用的供品，或是聽見他們的訴求。可他從來沒有聽說過放天燈祈福這麼荒謬的說法，更沒有幫誰實現過他們寫在天燈上的願望。 　　“那你每年放到天上的願望，可曾有實現過？” 　　聽罷，燈闌珊麵露難色地搖頭：“我從沒有放過天燈。” 　　“我家裡窮，買不起天燈。”她又道：“不過每年的祈福節我都會去廟裡上香參拜，神仙們很好的，每年都會幫我實現願望。” 　　見連燭一副不相信的神情，燈闌珊有點急了：“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明天試試就知道了。” 　　“好，我會試的。”凡人都喜歡求神佛庇佑，可對於身為護靈神君的連燭而言，這純粹就是自己向自己參拜許願。 　　有生之年還能給自己上香的人，數遍三界也不會有第二個。 　　“說起來還真是奇怪，難道你們家鄉都不過祈福節的嗎？”燈闌珊從剛才就一直想問，為甚麼連燭對祈福節會一無所知，甚至連節日具體是哪一天都不知道。 　　“我的家鄉不比趙國都城富庶，逢年過節亦甚少大操大辦。”連燭隨口編了個理由：“況且我常年在外經商，對節日不大上心。” 　　“這樣啊??沒關係，集市上有趣的、好玩的，我都清楚著呢。明天就讓我一盡地主之誼，帶你出去過節！”每年祈福節，燈闌珊除了去廟裡參拜，還愛在街上閒逛，感受一下自己家裡從未有過的節日氣氛。 　　雖然每年逛完回家都會被母親打罵，說她不老實在家裡幹活，還跑出去野，不過到了明年她還是會忍不住偷跑到街上看別人放燈。 　　連燭看著眼前興奮不已的她，不禁開始期待起明天的祈福節。 　　奇怪，明明他從來沒有試過期待任何事情。 　　* 　　“等很久了吧？”今天燈闌珊忙活了一整天，總算在約定的時辰之前完成了寺中的灑掃工夫。 　　連燭今日被竹無蕊隔空唸叨了大半天，也是剛剛才打發了他。而竹無蕊說的，無非就是催他盡早回雲萊境。 　　“沒有，我也是剛到。” 　　“那走吧，我帶你去集市，放天燈儀式快要開始了！”也許是過於興奮，燈闌珊不自覺地拉住連燭的手。這樣他感到挺意外，第一次與凡人牽手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 　　“差點忘了，這個給你。”燈闌珊從身後拿出一件披風：“京郊傍晚挺涼的，我特意跟主持借了件披風給你。” 　　“你身體才剛好些，可千萬別著涼了。” 　　“謝謝。”儘管神仙根本不怕嚴寒酷熱，可連燭還是把披風披上了。一來不想辜負了燈闌珊的好意，二來在桃華源就該入鄉隨俗，早晚得吃飯，天涼了就得添衣，這樣才不會暴露身分。 　　集市上人潮湧湧，水洩不通，道路兩旁盡是些賣小玩意的攤子，不遠處還有數家酒樓、客棧甚麼的。他們二人到達的時候太陽才下山，此刻天上還掛著一抹很好看的紫紅。以往每年的放燈儀式都是在這個時候開始的，今年也不例外。 　　“我們好像來晚了。”往年燈闌珊都會在天剛開始黑的時候就出來，今天來晚了些，集市上能看到放燈儀式的地方都擠滿了人。兩人沒找到視野清晰的地方，隻好找個人少之處隨便將就。 　　“可惜了，聽說今年為了給疫癥病人們祈福，還特意把天燈做成了彩色的呢。” 　　看著燈闌珊一跳一跳的，踮起腳尖往放燈的方向看，連燭想到了一個法子。 　　雖說無故在凡人麵前施法不太合適，不過隻要編個理由蒙混過去就沒問題了。 　　“闌珊，把手給我，”他伸出手示意燈闌珊牽著。 　　“怎麼了？”燈闌珊聽話地把手搭上。 　　“今天是祈福節，當然是要帶你去看天燈。”說罷，連燭輕輕一躍，帶著她飛到旁邊一家酒樓的房頂上。 　　“哇！”燈闌珊受驚大叫，她沒想過連燭會突然把自己帶到這麼高的地方來，更沒有想到站在這裡看到的風景竟如此漂亮。 　　待她回過神來，本年祈福節的第一個天燈正在緩緩升起，它是粉藍色的，也是燈闌珊最喜歡的顏色。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不到片刻天上就飄滿了五彩繽紛的天燈，每個天燈的底部都綴著一條流蘇，燈體上寫滿了各種祝福和願望。人們把天燈點著了，天燈又將集市點亮，橙黃色的燭光瞬間遍布市內的每一個角落，照亮了每一個人和他們的願望。 　　“你??我們是怎麼上來的？”燈闌珊大感驚訝，她怎麼也沒想到連燭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平日連話也不多，”武功”竟如此深厚。 　　“我一向有習武，會點輕功。”連燭隨便找了個藉口去掩飾自己使用仙術的事實。 　　當然，他確實有習武，會輕功，且絕不止一點。 　　二人站在高處看燈，這時一盞淡紫色的天燈從他們身邊飄過。 　　燈闌珊看向燈上娟秀的字跡：“你看，上麵寫的甚麼？” 　　連燭聞言便往同一方向望去：“寫的是祈求身體康健，還有??長生不老。” 　　“你說天上的神仙會幫他們實現這個願望嗎？”燈闌珊問。 　　人食五穀雜糧，生病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了，且凡人的肉身都是由塑生土捏造而成，此土的特性就是捏造出來的生命都隻能活個七八十載。長命百歲已是難得，長生不老隻怕是不可能。 　　“身體康健也就罷了，長生不老的願望過於貪得無厭，怕是不能實現。”連燭臉色平靜地回答這一個自己從未思考過的問題。 　　世間萬物皆有其命數，即便是神仙也不能改變。負責捏造凡人肉體的神仙可以做的，也就隻有在造人的時候對他們的外表稍作修整，讓他們在世時給別人留下美好的印象。所以他才會沒日沒夜地繪畫人像，以求盡一己之力讓凡人活得好一點。找書苑www.ｚｈａoshuyuan.ｃｏm 　　“你說得對，這個願望確是有點太為難天上的神仙。”燈闌珊點頭表示認同：“放心吧，你之前說可以許我一個願望，我定不會提些讓你為難的要求的！” 　　“謝謝你。”要是每個凡人都這麼讓人省心，雲萊境眾神的日子也就好過多了。至少不會再收到任何奇怪的請求，像是求神仙幫忙餵牛或是浣紗之類的。 　　很快，兩人視線範圍內的所有天燈都已全部飄走，今年的祈福節亦隨著眾人散去而完結，市集回歸平靜，靜候著明天的朝陽升起。 　　“回去吧。”燈闌珊站起來就想走，全然忘了自己現在身處於離地數十尺的房頂之上。她一個沒站穩就從高處摔了下去，幸有連燭及時將她抱住，再以“輕功”安全返回地麵。 　　“剛才幸虧有你，不然我就摔死了。”回到地麵後，二人並肩往慈生寺方向走。此時的燈闌珊仍心有餘悸，剛才要不是有連燭，現在她的靈魂怕是早就飄得跟天燈一樣遠。 　　“沒甚麼，這是我職責所在。” 　　“你說甚麼？”自從認識連燭後，燈闌珊總覺得這人有點怪怪的，不論是言談或是舉止。 　　“沒甚麼，我是說??我與你一道出來，本就有責任該保護你。” 　　護靈神君中的“護靈”二字，意為保護生靈。雲萊境是有神仙不該乾涉凡人命途的規矩，不過凡事總有例外，而連燭就是這個例外。他是負責捏造凡人肉胎和保護生靈的神君，自然可以有限度地主宰凡人的命運。 　　當然，任誰也不能改變生老病死，皆因此乃天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