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好一會,燈闌珊都快睡著了,才見一名小和尚匆匆跑來。 這就是主持所說的徒兒,法號明波,年十一。他比燈闌珊小幾歲,看起來也不像寺中其他僧人般穩重,除了身穿袈裟,和寺外的尋常孩童並無太大分別。 “闌珊姑娘??闌珊姑娘??”明波輕喚快要入睡的燈闌珊,見她緩緩睜開眼睛,又似模似樣地學著寺中其他僧人一樣,雙手合十說道:“闌珊姑娘,我叫明波,主持讓我過來帶你去安置的!” “好??麻煩你了。”燈闌珊揉揉惺忪的雙眼,又往明波臉上一看,自從發了瘟疫之後,她已經好久沒有看到過如此燦爛的笑容了。 明波帶她走到院落左側盡頭數起第二間廂房外,抬手示意:“姑娘以後就住這裡。你運氣真好,剛好還剩這個房間空著!” “還有甚麼需要嗎?”由於長期在在寺內接觸各式各樣的人,所以明波很會待人接物。他是慈生寺裡年紀最小的和尚,平日裡也是大家的開心果。 “沒有了,謝??” “啊!”“砰??啪??咣!” 燈闌珊剛進房門,卻聽見走廊另一頭的最後一間房忽然傳出淩厲的叫聲,緊接而來的是打碎瓷器的聲音。 “又來了。”明波看向那間箱房,轉頭向燈闌珊解釋道:”裡麵住的是幾個得了瘋疫的人,因為他們家裡人都害怕,所以才給送到寺裡來了。” “砰??”此時,房中的人突然跑了出來,嘴裡還唸著甚麼“辛苦”、“不活了”之類的。在院中打掃的僧人見狀,連忙奪去他手上的碎瓷片,並將人送回房間裡去。 “對不起闌珊姑娘,嚇著你了。”明波搔搔頭,一臉尷尬地說,他在想要不要跟主持說一下,讓主持給燈闌珊換一個遠離疫癥病人的住處。 “沒關係,我在城裡的時候都見慣了。”燈闌珊說得也沒錯,除了她兄長燈燃,最近都城的街上確實有許多瘋疫病人在到處亂逛,儘管朝廷已經派了人教導防疫和治療病人,可惜效果甚微。 “偏偏這瘋疫還是不治之癥,現在隻有緩解之藥而無根治之藥。姑娘可得小心點,千萬不要走近那間箱房,也不要接近那些得了病的人,免得被傳染。”明波好心提醒道,語氣和口吻一點都不像個十一歲的孩童。 “對了,除了你和那些病人,寺裡還住了一些孩童,不過他們住在別的院子裡。姑娘旁邊的房間裡住的是連燭公子,說是從外地去都城議商的商人,不過在路上遇到了山匪,財物都被搶了,還受了傷。“ ”大概十天之前我和師兄們一起去後山砍柴,發現他昏倒在山上,就把他帶了回來。連燭公子好靜,你平時在房內盡量不要弄出太大的聲響,免得打擾他休息養傷。”明波朝燈闌珊一笑:“我昨天打翻了香油,主持罰我唸的經文還未唸完呢!” “我先去頌經了,闌珊姑娘有甚麼事情再叫我吧!”話音剛落,明波已不見蹤影。 接下來的幾天,燈闌珊都幫應著寺裡的各種大小事,譬如打掃院落、做飯、照顧寺中孩童等。這幾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幸福之感,雖然還是做著從前在家裡做慣了的粗重工夫,不過這裡至少不會有人打罵她,寺裡的僧人全都慈眉善目,說話溫聲細語。燈闌珊甚至跟寺中的幾位姑子交了朋友,除了晚上偶爾會聽到隔壁箱房傳出瘋疫病人的叫罵聲,其他也並無不妥。 “闌珊姑娘,我??我吃壞肚子了,要去方便一下??煩請你把這碗藥送到連燭公子房中可以嗎?”某日下午,一位僧人找上了燈闌珊,想讓她幫忙送藥。 “給我吧,你快去。”放下掃帚和水盤後,她端著藥碗來到連燭公子所居的房間。燈闌珊此前從未見過房中之人,畢竟連燭平日都在養傷,從未出過房間。寺中的人除了送藥和送吃食之外也不會主動去打擾他,所以見過連燭的人其實不多。 “連公子,該吃藥了。”燈闌珊輕敲房門,見無人回應,隻得再敲:“連公子,該??” “進來吧。”她敲門之時,房內的連燭正在專心作畫,所以一時之間沒有聽到。 燈闌珊推門而進,此間廂房不大,陳設佈置和自己住的那間差不多。不過甫進門她就感到陣陣涼風拂麵吹來,雖說初春的京郊是會有點風,不過也不至於會讓房間冷成這樣。況且現在還是下午,本該是一天之中最炎熱的時候。 “奇怪??”她左右環顧,才發現原來是窗戶打開了。 燈闌珊放下藥碗,關上窗戶,又彎腰整理散落地上的數張畫紙。連燭看著她的一係列行徑,稍感疑惑,從來沒有人會替他關心此等小事。 “連公子有傷在身,怎可如此吹風。”燈闌珊把畫紙放到案上,絲毫沒有瞧見連燭臉上的茫然之情。 “公子還是先吃藥吧,”在家的時候燈闌珊早已習慣每天給臥病在床的兄長餵藥,所以她一看見藥碗便會不自覺地把它端起,再拿起勺子想要直接將湯藥餵到連燭嘴裡。 “勞煩姑娘了??在下自己來即可??”連燭連忙接過藥碗,拿走勺子,徑直把苦藥灌入嘴中。 燈闌珊這才發現自己好像唐突了,連忙道歉:“對??對不起,我以前在家裡做慣了這些事,所以??是闌珊唐突公子了,請連公子見諒。” 出身於貧苦之家的她本不該會這些禮節,不過是在家中被打罵多了,所以練成了言行謹慎的習慣。 連燭放下藥碗,臉上神色一貫淡然,讓人不太看得出來其情緒:“無妨,謝闌珊姑娘美意。” 謝闌珊姑娘美意??這寥寥數字瞬間刻入燈闌珊的心頭,畢竟從來沒人會這般和顏悅色地謝她。 “公子客氣了。” 服藥後連燭繼續作畫,燈闌珊忍不住好奇便坐到案旁看著他畫。前兩天有個孩童在院中玩耍時誤闖進連燭的廂房,當時她也一臉天真地想要看畫作,不過連燭略嫌她吵鬧,隨便畫了點花草便用幾塊牛乳糕把人打發走了。如今燈闌珊隻是坐在旁邊靜靜觀看,連燭亦無意將她趕走。 最近幾天他都在畫人像,有時候畫男,有時候畫女,這是他日常工作之一。 “不知公子畫中之人是誰?看著不像是都城中人的麵孔,”燈闌珊側著頭看向畫中女子的臉:“公子家鄉的人都長這樣嗎?” “家鄉?”連燭這才想起,自己一直向寺中眾人謊稱是從外地來的商人。 “你家鄉的人長相真特別,我還從來沒有見過甚麼地方的人是長這樣的。”燈闌珊指向畫中女子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公子的畫技真好。” “謝姑娘誇讚,不過這可不是我家鄉人的長相,”連燭拿起畫紙細心觀看。 “紙上畫的是在下理想中你們凡人的長相。” “你們?凡人?”燈闌珊被他逗笑了:“公子說話真風趣,說得好像你不是凡人似的。” 連燭聽罷,隻是頷首微笑,並無答話。 要是隨便在凡人麵前暴露了身分,可不好。 “闌珊姑娘說得是,是在下言語有失,姑娘別介意。”他將人像畫遞到燈闌珊麵前:“姑娘看在下畫了這麼久,想必會有一些意見的。在下不才,還請姑娘指點一二。” “不敢當,不敢當??”嘴上說著不敢,燈闌珊還是接過畫像細看:“嗯??” “這鼻子,不太好。”她拿起毛筆在畫中人的鼻頭上添了數筆:“公子你看,鼻子要是改成這樣,她的長相是不是變得和善了不少,沒有本來那麼嚴肅了?” “看起來有福相多了。” 連燭看了看被燈闌珊修改之後的鼻子,又看了眼畫中人的整體長相,頓覺她所言甚是:”這正是在下理想中的凡人長相。” “謝姑娘指教。”他心想道:桃華源的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有時候還是該問問這裡的人。 “今天與公子說話還算投契,不知明天闌珊可否再來看公子作畫?”燈闌珊和連燭一聊就是一個下午,不知不覺都快到用晚膳的時辰了。 “在下??咳??咳??”也許是因為作了一整天的畫,連燭有些累了,胸前的傷口亦隱隱作痛。 “公子??你還好嗎?”燈闌珊見狀速忙扶他到榻上躺下:“可是動到傷口了?” “無妨,姑娘不必為在下擔心。”躺了一會後,他漸漸緩過來:“你先回去吧,在下無事。” 燈闌珊見他情況好些,亦放下心:“那??好吧。你好生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好。”這是連燭此次下凡以來,頭一次與凡人聊了這麼久的天,甚至還約好了明日繼續聊。 * 燈闌珊走後,連燭接到了雲萊境的消息。 “我的好兄弟,你到底哪去了?快回來吧,聖後正派人到處尋你呢!”消息是竹無蕊傳來的,他是連燭的表弟。 “你說是下凡體察,順便調查瘋疫之事,一去就是三個多月,到底打算何時回來啊?” “我在桃華源還有事要辦,過幾天再說。”連燭說的事當然不是約了燈闌珊明天作畫,而是養傷。否則以他現在的狀態跟本回不去雲萊境,就是回去了,也隻會惹聖後擔心。 “母後那邊你和姐姐先幫我拖一陣,我盡快回來。” “行了行了,你可要快一點,我們拖不了多久。”話音剛落,房內恢復平靜,竹無蕊高亢的嗓音沒再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