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輦上坐著兩個人。 一個肩膀寬闊、正襟危坐的男子;一個細眉媚眼、柔若無骨的女子。 那男人的冠帽絲絳係的規整,眸子裡似是湧著潮水,他攬著靠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倒不顯得兩人有多親密,隻是給人一種他怕女子掉下象輦的謹慎感。 靠在他胸前的女子露著酥胸白股,身上的殷紅輕紗隨著細風沉醉般地舞動,絲毫不想遮掩女子身上的任何部位,她攤軟在大臂旁的兩隻粉色的大兔子隨著象輦的步子翻滾著,又伸出腳尖挑逗著想擠到象輦旁邊來的人群,引得下麵幾個膽大的漢子想跳上去夠一夠。 敦實的象輦輕輕震動著街道,人群也如潮水一般呼嘯著拐了彎兒。 祝願壓壓眉毛,緩緩吐出了一口氣。 重機碰碰祝願,小聲問:“管事,你認得那輦床上的人?” 祝願點了點頭:“算得上是我的同僚。” 菅靈猛地轉頭看祝願:“同僚?那怎麼人家在象輦上高坐,阿姐你卻成了泥腿子?” 祝願笑笑道:“職責不同,而且不是高高在象輦上坐了,就不用辛苦乾活兒了,你沒聽說過伴君如伴虎嗎?“ 菅靈眨眨眼,表示沒太理解祝願的這句話。 祝願催催馬車,繼續往前走,她扭了頭嚇唬起了菅靈:“你也隻是看到了人家風光的一麵而已!背後的辛苦你哪裡曉的?舉個例子,若是我在差事上犯了錯,上頭隻會找我的上司,不會找我這種小嘍囉;若是這個錯誤犯得比較嚴重,最差最差就是我們乾活兒的這幾個人平攤損失,還得說是量力而行,不會真的讓我們傾家蕩產;他們行麼?他們別說辦錯一件事兒了,就是說錯一句話,都有可能掉腦袋喲!” 菅靈轉著眼珠子問:“那阿姐把差事辦砸了,不也就丟了飯碗了麼?沒了進項,豈不是會餓死?這跟掉腦袋也沒什麼區別吧!” 祝願眉尖一挑,扁扁嘴接著道:“你沒聽說過嗎?這車馬行的差事,尤其是像我跟我爹這種跑外業的,基本上都是金飯碗!就是我們不想乾,上頭的還得催著我們上工呢!” “啊?這是為何?”菅靈歪著腦袋萬分好奇。 “像我們這種熟悉各種地形、通曉各族語言的泥腿子那也是一千個裡麵才能找出一個來的,找到了一個,這個就是當地車馬行的寶貝!我上司敢辭掉我們嗎?辭掉我們這塊兒沒人幫他做事了!我們犯錯,他還得哄著我們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不要往心裡去,下次注意就好了! 再看那象輦上的人呢?敢睡個踏實覺嗎?敢吃口放心飯嗎?上個茅房都得緊慢趕著;脖子上架著刀的日子,可不是誰都能受得了的!你看上麵那位姑娘,工作壓力都大成什麼樣兒了?就那種的,一天至少得磕三包五石散!不出一年,人都廢了!” 祝願說的有聲有色,車裡的重機使勁壓著嘴角憋著笑,不過菅靈聽得一臉認真,看樣子,祝願說的話,她全信了。 馬車慢悠悠地往北拐,唱經聲越來越大了。 祝願看看四周,她拍拍菅靈道:“你帶著和尚去那邊吃點東西,我進廟把香油錢捐了。” 菅靈應了一聲,看著祝願跳下了車,又拍拍馬屁股,往不遠處的炊餅店那邊去了。 正趕上吃飯的點兒,店家的穿風堂裡坐滿了人,菅靈隻好把碗端到馬車裡,和重機在車上吃了。 吃到一半,菅靈似是想到了什麼,她抬眼看重機,很是認真地問:“哎,和尚,你不是說,你要來廟裡見熟人嘛?” 重機苦笑道:“這響水寺已然不是我記憶中的模樣了,想必熟人也不記得我了。” 菅靈眨巴眨巴眼睛,湊近了重機問:“你們不同的廟裡是不是和尚們也嫌貧愛富呀?” 重機隻管笑笑,繼續吃飯。 做功德回來的祝願一路小跑,她已經看到了自家馬車,菅靈正坐在馬車上往嘴裡塞一塊看起來很好吃的糕餅,她剛要抬腿橫穿馬路,側麵推推搡搡擠過來了一堆人,祝願忙縮了腿往後麵躲去了。 眼見人群裡兩個婦人在拉扯,一個兩頰消瘦下去,頭發也沒了光澤的婦人叫著:“我窮?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窮了?我守在我老娘身邊孝順著!我有兒子有女兒!我還花了十幾兩銀子在城裡買了房子!我不算大富不貴我也過得有滋有味兒的!我知足的很!卻不像你!你是有錢!你有錢你老娘還在老家到處編排你!還教我來罵你!哪天你老娘死在家裡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連個孝都戴不上!” 另一個婦人倒不像那個那般上躥下跳的,隻叉著腰揚著眉冷聲道:“你哪裡不窮了?你過的有滋有味兒所以臉上的肉都長到你養的豬身上去了麼?你頭上的油全用來給你老娘供長生燈了麼?還花十幾兩銀子在城裡買了房子,這響水縣有十幾兩銀子就能買下來的房子?你花的銀子是蓋豬圈的錢吧?你是有兒有女,每天一覺醒來左邊一個醜郎君,右邊兩個醜孩子,你自己也像個被吸乾了陽氣的骷髏怪一樣,可真是羨煞旁人了!我家的都是童生了,你家的連私塾都沒進呢!你那豬崽子一樣的蠢笨貨色也值得向我炫耀?你是守在你老娘身邊!可那是因為你無能啊!丙子年選繡娘,你可是頭一輪兒被淘汰的!我為什麼不守在我老娘身邊你心裡不清楚呀?我們家的小輩被她們婆媳倆折騰的瘋的瘋殘的殘,是我家列祖列宗保佑我才讓我被貴人一路提攜,遠離了那個火坑,如今我侄女也要嫁離得遠遠的了!還我老娘教你來罵我,我看你是豬妖投胎轉世想拉我下去吃肉喝血吧!自己造孽渾然不知,我勸你燒燒高香別再年紀大了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上躥下跳的婦人已被拉得遠遠的,那個身子豐腴、眉眼明亮的婦人甩了一回帕子重新上了臺階,往鋪子裡去了。 祝願好奇,她探著腦袋往鋪子裡看了一眼,要巧不巧,就撞上那婦人亮晶晶的眸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