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索臺記 鄧益安 5334 字 2024-03-17

曉色初分,天邊微露魚肚白之際,銅漏的滴答聲昭示著新一日的啟始。   此刻皇都之中,百官已身著朝服,沿宮墻徐步而行,步履莊重,秩序井然地朝著皇宮之南的諸司衙署區域進發。   在此朝廷中樞要地,一派規模宏大、布局嚴整的官署群落林立其間。   各座樓閣均覆以流光溢彩的琉璃瓦,與朱紅屋脊映照朝霞,熠熠生輝。其飛簷翹角之上,瑞獸雕琢精良。榫卯連接的鬥拱,層疊繁復,頗顯匠心獨運。   作為國策宏圖的實施之所——尚書省官署,便坐落於此。   晨光熹微之際,六部所屬官吏陸續邁入肅穆莊嚴的尚書省衙署之內,各就其位,各盡其職。   此刻,在戶部衙署內,其尚書沈韞正端坐於簽押房內,手握朱筆,審慎批閱了一道緊急奏牘。   特許其下屬左侍郎及度支、倉部二位郎中聯袂三司要員,前往邑安州禹陽縣,詳查黴變糧食的重案。   三司——即為刑部、大理寺、禦史臺三大司法監察機構。   戶部此次雖為協助之職,但沈韞深知職責重大,斷不可因自身延誤而牽累了三司的查案進程。   待批閱完畢,他將朱砂筆歸置於硯臺一側,輕輕將那道奏牘對折整齊,目光轉向身側侍立的吏員,吩咐道:“將此份批文即刻送至門下省,務必親手呈交於門下侍中詳審復核。”   胥吏聞命即動,手捧批文,疾步穿過廊廡,奔赴門下省而去。   申初時分,今日政務幾近畢事。   沈韞舉目望向窗外,見此刻天象晦明交替,頗有大雨將至之兆。   睹此景致,心中不禁生出感慨:這夏日之際,天象變化莫測,這正午時分還驕陽似火,此時卻已烏雲蔽日。   旋即,他便從容地合卷收筆,欲收束手頭事務,以盡早歸家安歇。   然而正當此際,卻見中書左侍郎匆匆而至,手中捧持一卷錦帛包裹之物,神色肅穆,向他遞呈而來。   “沈尚書,此乃聖人禦筆密旨,請即刻恭領,當庭展閱。”   沈韞迅即離座起身,自書案之後趨前而出。   麵對聖人密諭,堂中官吏皆回避不迭。   沈韞恭敬叩首,雙手接過密旨,而後小心翼翼地展開閱覽。   此詔旨意明確,命沈韞即刻親赴禹陽查探糧食一案。   他對此突如其來的密令感到幾分愕然與困惑,畢竟戶部已決定此次遣派度支及倉司郎中,且此案原由戶部左侍郎主管,不知為何需他親臨其地。   可這既是聖人之命,便不得有絲毫怠慢。   領受聖旨後,他聞令而動,當即召集僚屬,慎重有序地安排各項事宜,嚴令僚屬急速準備所需物資與隨行人員,以最快的速度整裝待發。   在交代完諸事後,沈韞剛一跨出戶部官署之門,正欲歸返府邸之際,便無意瞥見遠處吏部、刑部等官署的各司官吏們同戶部一樣,此時也在忙碌穿梭,步履匆匆。   他駐足凝視著這一幕,心中不禁暗自揣測,莫非他們也因突如其來的聖旨而緊急籌備?   但聽聞此案乃因刑部接獲舉報而起,理應在接到舉報之時便著手調查,此刻卻見刑部也在籌備,料想今日刑部也或將派重臣前去接手此案。   盡管沈韞心存些許疑惑,但當前首要之務是回府整理行裝,以便盡早啟程赴禹陽查案。   踏入府邸門檻,沈韞迫不及待地向夫人陶文嬋稟明即將遠赴禹陽之事。   自他四年前被升遷為戶部尚書以來,此行乃首次離京外出公乾。   盡管從此地至邑安州的路途遙遠,縱使快馬疾馳,也需耗費近七日有餘,但對沈韞而言,倒也並未對他構成太大困擾。   早年間擔任司農寺農監之時,他就曾多次離京巡查,足跡遍及四方,然而隨著官階漸升,其在外奔波的次數才日益減少。   陶文嬋聞聽夫君沈韞將遠赴禹陽,心中不禁湧起一陣憂慮,對他的安危深感掛念。   她緊握沈韞的手,柔聲道:“郎君在外定要保重身體,切莫為公事過於勞心耗神,尤其是在禹陽之地,現今尚有瘟疫流布之患,切記加倍防護,謹慎處事。再者,邑安風土氣候與京師迥異,還須處處小心,以確保康健無虞。”   轉念間,她又憶起了已在禹陽效力近兩年之久的兄長薑叔易,眸中頓時閃爍出期待之色,接著說道:“對了!郎君此行赴往禹陽,想必定能與我家兄長相見。日前家嫂也有言及,兄長久未寄回書信,郎君抵達禹陽時,務必請其勿要忘記時常以書信通報平安,並將文嬋的掛念轉達於他!”   沈韞含笑點頭應承,適才一心沉浸於公務籌措之中,竟將摯友薑叔易身處禹陽之事拋諸腦後。   思及其已在禹陽辛勞兩年有餘,未知其近況如何,是否安好如昔。   薑叔易是沈韞生平的首位至交密友,且為他最為倚重信賴之人。二人情誼已有二十餘載。   早年間,沈韞的父親因患宿疾,遍尋名醫卻始終無果,幸得當時在太醫署擔任太醫正的薑父施以妙手,方才治愈其頑疾。   自此以後,他二人的父親便頻有交集,結下不解之緣。   沈韞十五歲那年突患重疾,沈父對兒子的病情深感憂慮,薑父得知此事,便主動提議將沈韞接至其家中受醫調養。   沈父向來對其他醫者之術未能全然信服,而太醫署的醫官,又專司皇室療養,事務繁劇,難以頻頻出宮診視。   無奈之下,出於對薑家醫術的信任和對愛子病情的關切,沈父最終接納了薑父的提議。   少年時期的沈韞性情孤高自許,由於沈父當時已是朝中權勢顯赫的中書令,周圍趨炎附勢之人不計其數。   沈韞自幼便心懷壯誌,渴望能如父親那般卓爾不群,可他又不願仰仗家世蔭庇而求仕進,決心憑借自身勤勉的修為與過人的才智,在官場之中嶄露頭角。   沈家教化嚴謹,他自小便對禮法儀節熟稔於心。   初至薑家,他隻覺此處與庶民之家無甚差異,簡樸之至。   盡管他始終保持著應有的禮數,未有失態之舉,但其內心源自世家子弟的傲氣,卻難以掩飾。   尤其麵對薑家這般樸素之家時,縱使表麵禮數周全,但眉眼之間仍難免流露出輕視之意。   薑叔易較沈韞年長一歲,因家母早逝,故而薑父膝下僅此獨子。   薑父每日勤於太醫署事務,家中瑣事便由薑叔易悉心料理。   而他也承襲了其父溫良恭謙的性情,待人接物寬厚有加。   縱然沈韞因出身名門而偶露孤傲之氣,不常主動與他交流,但薑叔易並未因此心生芥蒂,始終對其悉心照料。   鮮為人知的是,薑父收養有一女,名為陶文嬋。   盡管沈韞平素見識過不少錦衣華服的名門閨秀,但在薑家初遇陶文嬋,見其身著粗布舊裳,卻貌美靈動、開朗活潑,一時之間竟令他心神微亂。   沈韞於薑家寄居一年有餘,與薑家兄妹朝夕相處間,心扉為其二人所打動,他們的溫良包容,令沈韞常常自省己身,傲氣逐漸消解,胸懷也愈加坦蕩。   光陰荏苒,沈韞對陶文嬋的情愫漸露,薑叔易察微知著,心知沈韞性格尚存羞澀與拘謹,便暗中以婉轉之策為二人牽線搭橋。   待至沈韞二十弱冠之際,終與陶文嬋結為連理。   但正當此喜慶之時,薑父卻不幸罹患急病,未能親眼見證愛女出閣盛況,對兄妹二人而言實乃憾事一樁。   沈韞心知薑叔易僅餘其妹陶文嬋這一位至親,便常與之相會共敘,彼此推心置腹、互訴衷腸,情誼愈見深厚。   後來,薑叔易也步其父後塵,進而入太醫署供職,終得成為一名太醫,於宮掖之內為皇家重臣診病療疾。   但自兩年前,其奉詔前往禹陽施藥救災、平息疫病之亂,此乃他二人相識以來首次經歷如此長久的分離。   沈韞如今細思,不禁對此次禹陽之行心生期盼,畢竟與薑兄已有兩年多未曾互通音信,能與故交重逢,倒也是此行之一大慰藉。   兩年半載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朝廷接獲緊要奏報,言稱邑安州禹陽縣突發大疫。   禹陽雖已急設城外病坊以收治染疫民眾,但地方醫官卻苦無良策。   為解此燃眉之急,太醫署奉皇命,派遣太醫薑叔易偕同數名醫員趕赴禹陽,以期盡早控製疫情。   此後不久,因災情日甚一日,當地百姓生活陷入困境,難以維係,朝廷隨即調遣諸州縣向禹陽運輸賑濟糧餉等物資,以穩當地秩序。   而禹陽之事如此深得朝廷關注,乃因其為農耕富饒之地,於邑安州所下轄。   禹陽雖為縣,但縣也分赤、望、緊、上、中、下等幾級,此地居者數十萬人,田疇肥沃,賦稅充盈,是為望縣。   因此禹陽每日商賈雲集,不知凡幾的長列車馬商隊等候著出入城門,城內街頭巷尾的喧囂熱鬧也為此地更添一派繁榮之景。   可這昔日繁華之地,卻因疫疾所纏,景象大異於前。   商旅不復如雲,坊陌難聞喧嘩,民生困苦凋敝,黎庶惴惴不安,如今已是一片蕭條之狀。   及至瘟疫將滿兩年,恰逢冬至節氣。   某日,刑部忽接獲禹陽黎民舉報,言其所食糧穀似有黴變之象。   禹陽自疫情初發以來,民生皆依賴朝廷及各州賑濟,此番舉報,自是引得朝廷對此極為重視。   於是,刑部、大理寺迅即派遣密探喬裝潛入禹陽,暗中徹查。   歷時五月有餘,在密探暗訪下,終得重大線索。   隨即,戶部奉朝廷之令,親往當地對倉廩進行周詳徹查,以助三司將涉案人等帶回京城受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