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鼠(1 / 1)

朱獾要找的那個人同樣住在老宅,驢不到村三分之二的村民住在老宅。除了老宅,其它的房子不能算是房子。   八十八間房的老宅本來住下全村的人,後來一些人慢慢搬出老宅,說老宅鬧鬼。   朱獾在前麵跑,蛋兒在後麵追,邊追邊喊:“血,血,你的血。”   我的血?咦,剛才拖雞進屋怎麼不洗一下手?黏糊糊的實在不爽。   “姐,你屁股上麵有血,好多血。”蛋兒追喊。   朱獾立定,蛋兒撞她身上,她巋然不動,蛋兒彈出一米多遠,滾下坡,滾入老宅門口的太平塘。   “咦,還真有血,日子不對呀?”   朱獾雙手一左一右往自己的臀部一撩,原本沾滿雞血的指尖又粘粘乎乎,一聞,同一個味,想起剛才滑倒的時候一屁股坐了雞血,被那些男人誤以為那個血。   不顧蛋兒在太平塘裡撲騰,朱獾徑直朝老宅最深處沖。   老宅八進八出,每一進十一間房,總共八十八間房。朱獾家住第一進,她要找的那個人住第八進,也就是最後一進。   朱獾沖到那個人的房前,大汗淋漓,不僅雙手血水滴滴答答,屁股上的那一灘汙血也化作兩朵殷紅的花兒怒放。   “請止步,寒舍不入見紅之人。”   朱獾前腳剛踏進門檻,一把折扇擋在她的麵前,同時閃現一個一身白的老人,白頭發白胡子白袍子,連麵色白皙如雪。   朱獾嬉笑道:“朱先生,不是紅,是雞血,雞血。”   “血者猶血,大不祥也,出去!”朱先生正言厲色。   朱獾無法,退回腳,縮回身,端端正正門前站定,輕聲細語問道:“告示哪回事體?不會是儂沒事兒閑的耍子兒?”   “讀書之人豈可滿嘴俚語,老夫靜坐時間到。”朱先生順手關上大門。   朱獾想要再喊,麵對緊閉的黑漆漆木頭大門自己的嘴隻好緊閉,原本見血封喉的那股子勁蕩然無存。   朱先生是唯一讓朱獾尊敬的人物,隻有在朱先生麵前,朱獾才像個女孩子。   悻悻然返回路上,朱獾思忖,朱先生半夜貼那張告示到底什麼意思?他平時可是穩當得很,絕不可能沒事兒閑的耍子兒。   “沒事兒閑的耍子兒”和“腦西搭牢”這兩句是朱獾去省城打工的時候所學,覺得說起來很有範,回到驢不到村後成為她的口頭禪。   驢不到村,從字麵上就可以看出這個村地處偏僻,連驢都到不了的村子肯定是山裡山灣裡灣外人輕易不可能來。   鮮見外人來村裡,不等於與世隔絕,村裡的年輕人差不多全去了省城打工,而且基本一去不復返,隻有朱獾出去才半月急急回了村。   朱獾回村不是在省城找不到工作,她這個驢不到村第一個高中生流水線上擰螺絲肯定不成問題,她惦記她的那幾個仙友。   朱先生不搭理朱獾,朱獾吃雞肉都沒有味,待半夜到大樟樹下和仙友們辦完事,光溜溜躺在床上滿腦子還是那張告示。   和全村其他人不同,朱獾對那些雞怎麼被擰了頭掛在竹竿上不感興趣,她感興趣的隻有拆遷。   在省城的那些日子,朱獾聽得最多的就是拆遷,拆遷暴富,拆遷改變人生……那麼拆遷掉這座老宅會怎麼樣?   驢不到村不存在?自己成為拆二代?推土機和挖掘機轟隆隆開過來,老宅挖出一罐罐金銀珠寶,還掘出一個地下寶庫,就在我睡的床下……   “娘額!”   “爹呀!”   “要死!”   “……”   一陣哭爹喊娘聲驚擾剛要進入夢鄉的朱獾,朱獾一般雞叫頭遍才會有睡意,天亮才會進入夢鄉。   腦西搭牢,昨天這樣,今天這樣,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朱獾的腦袋使勁往團成一團的棉被裡拱。   “全是血!”   “都被剝了皮!”   “心肝差點嚇出!”   “……”   “起來!”   鬧鬧哄哄中一塊竹板拍在朱獾的光腚上,朱獾掀掉頭上的棉被詰問老娘:“你又不敲門進來?”   “說,那些耗子是不是你弄?”   “什麼耗子?”   “自己去看!”   “我要睡覺。”   “去不去?”   “去就去……”   朱獾懶洋洋從床上下來,慢吞吞穿上那套沾滿雞血的棉睡衣,磨磨嘰嘰走出自己的房間。   “怎麼?每家的灶臺上都有一隻死耗子?”   “精怪著呢,就我們老宅的灶臺上有,還全被剝了皮。”   老娘和隔壁斜眼婆的對話激靈朱獾快步沖向自己家的灶臺。   灶臺兩隻大鐵鍋的正中間,四仰八叉一隻剝了皮的耗子,血淋淋還沒有完全斷氣。   一般的人都怕耗子,尤其是女孩子,朱獾不怕,她大半夜去大樟樹下辦事,會給仙友們帶一些耗子過去,仙友們有時候自己會帶一些耗子過來。   嘿嘿,這不是送吃的上門嗎?朱獾一隻手掄起灶臺上的耗子,一隻手抓過腳邊的畚鬥。一揚手,耗子扔進畚鬥。   在眾人狐疑和驚恐的目光中,朱獾嬉笑著挨家挨戶依次從他們的灶臺上掄耗子入畚鬥。待到朱先生的房前,八十七隻剝了皮的耗子已經裝滿畚鬥。   朱先生的房子大門緊閉,裡麵悄無聲息。   老宅八十八間房的房不是平常概念中的一間房,這房可是大套小,小中還有小,完全獨立的一個門戶。確切地說,老宅有八十八個自成一體的門戶。   老東西難不成晨沐沒有回來?朱獾站在老宅第八十八間房前明顯有些心虛,氣場完全沒有先前進其他八十七間房時那麼的所向披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晨沐是朱先生每天早上的必修課,無論刮風下雨,還是雪飄霜打,雞叫第三遍他必定要去東山頂上站樁。   朱獾手提畚鬥下意識抬頭張望,老宅第八十八間房灰色的屋簷上一隻雀兒左右環顧,似乎發現朱獾看它,迅即飛起,隨後有星星點點的白沫兒飄下。   “羅襟濕未乾,又是淒涼雪。”朗誦聲中朱先生一手輕搖折扇一手指捏剝皮耗子出現在門口。   朱獾不知她抬頭的一瞬大門如何得以打開?猶疑間,“噗”一聲,一隻剝皮耗子穩穩落在朱獾的畚鬥裡。   朱獾低頭見耗子同樣鮮血淋淋,同樣氣息未盡,心尖尖掠過一絲從未有過的哀傷,抬頭想問一句朱先生,大門已經關上,關得嚴嚴實實。   白沫兒變成雪粒子,一粒粒砸在朱獾的頭上,成為熱騰騰的水霧往上蒸騰。   當朱獾手提滿滿一畚鬥剝皮耗子回到自己的家,漫天大雪飛舞,頃刻間染白老宅。   老宅房外不見一人,靜寂中朱獾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逼仄一股驚悚從八十八間房中鋪天蓋地向她擠壓過來。   剝皮耗子堆在畚鬥裡已無氣息,殷紅的血和大雪的白對比鮮明,明晃晃似一把鋒利的匕首直刺朱獾的心窩。   朱獾第二次感受到這窒息,上一次還是她自己身上第一次來血的時候,可怕得令她好想結束自己的性命。   朱獾手捂胸口坐在門檻上,她不敢回自己的房,怕畚鬥裡的耗子被老娘倒掉,怕拿畚鬥裡的耗子進自己的房那一個影子又會出現。她隻有靜靜地等待,等待天黑,等待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