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縣的幾所重點高中進入高考備戰倒計時，周考如火如荼進行。河市高中隻有五名考生，備考低調進行。學校要組織一次考試很不容易。一個老師出一份題，還要刻成蠟紙印刷，太難了。但在其它學校，一個年級五六個班，幾個老師聯合起來，組織考試就容易得多。於是，我們都不奢望老師搞周考，能夠認真復習就不錯了。 　　1988年6月3日，星期五，天氣晴朗。下午放學後，我約王同學到河邊散步。王同學，河市鎮八大隊人，身高一米六五，偏瘦，視力很好，人精乾，說話坦誠。王同學是個書迷，名著、武俠小說、言情小說、詩歌都看，所以與他交流，一定有收獲不少。 　　我們在學校旁邊的州河邊散步。河邊有釣魚的人，有散步或鍛煉的人，也有漁船在不遠處打魚。 　　王同學說：“海，你那麼認真努力，你一定要加油！原來我以為你是來混畢業證的，現在才知道，你是高中沒有畢業，就來參加高考，想早一點實現大學夢，我佩服你” 　　你不要佩服我，你們與我接觸時間短，不了解我。我覺得自己很沒用，對不起父母姐妹。我初一初二“誤入歧途”，沒有認真學習。那幾年，特別是中午，不回家，也沒有吃飯，就在街上到處逛，或在教室裡看武俠小說。同學借的小說上午看完了，中午借給我看，下午放學歸還。我為了看完小說，總是加班加點看。中午看不完，下午上課偷偷看，就這樣，學習越來越差。初一裸眼視力1.5，非常好，初二眼睛就近視了。初二英語沒有學好，甚至有一段時間還被老師罰站在門口，導致英語學習失去興趣。後來英語拖了後腿，學習上我是跛腳的跑不過雙腳的，說來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你也不要後悔與自責。世界上沒有後悔藥。你以前是過冬天，現在是迎接春天。如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這是《雪萊詩選》上最激勵人的名句，希望你能夠從中得到多些自信。 　　王同學，你家裡有兄弟姐妹嗎？ 　　有個姐姐，已經嫁人了。姐夫對我姐姐和我們家不錯，我的生活費就是姐夫、姐姐給的。父親愛打麻將、愛喝酒，總是與媽媽吵架、打架。我上個星期回家就碰到一次。父親喝酒多了，就亂七八糟說，還甩東西。媽媽氣不過，就罵父親。父親也不讓，罵來罵去就動手起來。我遇到了，我不想理他們。他們愛吵就吵，愛打就打，我一個孩子管不了。姐姐回家勸過幾次，父親說得好聽，說改正。結果呢，一喝酒就不認識自己了。 　　我爸爸原來也喝酒，還抽煙，那種土煙。但喝酒醉了就睡覺，從來不罵人打人。去年去醫院檢查，醫生說他血壓高，要戒煙戒酒。父親還非常聽醫生的話，幾十年的煙酒癮居然戒掉了。 　　那你父親不錯。我父親屢教不改，沒有辦法。媽媽都想與他離婚，怕我沒有完整的家庭會很可憐，就一直再忍。 　　你媽媽偉大。能夠忍辱負重，是不容易的。 　　*海，我現在高中畢業了，看了那麼多形形色色的書。我有點理解《惡心》裡的名言——“我明白了，我已經找到了存在的答案，我惡心的答案，我整個生命的答案。其實，我所理解的一切事物都可以歸結為荒誕這個根本的東西。” 　　我覺得自己初中和高中過得好荒誕，生活中太多事情讓我惡心。 　　我也是。 　　我們邊說話邊走路，累了就在河邊草地上坐下來。 　　王同學撿起一塊鵝卵石，向河裡斜丟過去，鵝卵石在水麵上漂了三次，才慢慢掉到河裡。我也丟了一次，也是三個漂。 　　丟兩三個漂容易，丟五六個就不容易。丟遠靠力氣，丟出很多漂，要有技巧，水麵情況也重要。我發現在河裡不好丟水漂，在靜水中還容易丟些。 　　是的，水要靜，手要會用巧力，角度很重要，才能漂五次以上。人生也是這樣，心要靜，做事會用巧力，方向一定要正確，人生才能夠“丟出”精彩了。 　　言之有理。我前麵晚上擺龍門陣說要復讀高三，是真的。我不能拿個畢業證就回家了，我想上大學。 　　事在人為，有心者事竟成。我看好你，王同學。 　　謝謝你，海。 　　王同學，撿起一塊小石頭，用力向對岸遠方扔去。然後，我們站起來，往學校方向走去。 　　我從小到大，不是很喜歡周圍的環境與生活。農村人，每天都是勞動，靠力氣、運氣吃飯，種莊稼當然需要動腦筋，但還是勤快為主。一年到頭，種莊稼出來的糧食，現在是夠吃了。可如果想買個電視，修幾間房子，就非常難。我們家現在還住老房子，父親喝酒抽煙還打牌，平時也沒有那麼勤快，家裡實際上沒有什麼錢。偶爾賣點糧食或蔬菜，都是用來買油鹽醬醋。我媽媽平時省吃儉用，新衣服都舍不得買。很多時候我知道媽媽很委屈。另外也覺得媽媽很有骨氣，再窮，我們家都是打掃得乾乾凈凈。如果客人來了，媽媽一定會想辦法做幾個特色菜，至少客人是滿意的。王同學給我說這話時，一臉的憂鬱。我發現他不開心，當然與我無關。反過來，是因為信任我，才告訴我家裡不開心的事情。 　　我也是說心裡話，接著王同學的話，我說：你媽媽與我媽媽一樣。別看我媽媽是左撇子，做起農活或家務，非常麻利精乾。我爸爸雖然不酗酒，但太正直。當個村乾部，別的乾部都曉得為自己家撈好處，明裡暗裡吃公家的東西。我父親像榆木疙瘩，從來不往家裡拿什麼。但別人還是認為我們家吃了公家很多東西，老百姓對乾部就是這種看法。 　　我們河市鎮還算好的，我們至少還可以讀書，讀到高中。到城裡也很近，也算見過世麵。你說我看那麼多書，說起來也是知識分子了，應該知足了。我上個月去舅舅家給舅舅祝福生日，晚上與表哥擺龍門陣。表哥說他小學讀到三年級就不想讀了，讀不懂也沒有心讀。成天就是在山裡煤炭窯洞附近撿煤炭。家裡倒是不缺煮飯用的煤炭了，但每天都是渾渾噩噩的，不知道做什麼。山裡孩子，去城裡除了學手藝，也不知道乾什麼。 　　前幾天，人家還給我介紹一個女朋友，才17歲。我見過一次麵，覺得還行，至少她勞動上很能乾，屁股也大。婆婆說這種女娃兒能生娃，是旺夫相。我笑表哥，莫太早結婚。在山裡一旦結婚，就不自由了。很快就會當爸爸，然後就是養家糊口。你難道不曉得你們鄰居家哥哥，為了養家糊口，想多掙錢，去煤炭窯洞裡挖煤，運氣不好，給石頭砸傷，落下一個半身不遂，一輩子就這樣完了。聽說他婆娘想改嫁，現在正鬧得很僵。 　　唉，農村人就是這樣。女娃兒可以通過嫁人改變地理位置和命運。嫁到家庭條件好、地理位置好的人，一輩子就是好命。男娃兒就不一樣，要自己非常努力，否則一輩子連個房子都修不起，別說娶老婆或娶個漂亮老婆。 　　女娃兒也不一定嫁得好就萬事大吉。我小學五年級同桌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找書苑 www.ｚhaoshuyuan.coｍ我們村一隊的人。成績不怎麼樣，初中是混畢業的。但他們一隊靠近酒廠，前年酒廠擴大規模，占了他們生產隊的土地，就在他們隊裡招了二十個工人，他們可高興了。我那個女同學也順利進了廠，去年酒廠生意特別好，生產的高粱白酒供不應求。聽說他們一個月工資80多塊，獎金也有50多塊，加起來比兩個老師一個月的工資還高。我那女同學在街上遇到，你不曉得，那個樣子，簡直像大城市的白領麗人。去年還與酒廠裡辦公室主任的兒子結婚了，聽說婚禮辦得特別隆重。可是，上個月，聽說他們離婚了，離婚前打得皮青臉腫，什麼原因，我一個高中生，不好去問。也不想問，不關我什麼事。 　　王同學也感嘆人生無常，靠別人來改變自己的命運還是沒有自己拚搏出來的人生穩定。我記得《簡愛》裡有句名言——人活著本來就是含辛茹苦。我一直不理解，但現在好像有點點理解了。 　　你說的簡愛小說我看過。我覺得作者夏洛蒂的思想和視野很局限。人生離不開含辛茹苦、酸甜苦辣的，但人生最終不應該是含辛茹苦的，是應該有追求有幸福的，我從來都相信：明天會更美好，特別是對於那些不怕辛苦、勇往直前的人。 　　你這種心態很好，我們現在確實在人生十字路口，有些徘徊與無助。但我們至少可以參加高考，至少心裡有希望、有信仰。 　　是的，是的。 　　還想繼續交流，晚修上課預備鈴聲響了。原來我們兩個同學不知不覺在河邊散步聊天一個小時了。 　　我們倆快步朝教室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