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裡的每個小區都有很多來自農村的老年人,他們不喜歡跳廣場舞,也不喜歡暴走,似乎一切娛樂活動他們都不大喜歡。 他們更喜歡翻找垃圾桶,戴著手套,左手一個已經臟的看不出顏色的袋子,右手一個鐵鉤子或者鐵夾子。晚上的時候,有些人還會在腦門上戴個小夜燈,聽說每個月都不少賣錢。 六十多歲的張廣也是其中一員,但很可惜,十次有九次都是空手而歸,那些老頭老太太手腳快著呢,一個垃圾桶一天恨不能翻上八百回。 不過張廣又找到了新的賺錢法子,鄰居老李頭手把手教他的,刷視頻得金幣,看小說得金幣,金幣積攢到一定數量就能提現!老伴兒和兒子倒沒說什麼,你高興就好。 可那個漏風的小棉襖又開始數落他了:“你眼睛還要不要了?年輕的時候讓我爺爺奶奶操心,結婚了讓我媽操心,現在又讓我和我哥操心...” 張廣不和她犟,改成了聽小說得金幣,可小棉襖又說了,“本來就耳鳴,你想變成聾子嗎?”唉,這不孝女! 在短暫的刷視頻、看小說、聽小說的生涯裡,張廣這個糟老頭子知道了“重生”這件神奇的事,雖然知道是扯淡,但卻總是盼著自己也能重來一回,以彌補年輕時犯的錯。 不知老天是被他的虔誠感動了,還是被他念叨的煩了,一覺睡醒,張廣真的回到了一九八零年。 此刻,他坐在小板凳上,看著灶膛裡紅紅的火苗,嘴上叼著煙袋,臉上帶著濃濃的笑意...真他娘的神奇啊,和做夢似的! 鍋裡的水開了,張廣起身推開正屋的門,炕頭上一個小小的孩童正睡的香甜,這是他兒子,現在才三歲。 炕梢的房梁上吊著個悠車,裡麵是他剛滿兩個月的小棉襖,嫩嫩的小臉蛋,長長的睫毛,張廣越看越愛看,還是小時候好,大了就漏風了。 但張廣也明白,不怪兒女,他犯的錯誤確實不小。 八二年春節剛過,張廣的一個縣城的高中同學找到他,想一起去南方倒騰電子表。 本來張廣是不想去的,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不敢瞎折騰。 可同學說,電子表在鵬城進貨隻要五六塊錢,回來就能賣二十多。 張廣心動了,這不比種地養豬來錢快? 於是,張廣不顧家人的反對,從媳婦的存折裡取了一百塊錢,和那個叫郭增哲的同學踏上了去往南方的火車。而這,也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 來回路上和進貨雖然有些波折,但在幾個熱心春城老鄉的照顧下倒也算順利。 回到春城後,幾個熱心的老鄉邀請兩人去他們那裡住,第二天再一起出貨。於是,張廣和郭增哲樂顛顛的跟著去了。 誰知,老鄉的那裡是個賭窩,第二天晚上,張廣正沉浸在賺錢的喜悅中,那裡就被公安端了。 當時張廣沒想跑,他怕輸,根本就沒參與賭博。但大夥都跑,郭增哲就拉著張廣也跑,兩個公安在巷口攔住了他們,張廣隻下意識的一推,誰料那個公安一個跟頭從旁邊臺階摔了下去,後來驗傷:輕微腦震蕩、耳鳴,胳膊也骨裂了。 當張廣被其他湧上來的公安按住的時候,腿都軟了,腦袋裡一片空白。 消息傳回家,張廣母親當時就暈了過去。張廣父親和大哥急忙找車拉著張母去醫院,張廣的二哥和張廣媳婦去找張廣嶽父。 張廣的嶽父是公社文化站乾事兼電影放映員,十裡八村算是頭麵人物,可讓他托關係到省城公安那裡說情哪有那麼容易。 張廣所在大隊的書記是個熱心腸,聽到消息後立刻火急火燎的去找公社領導幫忙,沒誰奢望能放出來,隻希望能不挨打、能少蹲兩年。 沒等他們托到關係,張廣和郭增哲就被扔進了春城的二道河子勞改。 因為倒騰電子表,投機倒把的罪也算上,張廣被判了十五年,郭增哲被判了十年。 張廣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九四年了。張廣母親當初被搶救過來後就落下了後遺癥,但卻咬牙堅持著,怎麼都不肯咽氣,終於見到兒子自由了,老太太最大的心願了了,再也堅持不住了。 臨終前,張母叮囑張廣父親,“不用治了,別再浪費錢了,留給我的三兒吧。” 又囑咐張廣大哥二哥,“你們弟弟不是壞人,別嫌棄他,多幫幫他......” 最後,張母叮囑張廣,“三兒,走錯路了不怕,好好的......” 少年夫妻老來伴,張母去世後半年,張廣的父親也撒手人寰。 無數次,張廣回憶起這些事都是痛不欲生。 此刻,不知不覺的,已是淚流滿麵,張廣有些唏噓,年輕真好啊,還有眼淚在流,歲數大的時候,似乎哭都不會了。 擦了擦眼睛,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張廣轉身來到廚房。鍋裡的水灌滿暖瓶,然後開始做飯。 豬油化開,蔥花熗鍋,頓時香味彌漫。放上點薑絲,一把酸菜炒到發乾,加上水。燒開後先下麵條,又打了個雞蛋。煮好後盛了一大一小兩碗,從西屋窗臺的罐頭瓶裡掐幾顆香菜,洗乾凈後切了撒上。 色香味俱全,完美! 刷了鍋,豆油剩下的不多,倒出一些榨了點辣椒油,嗆的張廣不住的咳嗽。 這時,屋裡傳來“哇”的一聲,張廣急忙回了正屋。 悠車裡小棉襖已經醒了,張廣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將她抱了起來,“你這鼻子倒是怪靈的,不哭了啊,爸爸正在做飯呢。” 炕上,兒子也醒了。見是妹妹在哭,那沒事了,妹妹餓了哭,吃飽了哭,睡覺前哭,睡醒了還哭...恐怖如斯,別看他年齡小,卻早已經習慣了。 張廣坐在炕沿上伸開手,“來,兒子,爸爸抱抱。” “不要。”小家夥奶聲奶氣的拒絕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自己爬到炕梢找他的玩具。 張廣的父親是個木匠,沒少給孩子們做玩具,竹蜻蜓、小木槍、積木,玩具多了,大人就能省心不少。 一般來說,農村父母都是和幼子住在一起,但也有不少例外的。 老輩手藝人講規矩,為防兄弟之間鬧矛盾,手藝隻傳長子,其他人不得再從事這個行業。長子繼承手藝、繼承家業的同時,要幫著父母承擔弟弟們的婚事,弟弟成婚後搬出單過。 不過,也有不少人家為此鬧了不小的矛盾,因為這年月太能生了,有的長子都四十多了,小老弟還在上小學,這誰受得了?快五十歲了才能完成任務,不等喘口氣就得給自己的兒子張羅婚事,接力賽一樣,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於是,寧可棄了手藝,不要家業也得分家搬出去。 張廣大哥張續運氣還好,隻有兩個弟弟,二弟張寬,三弟張廣,任務也早早的完成了。 兒子在專心致誌的玩兒著玩具,閨女依然哇哇大哭,張廣隻好抱著她滿地轉悠。 正哄著孩子,張廣媳婦回來了。 張廣媳婦叫林彩英,兩人初中同校,高中同桌,高二的時候確立的關係,畢業後感情也很穩定,於是法定年齡一到就結了婚。 如今,林彩英是村小學的民辦教師。 一進屋,林彩英一邊摘下頭巾一邊哄閨女,“寶貝不哭啊,媽媽回來了。” 閨女大名張妍,小名櫻桃。是張廣媳婦取的。 兒子叫張振東,張廣父親起的。 一雙兒女,張廣都沒有命名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