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世為敵,也不過是如此簡單又爽快的一件事情。 沈重華從來都循規蹈矩,不曾有過半分錯,他覺得他就應該是那樣刻板的一個人。 可是時至今日,他明白那樣的自己隻會成為別人手中的劍。他不想做他人手中劍,他要成為執劍人。 不為其他,隻求她安全,僅此而已。 “求師父成全。”沈重華看著仙人,神情依舊恭敬,隻是恭敬之中還藏著萬分的堅定。 溫浮生厲聲道:“沈重華,你是要為了這魔女背叛仙門嗎?你可知你如此行事,他日會釀成什麼大禍?!這魔女行事乖戾,殺人如麻,你非但不懲處行道,反而護她!你可對得起天下人,又可對得起你師父對你的期許?!” 此時此刻的溫浮生,並不想沈重華就這樣帶著裴薑離開。哪怕仙人說裴薑不能死,溫浮生還是不想就此作罷。 裴薑的天賦有目共睹,誰知道以後裴薑又會如何?她如此睚眥必報,瑤池境堂堂宮主說殺就殺,她若是活著,仙門哪裡還有活路? “想要離開可以,必須廢去她的修為!” 沈重華畢竟還擔著救世主的名頭,溫浮生也不敢說沈重華。禍日什麼時候來,又是怎麼樣的災禍,誰也不知道。 隻要裴薑廢了,溫浮生便覺得都不是問題。 “另外,魔修不得再現世,否則今日你們都別想離開!”溫浮生看向仙人,“國師大人,我這兩個條件並不過分吧?” 無悲無喜的仙人微微頷首,是同意了溫浮生的要求。 沈重華眼眸一暗。 裴薑已然命在旦夕,再強行廢去修為,便是會即刻就死。 溫浮生是一點活路都不留給她。 可師父為什麼會同意? 沈重華不知道。 他捏起了卻邪,卻又被檀庚按住,“沈重華,我們替你殿後便是,你帶著她速速離開。” 檀庚最瞧不上道貌岸然的仙修,尤其是溫浮生,說好聽點是為了什麼天下大義,看似是為了天下蒼生考慮,實際上呢? 不過是自私自利,膽怯如鼠。 他喜歡裴薑,有恩報恩有怨報怨,有何不對?若是他,必定滅瑤池境滿門,斬草除根。 沈重華低著眉眼,瞧著裴薑白的沒有任何顏色的臉,輕輕一笑:“總得還她一些什麼……” —— 九十九盞長明燈圍繞著床周,燈色將床榻上的人照亮得如同一尊玉像,在黑暗的夜裡猶自有光。 冰霜將床榻覆蓋,冒著森森寒氣,一縷幽紅的豆大般的魂息懸在床頭,不斷的顫動著。 它想沖破長明燈的束縛,橫沖直撞起來,待被長明燈訓了一通,又老老實實的龜縮角落。 褚季野嘖了一聲,“這麼看著怪乖巧的,實在難以想象裴薑乖巧起來的樣子。” 那魂息便是裴薑的了,被九十九盞長明燈禁錮於此,七七四十九日之內魂息若不能與裴薑身體融合,她便是真的必死無疑了。 如今,已經是最後一夜。 今夜一過,若沈重華還未出現,便真的再無轉機。 ——沈重華去了極北之地,為裴薑取含生花。 含生花與還魂草相合,可救裴薑一命。 此時的裴薑全無意識,她甚至沒想過還要再活下去。她失了生的意誌,在失去所有意識感知之前,她唯一的念頭,便是來世她會做個什麼樣的人。 又或許,她醒來是在戎鈞城,是在陰王的麵前。 可是裴薑沒想到的是,她有意識伊始,卻還在人間。 她聽見了百鳥爭鳴的聲音,尖而不銳,還攜帶著尊敬。除此之外,還有灼意,那灼意似乎要將她吞並,將她燃燒殆盡。 連寒毒的冰冷都被壓了下去。 裴薑費力睜開眼睛,卻也隻能看見迷霧蒙蒙的一片,人影綽綽,隱約可以認出是褚季野和魏頤玉。 恍惚之間,她勾了勾唇角,隻以為這是鬼差大發善心讓她再看一眼人間,還是那麼不清晰的一眼。 怕她有所留戀,還是怕她太過執念? 應當都不是。 是了,鬼差呢? 還是衛餒來擒她嗎? “醒了!裴姐姐醒了!” 魏頤玉欣喜的聲音鉆入耳朵裡,裴薑動了動眼珠子,眼前已經是魏頤玉清晰的麵龐。 小姑娘的神情欣喜而關切,眼底還有些淡淡的烏青,可見並未歇息好。 裴薑張了張嘴,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嗓子連同五臟六腑一起,都被那灼意燒了個乾凈似的。 “裴姐姐,你是不是想說什麼?”魏頤玉靠近了一些。 “……”她說不出話來。 裴薑啊了兩聲。 話說不了,動也動不了,裴薑覺得還是死了算了。 魏頤玉一拍腦袋,“想起來了,沈師兄說裴姐姐醒來必定還有恙,讓我告訴你,沒有什麼大礙的,過幾日便好了。” 沈重華? 裴薑的腦筋動了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才想起來當日是沈重華要帶她走來著。 裴薑索性閉目不語。 褚季野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到底還是沒說。 這邊魏頤玉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自那日以後發生的事情,但是對於裴薑是怎麼離開的,卻語焉不詳。 裴薑深知這裡麵是有點子問題的。 “……我們如今在令少城,沈師兄說有事還要辦,等裴姐姐醒來自然會知曉。”魏頤玉說完之後又仔細的看了看裴薑的臉色,“裴姐姐看起來氣色紅潤了許多,不再是之前那樣的僵白。那如此,裴姐姐先前的病是不是也好了?” 為了證明好沒好,裴薑催動了寒毒,然後……什麼也沒有發生。 裴薑自己都愣了一下,所以她的寒毒是真的好了? 但是眼下她用不了術法,不能查看自己的情況。最好如沈重華所說,幾日後就好了。 裴薑的精神萎頓,不多時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褚季野看了一會兒,抬腳便去了隔壁的房間。 他敲了敲門,裡麵是沈重華的略微喑啞的嗓音:“進來。” 褚季野推開門,大開的窗外透進來的亮光映在床榻上,沈重華瞇著眼睛散著頭發靠在床頭,玄色的衣袍襯得他的麵色冷瓷。 沈重華問道:“她如何?” 話音落下,是一記重咳。他屈指抹了抹唇角,指關節處已經是印了一抹血色。 “她很好。”褚季野看了看他,嘖了一聲,“倒是你,我看不太好。你想怎麼辦?繼續瞞著?” 沈重華微微睜開眼睛,眼底一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