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當然知道其中有蹊蹺,但他們選擇聽之任之,無人為我主伸張公道。” 裴薑眉眼冷淡,好似身上的傷不過是被小蟲子不痛不癢的咬了幾口。 “我弒母墮魔、心狠手辣之魔女之名,響徹雲霄,人人恨我、聲討我。仙門自私狹隘,道貌岸然,那些凡人又何嘗不是愚昧又無知?哪怕我屠盡天下,也不過是為我自己追回債。殺多少人,亦是我應該的。” 她的話語輕淡,清風可折。 沈重華抱緊了她,卻邪護在他們的身前,強大淩厲的劍氣迫使他們未敢輕舉妄動。 他抬眼掃過仙門眾人,神劍門隻象征性的派了一名無足輕重的長老與幾名麵生弟子,四方殿和神醫穀亦是敷衍至極,唯有萬仙盟與瑤池境看起來聲勢浩大。 那些小門小派多是湊熱鬧混臉熟來的。 圍剿審判薑錦姝,似乎是大勢所趨,無人阻攔。 妙音皺眉,眉目冷厲:“薑錦姝所犯之罪罪大惡極,斷不可輕易放過。沈重華,你是仙門未來之希望,怎可如此輕斷將自己毀於魔女之手?” 反反復復的就這麼幾句話,試圖以此來要挾沈重華退步,最好不要再插手。 她前前後後的奔走打點謀劃,隻為今日。隻要薑錦姝一死,瑤池境便是她的囊中之物,無人可擋。 可眼下麻煩就麻煩在多了個礙眼的沈重華。雖不知為什麼沈重華臨時選擇了薑錦姝,但是也無關大雅,大不了……一並毀了便是。 妙音的眸子裡有隱晦的殺意。 裴薑在那一剎那間便察覺到了。 她後來修習殺人劍,對殺氣再敏銳不過。 沈重華:“此事頗有蹊蹺,妙音長老卻執著的要宣判懲處薑錦姝,堅信她本性如此,毫無回轉餘地,這便是從前那個口口聲聲敬愛師姐疼沖師侄的妙音長老麼?” 沈重華的話音清清冷冷,明明沒什麼起伏,卻是嘲意滿滿,使得妙音神色一變再變。 “天道在上,我心自善惡分明。”妙音一臉悲痛,“即使我再如何疼愛於她,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濫殺無辜!那又如何對得起天道與仙門,如何對得起我之道心?!” 這一番話如此冠冕堂皇,裴薑嗤笑一聲,又聽沈重華道:“溫盟主,我沈重華願代薑錦姝受今日此刑,隻為求一事——重審薑錦姝墮魔一案,重審瑤池境宮主薑纓越冤死一案!” 溫浮生冷不丁被這麼一喊,神色一僵。 本就有了定性的事情,再去重查一遍? 裴薑道:“他不會答應的。” 溫浮生其人,最是道貌岸然。為著仙門與凡人絕對的服從信仰,為著自己那懶得費口舌的名聲,寧願處死薑錦姝以平息事端便可見一斑。 他不會答應,不會告訴世人自己冤斷了一樁案。 若是自己在大比上沒有強勢尋仇,溫浮生力所不及,恐怕又是另一副嘴臉。 溫浮生的臉微不可查的抽搐了兩下:“哪有什麼蹊蹺?你莫要繼續在此胡攪蠻纏了!我相信即便是國師大人在此,也不會縱容你如此胡鬧!你們還愣著乾什麼?還不速速將他們二人拿下!” 沈重華握住卻邪,橫掃一劍,僅憑劍氣便揮倒一片。 “既你們有眼無珠至此,我便不費那麼多口舌了。”他冷眼望著仙門眾人,身姿頎長挺拔,罡風吹動他的衣袍,“想要誅殺薑錦姝,除非我死!” “真是——”溫浮生氣得失語。 裴薑待在他的懷裡,那溫熱的屬於他的氣息傳到她的身上,那久違的溫意使得她鬆怔了好一會兒。 如果當年肯有人願意為了她站出來,她想,她也不會走到那一步。 可惜世人多愚昧。 “我相信大師姐此事是無辜的!還請停手!”遠處一少年禦劍落地,更是幫沈重華擋住了兩名弟子的攻擊,他急急出聲,“大師姐修的乃是蒼生道,怎會墮魔?!我願同沈師兄一起代大師姐受刑!隻求盟主重審此案!” 少年話語真摯誠懇,不願傷了同門,也不願看同門傷了她與沈重華,處處克製。 裴薑愣愣的抬眼看去,那少年麵目有些眼熟。 哦,想起來了,是那個叫藺永年的少年。 她依稀記得是一位長老的親傳弟子,與她交情雖不深,可每每遇到這個少年,她總能感受到少年眼裡滿滿的崇敬與仰慕。 他來這裡,怕是違背了他師尊和神劍門的意願吧? 裴薑忽然低低的笑了兩聲,沈重華在那一刻便察覺到了她身上凝起了劍意,與即將失控的卻邪劍在向她掙紮而去。 “花月浮春劍,許久不用了。” 裴薑從沈重華的懷裡落下,升至半空,手握卻邪。 身上湧現的劍意陰冷至極,卻有四麵八方攜春意而至的花草圍著她疾旋,似要裹成一個花球,將她珍藏其中。 沈重華張了張嘴,話語卻如鯁在喉。 她被妙音挑斷手筋腳筋,斷其經脈毀其修為,如今,她是在以自己的神魂為代價,強行控劍。 萬劍顫動翁鳴,在向裴薑俯首稱臣。 一名弟子驚叫一聲,他手中的劍已經脫手離去,在裴薑身前臣服,靜候她令。隨之,其他人的劍也紛紛如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萬劍朝宗。 心魔幻境,並非不可破。隻是裴薑已經許久想不起來自己的劍道究竟為何了,那一瞬間,她想起來了。 她的劍道,是蒼生。 蒼生渺小又磅礴,蕓蕓又滄海一粟。 她並未完全接受拾起自己曾經的劍道,隻是她看著沈重華與藺永年,有兩人願意為她對抗仙門,忽然便覺得,她也並非世可拋棄。 “花月浮春十六式,唯有最後一式我從未顯於人前。這一劍,喚孤山明霧。”裴薑一劍直刺妙音命門,劍勢無人可擋。 那渺渺寥意,連沈重華都質疑這當真是否是花月浮春其中一式。 一劍刺穿了妙音的頭顱,心魔幻境也由此破碎。 沈重華睜開眼睛時仍舊有些許的怔愣。 魏頤玉連忙問道:“裴姐姐如何?這可是破了心魔?” “我也不知。”沈重華低眸。 床榻上的人眉目趨於平靜,顯然不再困於心魔,灼燒的體溫也溫和了些許。 可——心魔破了嗎? 沈重華不知道,唯有裴薑自己知道。 那一劍,是裴薑放下了過往,還是強勢貫穿,沈重華不明白。 但他知道,如果他沒有進去,裴薑怕是寧願就那樣沉浮在心魔幻境之中,直至消亡,再也醒不過來。 那些所謂的沒辦法,不過是她壓根沒想走出來。 可到底,還是破了。 是值得高興的。 沈重華的手指屈了屈,想要為她攏一攏淩亂的額發,喉間一湧腥甜,再無知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