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州是一座繁華熱鬧的城市，這裡的人步履匆匆、形色冷漠，腰上別著個小方盒子，時常響個不停。有些人手裡會握著一個通訊接發器——“大哥大”，對著它說話，聲音也高出八度，神氣十足。 　　與深山裡靜謐的原始叢林不同，這裡是用鋼筋水泥築成的現代化“叢林”。 　　025抱著女兒剛走出汽車站，一群人就圍了上來，熱情地晃著手中的紙牌，不停地問：“搭車嗎？要去哪裡？搭車便宜啦~” 　　她選了其中一個笑得最殷勤的問道：“請問你知道廣秀路18號怎麼去嗎？” 　　那人立馬回復：“50塊送你過去，你找不到比我這性價比還高的車啦。” 　　“不好意思我身上沒帶錢。”025的話音才落，那人翻臉就像翻牌一樣快，瞬間板起臉，奚落道：“切~沒有錢到處跑乾什麼？撲街吧你。”說完就扭頭走了。 　　抱著女兒走進這個現代叢林裡，025有些驚慌失措。 　　她追隨著前麵不遠處的人穿過馬路時，信號燈突然綠轉紅，差點被一輛啟動的汽車撞上。 　　車裡的人按著喇叭探出頭叫道：“你會不會看路啊？這麼老還跑出來碰瓷嗎？老不死的東西！” 　　這聲勢讓她腦子裡嗡地一片空白，呆傻的愣在路中間，半天回不過神來，懷裡的女兒也被吵醒，哇地大哭起來。 　　一個警察走了過來，問道：“怎麼回事？有沒有人受傷？” 　　車裡的人仍在罵罵咧咧，警察看到並沒有發生任何事故，便把025扶到路邊，問道：“阿婆，你家住哪裡？” 　　“我想去廣秀路18號。”025回答。 　　警察打開警車門，說道：“上車吧，我送你們過去。” 　　於是025坐上警車，終於找到了地址。 　　這裡有一長排老式住宅，青石磚砌的墻，每戶竟都設置有三道門，其中一道是用一根根圓木排成的活動柵欄，可以左右推拉。 　　老宅裡麵又隔出幾戶小家，所以裡麵房間又各自裝著一扇防盜門。 　　025走進18號，腦子裡努力回憶著當時集市上波羅遊告訴過她的暗號。 　　她走到第一扇門前，輕輕敲了敲。裡麵吵架的聲音停了下來，一個穿著白背心和休閑短褲的中年男人皺著眉頭將門打開。025硬著頭皮輕聲問道：“菠蘿油……沒有了，奶茶要嗎？” 　　男人不耐煩地說：“沒點早餐，送錯了！”便把門砰地摔上了。 　　往後敲開的幾家門，都說沒有點餐。025心裡一直打鼓，已經過了那麼久，波羅遊要是搬走了該怎麼辦？自己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要怎樣帶著女兒生存下去呢。 　　最後，她來到三樓的一扇門前。開門的是一個身材高挑、濃妝艷抹的女子，架在臉旁的食指與無名指間夾著一根細長的香煙，煙絲裊裊地向上升騰著，波浪般起伏的長發像瀑布一樣直垂腰間。 　　“菠……菠蘿油……沒有了，奶茶……要嗎？”025感覺自己說話都沒了底氣。 　　隻見那女郎眼睛往上一翻，露出下眼白，讓出門口，懶懶地回了句：“進來吧。” 　　那聲音像是從鼻腔後部發出來的，就像空曠的大房間裡小號吹出的高音。 　　025納悶起來，這是幾個意思？於是又問：“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女郎嘬了口煙，煙霧從她口中緩緩吐出，然後漫不經心地答道：“要~我隻愛菠蘿不愛油。想做什麼證件啊？” 　　“姑娘，我不做證件，想在您這借住幾天可以麼？”025懇求道。 　　女郎坐到一張椅子上，打量著025，說：“我這還從來沒提供過借住服務哦，波羅遊那死胖子是怎麼和你說的啊？” 　　025突然心生一計，說道：“波羅遊當時可跟我說，幫他接待我的人可是世上難得的大好人哦，我有什麼需求他都會有求必應的。難道這個死胖子騙我？” 　　女郎掐滅手中的煙，將翹起的二郎腿放了下來，問道：“那你給多少錢啊？” 　　“我身上沒有錢，但我可以幫你打掃衛生，照顧你日常起居來作為報酬，等我在別處找到工作安頓下來，就搬走，決不打擾你。”025誠懇地說。 　　女郎轉動著眼珠子，看了看025，又看了看她懷裡的孩子，轉身走進自己房間，拋下一句：“隨你便吧。”便把房間門關上了。 　　雖然這女郎態度看著有些傲慢，但025心裡卻很高興，她終於不用像一朵隨風飄蕩在空中的木棉花種子，而是終於在掙脫束縛之後，落到地上期待著生出根係紮進自由的沃土之中…… 　　房間裡四處堆砌著雜物，拾起地上的泡麵包裝袋，地板竟能顯現出兩種顏色。餐桌上堆滿了的沒洗的鍋和碗，裡麵的殘湯剩菜已經乾結。沙發上鋪滿換下的衣服和沒洗過的臟襪子，散發著讓人窒息的味道。 　　真不敢相信一個外表如此俏麗的女郎居住的房間竟臟亂成這樣。 　　025倒吸一口涼氣，把女兒放在女郎坐過的椅子上，擼起袖子，翻出掃帚收拾起來。 　　隨著鍋碗瓢筷被一一洗凈歸置原位，臟臭的衣襪終於散發著香氣晾掛在陽臺上，桌椅地板在清水的洗禮下又煥發出本有的光鮮，原來灰暗窒塞的房間又變得清新明亮起來。 　　025伸了伸酸疼的腰，來到廚房裡，發現灶臺下麵塞著許多紙箱和雜物，心想快些把這裡也收拾出來，好讓女兒別餓得太久。 　　剛把一疊紙箱拽鬆，一隻大蟑螂就從縫隙中騰也似的撲麵而來，能把人嚇個半死。 　　025身子一偏，蟑螂直接飛到了餐桌腳邊，背上的翅膀一扇一扇露出裡麵半透明的翼，好像在示威。 　　025找來掃帚朝大蟑螂拍過去，誰知那家夥會隱身似的，眨眼間就變到墻角下，撲騰著朝女郎的房間裡鉆去。 　　“啊！！！什麼鬼！快走開！！”房間裡傳來驚叫聲，沒一會房門被哐啷打開，裡麵的人穿著背心和休閑短褲，跟著蟑螂沖出來。 　　那蟑螂沿著墻沒頭沒腦地到處亂竄。隻見一隻拖鞋咻地擲出，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它的腦袋，大蟲子霎時沒了活力，落到地上六肢亂顫。 　　這擲鞋的功力想必得是長年累月練出來的本領，不然怎能如此快狠準。 　　“你……你是誰？”025上下打量著眼前穿背心的男人，眼熟又陌生。 　　那人並沒搭理她，而是拿起手機嗲聲嗲氣地說：“親愛的，剛剛有蟑螂，我好驚啊，唉呀～你要負責安撫我啦……” 　　看著他嬌嗔作態地走回房間關起門，025的下巴差點要脫臼掉到地上。 　　剛剛的俏佳人竟然是個大男人？他倒底是怎麼做到說話像個熟齡女郎，讓人雌雄難辨的？ 　　過了一會，房間門又打開了。 　　背心男指間拎著手機又走出來，環視了一周被收拾乾凈的房子，嘴角揚了揚，誇道：“收拾得不錯，我喜歡。” 　　說完又要扭頭回房間。 　　“唉～你叫什麼名字？”025叫住他，“我是想問該怎麼稱呼你呢？” 　　背心男來了個回眸wink，妖嬈弄姿地回道：“叫我艾紗。” 　　“你一個大男人，叫艾紗？是真名麼？”025憋住笑問道。 　　“你管我真不真名呢，隻要我樂意那就是真名咯。”他邊說邊拿出一張身份證遞過來。 　　隻見那身份證上名字和頭像都能對上，隻是這性別赫然寫著“女”。 　　025睜圓了眼睛，繞著眼前的人又打量了一圈，好奇道：“你身份證上的性別和你本人對不上呀？” 　　“咳，這有什麼難的，我就是乾這個的。”艾紗沾沾自喜地說：“你以後別把我名字叫得那麼老土，我叫艾~紗，紗要輕聲懂麼？”他手裡捏著的手機像隻自戀的尾巴不停晃動著。 　　沒等艾紗反應，025就一把將他的手機搶到手裡，故作嚴肅地說：“那你也幫我做一張身份證吧。” 　　“那怎麼行，都讓你白住我家裡了，你還……”艾紗想奪回自己的東西。 　　025靈活地讓到一邊，給艾紗撲了個空。 　　“你不幫我，我就給你的小情人回個電話，報告你的真實身份咯。”025舉著手機，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艾紗一跺腳，兩手交叉撅著嘴，鼻孔瞪著人，生氣地站在原地，正想著怎麼對付這新來的不速之客。 　　025又換著笑臉哄道：“幫我做張身份證也是在幫你呀，你想哦，沒有身份證我怎麼出去找工作呢？你想讓我一直在你這白住白吃白喝嗎？” 　　艾紗眼珠子軲轤一轉，瞪人的鼻孔也跟著放了下來。 　　025趁勢上前，推了推他，糖衣炮彈繼續轟炸：“艾紗人美心善，那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幫我做張證，把我早日送走了，就能早些關掉我這個電燈泡了，對不對？所以幫我其實就是幫你自己呀。” 　　她邊說著邊把他推到電腦前。 　　艾紗思索了一會，在電腦前坐了下來，雙手也隨之鬆開，手指飛快地敲擊著鍵盤，屏幕裡一行行字符快速地滾動著。 　　幾分鐘後他問道：“外麵的小孩是誰的？上戶口了嗎？” 　　“她是我的孩子。”025回答。 　　艾紗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瞟了過來，問：“那你老伴呢？這把年紀了也不為孩子想想？” 　　“誰說我一把年紀啦？我今年才20出頭，我剛生下孩子的樣子比現在還老呢，唉，說來話長，說不清楚。”025很無奈。 　　艾紗投過來的眼神裡更透著驚訝，眼珠子上下左右地掃描著，卻找不出任何破綻。 　　“吭！~對了！”艾紗好像記起了什麼，興奮得雙手互擊一下，說：“那你就先和艾紗成為一家人吧。” 　　“什麼意思？”025快要被繞暈了，疑惑地問。 　　“艾紗就是我現在用的這個身份，艾莉是艾紗的姐姐，她們出生在農村，父母雙亡，爺爺奶奶也早就過世，由外婆苗小翠撫養長大，但是這家人5年前在邊境有過購票記錄，之後就再也沒有活動記錄了。我估計她們早已偷渡去海外不會再回來了。”艾紗說。 　　“你是說讓我頂替苗小翠的身份？可我長得和她又不像，被人識破怎麼辦？”025更不解了。 　　“要想在公安局內網的檔案記錄中新增一個人是不現實的，但是我可以把某個ID裡的照片悄悄替換掉，到時你去公安局掛失，身份證再做一張新的，這個身份今後不就是你的了嗎？”艾紗解說道。 　　“這……你能保證苗小翠和艾紗真不再回來，她們如果哪天發現自己的身份被頂替了，那得……”025有些猶豫不決。 　　“我說姐姐~”艾紗打斷道：“你這證還辦不辦啦？” 　　“當然要辦。”025糾結地咬著自己的下嘴唇，提醒道：“我們暫時借用，但要是發現她們回來，要立即還回去哦。” 　　“咳，你放一萬個心吧，我操作從沒失手過。”艾紗手一揮，又把頭轉向電腦，劈裡啪啦地操作起來。 　　“那你的真名叫什麼？”025小心翼翼地問。 　　“保密。”艾紗沖她神秘地眨了一下眼，什麼也不願透露。 　　經過一番拍照和操作，025終於有了自己的新身份——苗小翠。女兒不知何時，也扶著墻跌跌撞撞地來到兩人中間。 　　艾紗開玩笑道：“小屁點，今後在外麵叫我小姨，回家裡得叫我舅舅，知道嗎？” 　　沒想到還不會說話的小女兒說出的第一個詞不是爸爸或媽媽，竟然用稚嫩的聲音撅起小嘴不停地發出：“舅舅、舅舅……” 　　這可把艾紗逗樂了，高高地舉起小不點，開心地說：“好勒，我的小外甥女，想吃什麼？舅舅帶你吃好吃的去~” 　　苗小翠看著眼前這個哼著歌，對鏡梳妝打扮的男人，好像比自己還高興，心中滿是疑問卻抽不出一點兒頭緒。她努力讓自己盡快適應新的環境，新的身份，各種五味雜陳的感覺堆滿心頭，讓她不禁出了神。 　　當她緩過神來時，也隻是恍惚記得自己跟著漂亮的艾紗到樓下西式快餐店吃了頓漢堡，喂飽了女兒。 　　雖然來到東州的第一天，小插曲不斷，但還是順利地度過了。暗自有些小慶幸，自己和女兒來到陌生城市的這個深夜裡，終究沒睡在大馬路上…… 　　當旭日的光輝灑向東州城時，裡麵的人們早已接踵摩肩、車來車往地奔波起來。 　　苗小翠也起了個大早，照著電飯鍋的說明書，在廚房呯呯嗙嗙地摸索著。 　　艾紗被鍋碗瓢盤的撞擊聲吵醒，煩躁地打開房門，找書苑 wwｗ.ｚhaoshuｙｕan.com 卻被一陣清甜的粥米香安撫得沒了情緒。這味道勾起了他記憶深處在做飯的母親身旁玩耍的歡樂時光，那時他最喜歡吃的就是外婆做的沙茶瘦肉粥和剛炸好的大油條，這些童年的畫麵不知塵封了多久都沒有再被打開過。 　　望著廚房裡忙碌的背影，沉浸中的艾紗突然想到什麼，便躡手躡腳地跑到樓下去了。 　　回來時手裡提著一袋大油條和一袋肉包子。 　　苗小翠已經把剛出鍋的香菇小米粥擺到餐桌上，望見回來的艾紗會心一笑，身邊的女兒也高舉著兩隻小手，嘴裡不停喊著：“舅舅、舅舅……”，意思要抱抱。 　　艾紗放下手上的食物，抱起小外甥女，半拋起來又接住，還轉著圈地跳起舞來。那樣子像極了在表演藝術體操。 　　房間裡頓時充滿了歡笑聲。 　　“快去洗手，吃早餐咯。”苗小翠提醒道，這語氣太像記憶中那個慈祥的麵容說的話了。 　　艾紗乖乖照辦，坐在餐桌前，大口大口地喝起粥來。 　　“今天有很多事要辦，要吃飽咯，我們早點出發。”苗小翠邊喂著女兒邊說。 　　“你們去辦就行了唄，有我什麼事呀？”艾紗咽下一口粥問道。 　　“你當然要去，我們剛來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而且這掛失重辦身份證，我從沒辦過，難免心裡會怕的吧？萬一我這老太婆不小心說錯了什麼，那可就……”苗小翠故作為難。 　　艾紗停下塞往嘴裡的油條，立馬答應道：“行行行，我陪你去。” 　　苗小翠滿意的笑笑，給艾紗碗裡多添了兩勺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