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滾落的碎石,苗小翠滑落到一個巨大的深坑之中。待腳踩穩了實地,她艱難地直起身子,焦急地向四周找尋艾媛的身影,不停呼喊著:“艾媛!你在哪裡?媽媽在這裡,你在哪裡!” 可是聲音卻像被吸收了一般,聽不到任何回響。這時腳下又開始劇烈震動起來,並發出砰砰嗙嗙的撞擊聲,像是有許多小球在地下敲打著。不一會兒,一大群黑溜溜的老鼠破土而出,朝苗小翠湧了過來,嚇得她慌忙攀著坑壁向上爬。可這坑壁摸起來卻是濕漉漉、軟綿綿的。定睛一看,那些竟然是堆成山的人體肢解殘骸。 一股無法抑製的惡心突然襲卷而來,苗小翠隻得將身體縮成一團,放任自己重新墜入恐怖的黑暗之中…… 在窒息中掙紮的苗小翠似乎又將眼前的黑暗劃開了一道口子,當她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做了一個可怕的惡夢。 這是一個陌生的房間,和普通的方正房間不一樣,這個房間是圓形的,旁邊有個人雙手握著她的肩膀,關切地問:“你醒了嗎?是不是做惡夢了?” 定了定神苗小翠才看清那人的樣子,原來是布吉。許久沒見,他的樣子還是十分英俊,隻是鼻子下蓄上了八字胡,看上去比以前更成熟一些。 “你怎麼會在這裡?”苗小翠疑惑地問。 “我怎麼不能在這裡?”見苗小翠恢復了神智,布吉開始調皮起來。 “你救了我嗎?艾媛呢?”苗小翠找不到女兒,開始慌了。 “你是說我們的女兒嗎?別著急,她還在睡覺呢。”布吉說著將一旁的垂簾掀開一條縫,隻見艾媛正躺在一張精致的歐式小床上熟睡。 看到女兒安然無恙,苗小翠終於鬆了口氣,又問:“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之前發生地震那麼危險,你是怎麼把我們救出來的?” 布吉卻將一隻食指放在苗小翠的嘴唇上,深情地看著她的眼睛,輕聲說:“小心別把女兒吵醒了哦。” 於是又將苗小翠帶到垂簾外的大廳裡,嘻皮笑臉地問:“我們女兒怎麼姓艾呀?她不該和我一個姓麼?” 苗小翠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自己玩吧!我現在就去叫艾媛起來,我們馬上離開這裡!” “別呀,我們一家人才剛剛團聚,怎麼能說走就走呢?”布吉拉住苗小翠的手撒嬌道。 “你幫我和女兒獲得自由,我很感激你。可是你到底是誰,是做什麼的,我根本一無所知。你讓我嫁給你並生下女兒卻從沒有問過我同不同意,你做這一切到底有什麼目的?而現在你說我們是一家人?你是在自欺欺人嗎?”苗小翠一口氣將心中的鬱悶都傾吐了出來。 布吉被這一連串問題問得頓時語塞,收起了臉上的嬉笑。 “對不起,”他低著頭說:“放你走、救你都是我自願的,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把我當成家人,我……” 布吉突然沉默起來。 許久,他將大廳裡一扇垂簾拉開,簾後是弧形的落地窗,能俯視窗外一個大型賭場。裡麵充斥著形形色色的賭客,雖然他們膚色、年齡、樣貌、穿著……各不相同,卻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深陷在下一秒就能成為王者的幻想之中。無比簡單的遊戲規則就能讓一個人體驗在輸與贏之間沖浪的快感。當貪婪和自負還沒得到滿足前被逗弄得難以忍受之後,又在知曉結果的剎那間情緒大迸發,或欣喜致狂、或悔恨至極。然而這一切傾刻間又轉化為對一下次被撩撥的渴望。 “你看下麵這些人,他們有的是某個領域的世界冠軍,有的是曾經風光一時的政要、商業大佬,但是當他們來到這裡,就變成了心甘情願供養我的螻蟻。”布吉指著窗外埋頭賭博的人群麵無表情地說。 隨即,他又拉開另一扇垂簾,五顏六色的頻閃燈、激光燈在一個黑暗的大房間裡不斷地挑逗著人類底層的欲望,十幾個舞女身材火辣、穿著清涼,在舞臺中央扭動賣弄著。四周舞池裡全是黑壓壓的人群,像著了魔似的搖頭晃腦。房間四壁鑲著一個個錯落的圓形平臺,罩著彩色琉璃,裡麵紗簾一拉,就是一個獨立的包廂。它們有的紗簾緊閉,有的乾脆大大方方地敞著,毒品、情色交易盡收眼底。人類的原始欲望在此興風作浪,它讓裡麵的每一個人都忘記了生命的厚重而變得亢奮不已。 “你信不信,如果我說我喜歡蜂腰小腳巨乳,這群女人馬上會為我抽掉肋骨,削掉腳跟,在胸部裡塞進自己都扛不動的大水袋。”布吉冷漠地說,臉上還透出一絲輕蔑。 “這就是你乾的事情?恩,我早該知道你是乾什麼的了。”苗小翠似乎對眼前的情景並不感到意外。 “可是你不一樣,在我眼裡,你無論變成什麼樣,我都覺得好看。隻要見到你,我就會有一種踏實安全的感覺。除此之外,我隻覺得自己是一具軀殼而已。”布吉悲傷地說。 “可是你把我變成了一個實驗品。”苗小翠冷漠地說。 “不!這不是我的本意,我隻是收到指示,要在指定地點結婚生子。但是我並不知道你生了孩子之後就會變得蒼老。”布吉解釋說。 “那麼指使你的人是誰?”苗小翠問。 “他不是人類,他太強大了,你不要再問下去了好不好?我們隻管享受現在無盡的榮華富貴不好嗎?”布吉懇求道。 “這麼說販賣人口和器官交易都是他在幕後指使的咯?”苗小翠又問。 布吉沉默了一會兒,卻避而不答:“就算沒有他的指使,人類的貪婪和無盡的欲望也會讓其最終毀滅,而他隻是利用了這一點,達到他們想要的目的而已。” “他們?”苗小翠抓住話中的細節好奇不已。 “不要再問了!不要!我求你!”布吉雙手抱著自己的額頭,痛苦不已。 苗小翠已經明白,眼前這個看似王子模樣的人,卻也是個如她一般的棋子,他們同命相連。 “你救了我,”苗小翠將手溫柔地輕撫著布吉的肩膀,說:“為什麼不解救你自己呢?” 布吉揭開緊貼著額頭的雙手,緩緩看向苗小翠,卻雙目空洞。 “解救我自己?”布吉不解地問。 “恩,卸下他們種在你身體中的無形枷鎖。”苗小翠說。 “你可以幫我逃出來的對不對?那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布吉突然緊緊地抱住苗小翠,喃喃地問。 這次苗小翠並沒有推開他,而是盡可能地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一顆冰冷又迷惘的心,期待著它能重新感受到暑涼冬暖。 “傻瓜布吉,能幫你的隻有你自己,能困住你的也是你自己而已。”苗小翠說。 漸漸地布吉鬆開雙臂,眼裡的空洞消失了,他將額頭輕輕貼到苗小翠的額頭上,柔聲說:“我懂了。” 苗小翠突然感到後頸一陣酥麻,眼皮一沉,便又沉睡了過去…… “苗老師!苗老師!”苗小翠在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睜眼看見自己已經回到了破村莊的一幢爛瓦房下麵。 “媽媽!你醒了嗎?你可別再嚇我了!”艾媛正跪在身旁搖著苗小翠的一邊臂膀嗚嗚地哭著,看到她醒來激動地說。 “苗老師,您現在感覺怎麼樣?能自己站起來嗎?”楊嘉琪問。 苗小翠想用手撐著地麵讓自己站起身,卻一點力氣也使不上,隻好無奈地搖搖頭。楊嘉琪見狀便背起苗小翠領著艾媛朝救護車跑去,邊跑邊喊:“這裡還有一個人受傷了!快來人啊!” 幾個救援醫護立即接應了過來。 “有沒有哪裡受傷?”急救醫生一邊問一邊快速地檢查了一下苗小翠的外傷情況,又問:“我說的話都能聽懂的吧?” 苗小翠拚命點點頭,醫生便把一個氧氣麵罩安在她臉上。 救護車沒一會兒就將苗小翠和艾媛送到了醫院。 醫院裡擠滿了各種病患,急診室裡許多受傷的人都已經排到了走道上。苗小翠和女兒與他們身上的傷相比根本不是事,本想摘了氧氣罩就離開醫院,沒想到醫生還是要求她們必須做體驗,確定身體沒事之後才能離開。於是,她們隻能乖乖地跟著排隊檢查。楊嘉琪也沒有離開,幫忙在醫院裡跑上跑下地辦手續。 “今天是幾號了?”苗小翠見楊嘉琪終於回到自己身邊閑下來,便問。 “今天是2008年5月18號了。”楊嘉琪回答:“苗老師,您這幾天都上哪兒去了?地震之後,救援隊都把村莊搜遍了,就是找不到你們,要不是我堅持讓他們繼續尋找,他們說不定就撤離了。” “那些孩子呢?他們都得救了嗎?還有那些黑衣人。對了,你們是怎麼找到那裡的?”苗小翠擔憂地問。 “孩子們都送回家了,黑衣人抓到幾個,其他的還在逃,相信公安會繼續偵破案件的。還好您身上帶著我給你的手機,你不知道吧,我給這臺手機裝了北鬥定位。當時,我和幾個公安尋著定位來到那個廢棄了很久的荒郊村落,走到村後一座大山下,信號就消失了,我們隻得待在原地等信號再次出現。一直等到第二天午後,沒想到遇到大地震。我們剛想跑,就看見十多個黑衣人從山裡竄了出來,後麵還跟著哇哇亂叫的一群孩子。我和那幾個公安立馬上前,隻要穿黑衣的,捉住我就來個反手鎖喉、轉身背摔。可惜啊,事發太突然,我們當時人手又少,隻逮住了幾個壞人。”楊嘉琪聲情並茂地演說著當時的情形。 “哇~!嘉琪哥哥好厲害!”艾媛也聽得歡呼起來,“可是什麼時候才能把逃掉的壞人都抓起來呀?” “這個……我也不知道,回頭我幫你問問。”楊嘉琪笑著說。 “那些黑衣人不隻是人販子那麼簡單。”苗小翠壓低聲音說:“他們還涉及器官交易黑市。” “哦?這幾天你都看到了什麼?”楊嘉琪好奇地等著苗小翠繼續往下說。 “苗小翠!過來一下!”急診室裡走出一個醫生神色凝重,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三人麵麵相覷,苗小翠一人走進急診室,楊嘉琪和艾媛則悄悄跟到門口側耳聽著房間裡的對話。 “阿姨,你給我說句實話,苗小翠真的是你本人嗎?”醫生嚴肅地問。 “對,對呀,怎麼了?”苗小翠心頭一緊,被問得有些慌。 “剛剛收銀處來電,說你騙保。我們核實了一下,這個苗小翠按年齡算今年也該超60歲了吧?但是你看你的骨齡測試結果,你才49歲。”醫生展示著手中的檢查報告說。 “醫生不好意思呀,都怪我,我拿錯醫保卡啦。”楊嘉琪從門後鉆出來:“我現在就去改過來吭。” “那你這名字還同名同姓?”醫生被弄得有些糊塗了。 “你說這真巧了不是,我家親戚就和我老師同名同姓,所以才搞混了唄。”楊嘉琪搶過檢驗報告一溜煙又沖出了門。 苗小翠重新回到走道裡,卻被一行正在搶救的醫護撞了個踉蹌。隻見,一個年齡和艾媛差不多大的女孩渾身浮腫躺在擔架推車上,身後追著悲痛欲絕的母親。 一個精致的芭比娃娃從擔架滾落到地上。苗小翠將它拾起來,拍凈它身上的塵土,發現這個娃娃不僅穿著漂亮的禮裙,頭發也被精心梳妝過,手腳關節還能靈活轉動,眼睛也能在站立時張開,躺下後閉合,真是難得見到製作如此精致的娃娃。 女孩被徑直推進了ICU,那扇攔在麵前的推拉門,將裡麵與外麵分隔成了兩個世界。 女孩的母親守在門外,穩定了一會兒情緒,慌忙拿起手機撥打起來。 “我想把本金全部取出來了,我女兒病重,我真的急著要用錢。”母親對著手機焦急地說。 “不行啊,我們現在沒有那麼多額度。”電話那頭說。 “之前不是說好存進去的錢可以隨時支取嗎?怎麼現在又取不了呢?”母親又氣又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礙於身在公共場合,隻得壓低聲音責問。 “本金說好要存夠2年的,不信你自己看合同。不過知道你急,所以你可以多拉幾個人進來。你看我們這裡好幾個明星經理,不說幾十萬了,都開上豪車住豪宅啦。”電話裡的人不緊不慢地說。 “我不要什麼豪宅豪車,我隻想救活我的女兒,這是救命錢啊!”母親說著都快哭了出來。 “哈尼,你現在跟我說那麼多有什麼用呢,現在有時間跟我哭窮,還不如多去拉幾個朋友過來,隻要他們把錢存進來,我就能去找我們負責人談啦,爭取把錢返還給你好不好?”電話裡的人雖有些不耐煩還不忘假裝關心地說。 “我這上哪再去找人啊?你再幫我想想別的法子好不好?”母親哀求道。 “喂!喂、喂……這信號怎麼又沒了?”電話裡的人嚷嚷著,隨即電話就被掛斷了。 母親直愣愣的雙眼早已失去神采,挨著墻滑落到地上。 “你好,請問這個洋娃娃是你們的嗎?”苗小翠將芭比娃娃遞到失魂的母親麵前。 開始母親並沒有任何反應,過了一會她似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地抓住苗小翠:“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兒!她要死了,你救救她好不好!她沒了我也不想活了,嗚嗚嗚……” 看著眼前的母親,苗小翠的心似乎也正在被捶打著,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拒絕眼前的請求,否則她會像失去生命中某個重要的部分那樣悔恨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