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就容你說上幾句,若是巧言令色,休怪某手上劍利!” 馬元義將手中劍收入鞘中,隨後直接大馬金刀落座。 他自幼習武,頗有天資,追隨張角之後更是多有殺戮。在其看來,王略這般的瘦弱之人,隻怕連他一拳都受不住,所以對此人難免要看輕少許。 卻不知此時的王略同樣也在暗中打量。 在王略看來,如果要暴起動手,他至少有七成把握速殺馬元義。 “渠帥與唐君相交莫逆,我言他意欲叛教,渠帥有所懷疑,也是應有之義。不過世上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更何況如今舉大事在即。渠帥不如先看過這份竹簡如何?” 王略微微彎腰,撿起桌上的竹簡,拋到馬元義手中。 馬元義將竹簡展開,細細瀏覽一遍,皺了皺眉頭。 他出身豪強,算不得滿腹文章,可字卻是識得的,不然張角也不會讓他留在雒陽交結宦官。加上他和唐周多有往來,也認得這竹簡上的字正是唐周所書。 一時之間,馬元義竟分辨不出眼前之人所說的是真是假。 放下竹簡,他沉默少許後問道:“唐君乃是大賢良師身邊弟子,深得大賢良師信重,說他出首告發,全無緣由。” 聽他言語,王略知其已經信了八分。 “依在下看來,其中緣由無外有二。其一,唐周認定大賢良師必敗,故而想要提前謀一個活路,也想借此謀一個富貴。” “其二,當年大賢良師曾被捕入獄中,雖最終安然而出,可太平道這些年發展極快,聽聞朝中有不少公卿,如劉陶等,早已在暗中調查,唐周許是這些人派入教中的暗探。” 王略侃侃而談,至於真相如何,其實並不重要。 馬元義又打量了他一眼,冷哼一聲,“我曾聽唐周提起過你,說你是他自流民之中所救,還誇贊你腹有良謀,是他手下最為得力的謀士。誰能想到,最後他竟是死在你手裡。” “確是如此。”王略點了點頭,神色不變,“唐君於我有大恩不假,隻是當年故鄉多難,我家中也曾受過大賢良師的恩惠,此恩不可不報。再者,唐君於我是小義,大賢良師於天下是大義,某雖愚鈍,豈可因小義而廢大義?” “好!”馬元義拍案而起,狀似激昂。 能成為張角手下大將,他自然也不是蠢笨之人,已經想到應對之策。 他決斷不出,自然有人能夠決斷。 “你誅殺唐周,讓我教即將起義的消息沒有外泄,可說是大功一件!如此功勞,也唯有大賢良師能與你獎賞!我派麾下十餘精銳,送你前往冀州去見大賢良師,如何?” 馬元義笑意吟吟,王略餘光所及,瞥見此人握劍的手緊了幾分。 王略俯身一拜,起身後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不瞞渠帥,在下還不曾見過大賢良師,心慕已久。” “大賢良師素來求賢若渴。如今舉大事在即,你這般賢才,想必定會被委以重任,到時莫要忘了你我今日的情誼才是。” 馬元義放下手中劍,起身攙扶,言語間是倒是顯得頗為真切。 兩人相視一笑,一副肝膽相照的兄弟樣貌。 至於各自心中的真正所想,唯有自家清楚。 ………… 雒陽天子所在,繁華匯聚,人物風流。 若不是這兩年輾轉數州之間,見過了數不清的淒慘景象,再加上知道些日後事,說不得王略還真的會以為如今正當盛世。 出雒陽時,他曾見有數十錦衣青年,輕裘快馬,縱橫於鬧市之間,市中人敢怒不敢言。 又有豪橫子弟,當街搶人新娘,夫家拚死相鬥,反為豪族子弟所傷。 有貧家子上書求告富家子,反為官家亂棍打出。 窮者死於陋巷,無片瓦遮身。 富者高樓醉臥,夜夜歡歌。 眼見世間多不平。 王略在馬元義派來的十餘個護衛的保護下,策馬出城。 駐馬城外,轉頭回望向那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高高城墻,王略心中唯有四字而已。 蒼天已死。 ………… 一行人入河內,過溫縣時,恰遇司馬家出行。 王略駐馬觀看,見馬車上隻有兩個少年。 一人少年樣貌,卻是身量高大,儼然不下成人。另外一人雖才四五歲的年紀,可沉靜而坐,全無這個年歲少年應有的稚氣。 司馬家是河內望族,每每出行,總是引得縣中人圍觀,今日也是如此。 此時路旁一個老者正一手將自家孫子抱在懷裡,一手指點著車上的兩個少年,口中念念有詞,“咱溫縣真是人傑地靈,司馬家伯仲二子這般出彩。俺家孫兒也是出生在溫縣,若是日後能如這司馬家二子一般,老夫便是到了泉下也感欣慰。” 王略也由此得知了車上兩個少年的身份,司馬防長子司馬朗,次子司馬懿。 他又打量了司馬懿一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少年時倒是全無鷹視狼顧之相。倘若當日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 王略並未在溫縣過多停留,司馬懿又如何? 他心知肚明,接下來拜會張角才是他最大的困局。 ………… 冀州,巨鹿郡巨鹿縣,大賢良師在此傳道。 自入冀州起,沿途隨處可見頭裹黃巾的太平道眾,太平道在冀州的勢力可見一斑。 馬元義派來的人引著王略尋到張角等人落腳的宅院。 王略交上馬元義帶來的書信,之後經過幾番盤查,這才在使者的帶領之下走入後院。 後院的大堂前,恰好有兩人一左一右從中走了出來。 左側一人身披長袍,乍看之下眉目和善,可細細看去,目光之中頗為陰冷。 右側之人則是一身短打,樣貌精悍,腰佩長刀,行走之間,虎虎生風。 擦肩而過時,長袍男子朝他含笑點頭。 能在這裡出入自如,王略也大致猜到了兩人的身份,除了張角那兩個弟弟,隻怕再無旁人。 來不及多想,他快步走入大堂中。 入了大堂,他抬眼看去,隻見堂裡掛滿了黃色布幔,層層疊疊,遮遮掩掩,入目之處,虛實相生。 王略隻能隱隱約約看到一人跪坐在這重重帷帳之後,卻是看不清麵容。 驀然之間,自那重重帷帳之後傳來一聲鼓響。 接著那跪坐的身影動了動,似是抬頭朝外望來。 “以汝觀之,蒼天是否已死,黃天又是否當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