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前,見到老婦人踉蹌出迎,王略用餘光看了王仲一眼,見此人並無動作,他立即快走幾步,上前攙扶住老人。 “吾兒,真是你回來了嗎?”婦人死死抓住王略手臂,開口再問。 王略定了定心神,輕輕拍了拍老人的手背,笑道:“阿嬤,我是李平在城中結識的好友,最近與他合夥做了個買賣,他如今到外地跑貨去了,要好些日子才能回來,特意要我前來看看你老人家。” 說著,自懷裡拿出一塊帕布給老人擦眼淚。 “做生意好,做生意好。”婦人一邊擦著淚,一遍在嘴裡念叨著,“能回來就好,能回來就好。” 同行而來的陳瑜見不慣這般場景,又是少年心性,也是跟著小聲抽噎起來。 王略扶著老人坐到一旁廢棄的石磨上,他說了些家長裡短的瑣碎事,老人則也說了不少李平少年時的趣事,老人更是說起自家的身後事。 待到後來,王略給老人留下了些帶來的糧食,這才起身離去。 幾人走出老遠,轉頭回望,依稀可見老人還形單影隻的坐在磨盤上,滿頭白發被風吹起。 “王君,你以為老人家可猜出了事情的真相?她可知道,李平再也回不來了?”王略回望良久後問道。 王仲也是一臉傷感,“我前幾次來,老人家是沒有如此多話的。” 王略拍了拍王仲的肩膀,“老人家的事,日後還要王君多多照應,我也會時常回來看望一二的。” “無須上師叮囑,本就是王某的分內事。”王仲應了一聲。 兩人都不再言語,默默走路而已。 隨後王仲又帶王略去拜訪了不少裡中老人,大多苦弱無所依。 大概於他們而言,不知何日,不知何時,隻待一死。 走在路上,王略想起在前世穿越前便已離世的父母,不覺間,淚流滿麵。 當他年歲漸長,漸覺父母之艱辛,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父母,卻早已悄然間白了鬢發。 子欲養而親不待,固然是平生憾事。 可這個世道,似乎從來不曾問過弱者想要什麼! …… “該俺扮大將軍,你們扮匈奴了!” 小道上,七八個少年,正騎著竹馬在道上玩耍。 王略幾人站在一旁,看著孩子們玩鬧。 見來了生人,幾個孩子倒也不怯場,攔在王略等人身前。 “此乃俺大漢疆地,爾等宵小蠻夷,如何敢興兵來犯!”騎著竹馬,自稱大將軍的孩童高呼一聲。 一旁的王仲皺了皺眉,要上前驅趕,卻被王略擺手攔下。 王略看著幾個孩童,溫和笑道:“日後想做大將軍?有誌向,不過你們可知如何才能做到大將軍?” 幾個孩童一愣,他們自然不知如何才能做大將軍,這個大將軍的稱呼也是從裡中的老人口中聽來的。 王略笑意柔和,“那我就來給你們講講,如何才能成為一個大將軍。” 隨後王略就給少年們講了祖逖聞雞起舞的故事,其中自然又摻雜了不少自家的私貨。 畢竟所謂故事,不過是前人編完後人編,直到麵目全非。 孩童們聽完了故事,蹦蹦跳跳的離去,叫嚷著日後也要三更即起。 王仲見這位新來的上師能與這些孩童打成一團,暗中也是點了點頭。 隨後幾人又在路上遇到一年輕婦人,走路時不慎跌倒,劃破了衣衫,婦人坐地低聲抽泣不停。 幾人上前詢問,才得知原來婦人家中隻有這一件衣衫,家中人有事出門時才能穿出,如今損壞的嚴重,回到家中,隻怕難免要被婆婆責難一番。 王略聞言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婦人身上,隨後取出些五銖錢交到婦人手裡。 婦人自然是千恩萬謝,王略卻是不以為意,與王仲二人快步離去,甚至不曾留下姓名。 王仲見此也是感慨不已,之前新汲縣裡已經換過幾個上師,隻不過那些人或貪財或好色,終究沒有一人如王上師這般仁義。 隨後王仲又帶王略來見裡中青壯。 王仲本就是裡中人,加上在這裡傳教已久,在裡中極有威望,這些青壯對王仲可算是言聽計從。 在王仲一一介紹之時,王略也在打量眾人。 許是常年在田間務農的緣故,這些青年都極為精壯,一身短打也遮掩不住黝黑的肌肉。 隻是這些人眼中的目光卻極為呆滯,或者說是麻木,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如此。 辛勤耕作,艱難求生,看著身邊老人死去,然後在數不清的歲月之後,又成為當年的老人。 也許少年時有對世道不公的憤懣,有對那些高高在上者的抗爭,可到了最後,終究要被世俗所謂的“規矩”壓下頭去。 不得不如此,隻能如此。 站在眾人身前,王略輕笑一聲,朗聲道:“諸君,我有一問。你等皆為我太平道徒,隻是這太平道,你們真的信嗎?” 王略自問自答,“不論你們相信與否,我是不信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此話一出,引起眾人一陣騷動。 王略繼續道:“可我為何要入太平道?你等又為何要入太平道、要信太平道?所求的,不過是一個希望!” “因為,你們不甘心!” “不甘心渾渾噩噩蹉跎一生;不甘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頭紮在莊稼地裡;不甘心看著父母躺在床榻之上,卻拿不出不算多的藥錢,不甘心讓辛苦養大的兒女再如自家一般,一頭紮進莊稼地裡,然後如你們一般,辛苦過一生!” “這世上,論及勤奮二字,何人能及你等!可那又如何?終究是吃不飽,穿不暖,活不成!” “有人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有人說你等整日埋首田地之間,淺見陋識,做不得大事。” “可我知道,你們都看的見!你們看的見富貴人家餐餐魚肉,你們看得見豪強世家累起高樓,你們看的見官家代代是官家!” “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我知道,你們都看的見!” “我也知道,你們都是良善人,有口飯吃,總是能忍下去的。可一退再退,何日是盡頭!” “太平道也好,大賢良師也好,我也好,能做的,就是給你們一個上賭桌的機會!給你們一個掀翻賭桌的希望!這便是太平道的真意!人生短短百年而已!大好男兒,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王略抽出陳瑜身側環首刀,以刀劃破手掌,血水順著手掌流下。 “諸君!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短暫的沉默之後,身前眾人憤然應聲,呼喝如山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