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酒鋪裡,隨著王略到來,遊俠們原本歡暢的氛圍為之一肅。 王略卻是全不在意,買了壇酒,邁步走出酒鋪,隨意找了個墻角,蹲下大口喝起來。 這位太平道上師,此地遊俠眼中的大人物,自顧自的扯下頭上黃巾,一邊喝著酒還一邊在嘴裡嘟囔,“好酒,好酒,便是在雒陽也喝不到這般好酒!” 一眾遊俠聽的新奇,他們來此喝酒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酒水的滋味到底如何,即便讓他們這些不曾喝過多少好酒的人來評價,也隻有四字而已。 勉強能喝。 以如今這位太平道上師在新汲城中的地位,何等好酒喝不到,如何還會把這酒當做好酒? 蹲在王略不遠處的一個獨眼漢子用力揉了揉臉頰,笑著應道:“上師什麼好酒不曾飲過?俺們都是實在人,說的都是老實話,這裡的酒水嘛,滋味隻能算尚可罷了。” 話音未落,自酒鋪裡飛出一個木碗來。 漢子雖然是個獨眼,可身手卻淩厲的很,一個輾轉騰挪便躲了開去。 沽酒女子站在酒鋪門口,“惡狠狠”的朝他們看來。 “酒水的滋味雖然差些,可周娘子的姿容之秀美,也足以補上這些許不足了,自然當的起好酒。仔細想想,上師說的還是極對的。” 漢子重新蹲好,嘴裡已經換了一番言語。 轉換之流暢,圓轉如意,全不見半點生澀。 王略抬了抬手,朝漢子比了個中指。 “於王某看來,天下酒水,用料如何,滋味如何,其實相差不大。便是那百年佳釀,若是一人獨飲,也不過是清淡如水一般罷了。” 王略端起一碗酒,仰頭一口飲盡,“王某曾去過雒陽。雒陽為天子腳下,商賈匯聚,美酒繁多,這不假。隻是飲酒當與豪傑同飲,雒陽城中,豈有豪傑如諸君者!” 他滿上酒水,站起身來,“是故,今日王某欲與諸君醉上一場,諸君可願與某同飲?” 所謂遊俠,憑恃的便是憋在心中的一口血氣。 既有自傲,也有自卑。 他們這些身在鄉野之畔的遊俠,固然對那生在雒陽之人羨慕的很,可心中卻也難免存了另外一個心思。 換了他們身處雒陽城中,絕不會在那些所謂的世家子之下! 如今王略這個剛剛做成大事,震動新汲縣的大人物,對他們如此誇贊,如何能不讓他們心思激蕩。 一時間,眾多遊俠紛紛持酒起身。 那獨眼漢子更是用力拍了拍胸膛,朗聲道:“王君是好漢子,咱們也不能叫王君看輕了!旁的俺或許不如王君,可在這飲酒一事上,嘿嘿。” 漢子挑釁似的挑了挑眉。 王略點了點頭。 有些人,單是看上一眼,便恨不得給上一拳。 這倒也是一種難得的天賦了。 他含笑從遊俠們臉上看過,朗聲笑道:“今日的酒錢都算在王某身上。諸君,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 酒鋪外,眾人自傍晚時分一直飲到入夜。 不少遊俠都已喝醉。 有的遊俠席地而坐,以路旁撿來的木枝擊打木碗,開始引吭高歌,驚的正落在一旁樹上打盹的鳥兒高飛遠去。 有的遊俠和著歌曲翩然起舞,隻是舞姿太過不羈了些,嚇的路人掩麵而走。 至於之前說要和王略一決高下的獨眼漢子劉鋒,在和王略對拚了四五壇酒後,早已佯裝尿遁逃去。 王略不知喝了多少酒,有人來敬酒,皆是來者不拒。 喝到最後,他脫下那件來時特意穿上的黑色狐裘,高喊著要把它賣了給眾人買酒喝! 遊俠們本就欣賞豪爽之人,如今見他慷慨豪邁,仗義輕財,對這位王上師的好感自然便又多了幾分。 喝到後來,酒鋪外躺倒了不少遊俠,幾個還稍顯清醒的遊俠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將喝醉的遊俠們拖到酒鋪裡。 雖然都是睡在地上,可睡在酒鋪裡,總要比露宿街頭好些。 王略吐了口酒氣,踉蹌著走向那位一直置身事外,靠在墻角獨自飲酒的趙少莊主。 趙英見他走來,側了側身,扯了扯嘴角,“恭喜王君今日又得人心,難怪我阿父說王君是熟稔人心的厲害人物。” 王略靠在他身側的墻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舉目仰望,天邊月正明。 “趙君也無需冷嘲熱諷,無非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再說,那狐裘我可是真的留在酒鋪裡了。實不相瞞,我其實喜歡的緊。” 王略並不動怒,反倒是悠哉悠哉的吐著白氣取樂。 酒鋪關了門,沽酒女子也將離去,隻是臨走之前,她轉頭回眸望了趙英一眼。 眼中含情,欲言又止。 惹得趙少莊主又狠狠的痛飲了幾口。 他不是一個沒有擔當的人,隻是有些事,注定要左右為難。 王略見狀,調笑道:“長相思,摧心肝。” 趙英轉頭怒視他一眼,卻不曾開口,也懶得開口。心中隻想著醉死才好,免得醒來還要麵對這兩難之局。 世上好男兒,流血送命也未必會吭上一聲。可一旦夾在父母與喜愛之人中間,往往會生不如死。 似乎誰都有理,獨獨自己沒理。 王略盤腿而坐,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笑道:“方才趙君笑我邀買人心,我可以認下,我也為此付出了那件極為喜愛的狐裘。” “趙君如今已非少年,想必也該明白一個道理。世上事,要有所得,必然要有所失。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好一個世上安得雙全法。”趙英喃喃自語。 良久之後,這個身高八尺的昂藏漢子站起身來,已不復方才的頹唐。 “多謝王君指點,明日我當以死相求阿父。若是不允和蕓兒的婚事,我便舍了身家,帶她逃去也就是了。”趙英決然道。 王略抬頭看了他一眼,笑道:“無需如此,我可以幫你。如今我在縣中也算是略有薄名,在你阿父那裡還是能說上些話的。” 趙英皺了皺眉頭,他不懷疑王略有這個本事,隻是猜不到他為何要幫自己。 “王君有何所求?” “在趙君心中,想必王某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王略站起身來,拍了拍趙英的肩膀,“不得不說,你看人真準。” 他笑了一聲,腳步踉蹌著朝遠處走去,遙遙揮手告別。 “舉手之勞,成人之美,某亦樂見其成。” 於王略而言,隻要不擋他的前路,他自然也不介意世間的美好多些,更多些。 “人之一生,為子女,為夫妻,為父母,皆不易也。趙君,惜之!惜之!” 王略的言語遠遠傳來。 趙英愣在原地,看著遠處那個在長夜中獨行的身影。 喧囂落盡,孑然一身,長夜孤行。 大概,他也很孤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