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王略再次去往縣寺拜訪縣君趙言。 二次登門,守門的依舊是上次那個縣卒。 隻不過今時不同往日,王略剛一走下馬車,那縣卒便快步迎了上來。 雖然崔家覆滅的時日不長,可縣中稍有些門路的人物,多少也能探聽到些事情的部分真相。 而這個守門的縣卒顯然就是這種人物。 故而與上次的傲慢冷漠不同,漢子點頭哈腰,湊到王略身前,伸手入懷,摸索良久,才一臉肉疼的自懷中掏出一個錢袋。 “郎君上次忘在此處的錢袋某一直替君保管,今日正好物歸原主。” 正是當初王略第一次前來時送出的那個錢袋。隻不過相比送出去時,卻是又鼓起了不少。 於這種人而言,要他們出錢,宛如割肉一般。隻不過這種人也往往最是識時務。割肉,總比送掉性命要好。 越是他們這種欺善怕惡,仗著一個官字來狐假虎威的人,才越是明白哪些人能夠招惹,哪些人又招惹不得。 王略側頭,打量了一眼漢子手中錢袋,扯了扯嘴角,錢能生錢,信果有之。 “送出之物,沒有收回的道理。” 他和善的拍了拍漢子的肩膀,“我知道你們也不易,不過日後對待縣民還是要和善一些,都是一縣之人,低頭不見抬頭見。” “說不得今日田間哭嚎無能之農夫,日後便是手持刀劍的屠夫。與人為善,便是與己為善。” 漢子連連點頭稱是。 不過不知為何,這位太平道上師分明言辭溫和,說的也是勸勉之言,可聽在他耳中,卻似乎有說不出的威脅之意。 “王君且待,我去為王君通報一聲。” 片刻之後,小卒快步跑出,引著王略進入縣寺。 縣寺內堂裡,王略抬眼看去,與上次相同,縣令趙言正端坐上首批改政事,隻不過如今的趙縣令已脫去了當日打著補丁的長袍,轉而換上了一身錦衣。 見王略到來,趙言長笑起身,“王君與我如兄弟一般,本該倒履相迎,隻是縣中公務實在繁忙,官家事,終究還是要大過私家事啊。” 相較初次相見,這位趙縣君氣度已是為之一變。 大權在握,意氣風發。 除掉了崔家,如今縣寺中的事他已能獨攬。 最少暫時如此,表麵如此。 “王君快快入座。” 趙言笑著邀王略落座,隨後令人取出幾壺好酒,更是親自打開酒封。 “王君見多識廣,不知可曾嘗過這雒陽出產的美酒?”趙言的言語間帶著幾分炫耀,“這酒便是雒陽人士也難購得,這幾壺我是花了大價錢才買來的。” “確是好酒。”王略飲了一碗。 趙言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後又說起從雒陽購得了些珍稀筆墨,到時要送給王略一些。 畢竟是讀書人,說起這些筆墨的典故來如數家珍。 王略也不曾拂了縣君的興致,偶爾隨口附和兩句。 隨後王略又說起此次是為獻禮而來,當日覆滅崔家時得了崔洪那匹幽州黑馬,他想將次此馬獻給趙言。 趙言對馬並無興趣,不過最後卻也將馬匹收了下來。 見王略如此識時務,對他的戒心也小了一些。 隨後趙言又說起他日後打算如何治理新汲縣,高談闊論,大言灼灼,似乎隻要一兩年的時間,便能讓新汲縣富比雒陽。 王略隨聲附和,卻並未將其言語聽入耳中。 即便真給這位趙縣君數年時間,隻怕也是瘦了新汲,肥了他自家的口袋。 王略飲了口酒,微微抬頭,在燭火的映照下,打量了一眼對麵的趙縣君。 當初除見之時,此人長袍補丁,一身清介之貌,倒是頗有些廉吏風範。 如今大權在握不過短短時日,便是連那副樣子也不肯做了。 不過一個縣令而已。 總有些讀書人,站在堂下時,滿口仁義道德,天下生靈。可一旦有朝一日,真的站在堂上,彼時舉目下望,滿目盡是網中魚。 恨不得涸澤而漁啊。 王略笑了一聲,持碗起身,笑道:“為縣君賀,願縣君宏願得償!” …… 縣城以北,貧民所居。 富貴人家,若非萬不得已,絕不會前來。似乎僅是踩在這城北的地上,就足以讓他們染上洗不去的泥垢。 而豪強富戶所不喜,卻正是遊俠所鐘愛。 這裡有一間酒鋪,常年有遊俠嘯聚,呼朋引伴,熱鬧的很。 至於為何眾多遊俠齊聚於此? 一來自然是為彰顯他們不慕豪富。 二來嘛,自然是這酒鋪當壚沽酒的是個漂亮女子。 遊俠大多年少,年少慕艾,人之常情。 更何況他們雖多不讀書,可對當年卓文君與司馬相如一事卻都能如數家珍。 大概他們時常會在心中想著,這般事情若是也能落到自家身上,到時自家豈不是能與那司馬相如不相上下了? 今日也如平日一般,一群遊俠聚在酒鋪外,七零八落的或躺或坐的飲酒。 一個錦衣青年斜靠在墻上,端著酒水,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目光順著日光,朝酒鋪裡的當壚女子望去。 “阿英,你雖然是趙家少莊主,可俺們也不差,周娘子到時要是看上了俺們,你可莫要以勢壓人。” 幾個已經喝了不少酒,麵色漲紅的遊俠對那個站在墻角的青年調笑起來。 錦衣青年正是趙家少莊主,崔洪死後新汲縣裡的第一貴公子,趙英。 趙英素來愛與這些遊俠廝混,與他們交情甚好,也知道他們說的是調笑之言,若是往日,他付之一笑也就過去了。 隻是今日,他卻是露出一臉苦笑。 如今王趙兩家已經決定聯姻。當此之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違也。 哪怕兩人是情投意合。 就算沒有聯姻,以他趙家的家世,趙準也絕不會讓他娶一個沽酒女子。 趙英吞了口酒,酒是平日的酒水,隻是卻比平日苦上了不少。 恰在此時,一架馬車停在酒鋪門前,王略從馬車上緩步走下。 他抬頭打量起眾人,見遊俠們一個個配刀帶劍,倒是英武之氣十足。 市井坊間,消息流傳的最快,對這位短短時日便威震縣裡的太平道上師,遊俠們多少也有些耳聞。 他們實在想不通,如此顯貴人物,為何會到這裡來飲酒。 王略邁步走入酒鋪,打量了一眼站在酒鋪外的趙少莊主,又看了一眼酒鋪內的沽酒女子。 他會心一笑。 有些人,看旁人的姻緣一眼便能看穿。 輪到自己時,便是鐵打的姻緣線也能扯斷。 而王略,剛好是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