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時行郡國並行製,一州之中,既有郡縣,也有屬國。 如今彭脫在豫州大起黃巾,擁兵數萬,攻無不克,連下數城。 所到之處,莫不是望風而降。 唯獨到了陳國境內,卻是屢屢受挫,損兵折將。 之所以如此,皆是因兩人而已。 其一是陳王劉寵。此人乃是漢明帝劉莊玄孫,陳孝王劉承之子,實打實的天潢貴胄。 劉寵雖出身富貴,卻與尋常宗室子弟不同。不喜飛鷹走狗,反倒是喜好武藝兵法,尤擅射術,可十發十中,皆在一處。國中常備強弩數千,兵精糧足,攻守皆宜。 且此人慷慨豪邁,知人善用,待人以誠,國中之人也樂之為其效死。 如今劉寵親自統兵屯於都亭,與彭脫軍遙遙對峙,使其寸步難行。 其二則是陳相駱俊。此人熟稔政事,在陳國素有威恩。 昔年災荒之時,臨郡之人多來投奔,駱俊除了開倉賑災以外,還拿出自己的俸祿救濟難民。國中之人誕下子女,駱俊也會令人給他們送去米肉。國中之人感激駱俊的恩情,故而彼時的新生兒多取名為“駱”。 如今陳國有此二人在,一人主外,一人主內,君臣相得,也怪不得彭脫無計可施。 “王君,彭脫這分明是驅虎吞狼之計,為何要應下?” 劉鋒操練騎兵方回,聽聞王略應下要替彭脫出兵攻陳,連忙跑來詢問。 他這幾日打探的清楚,陳國那一對將相都不是易與之輩。 更關鍵的是,這二人極得陳國人心,若是真的進兵,那他們豈不是和當日那些屠戮鄉裡的賊寇一樣了? 他素來自詡豪俠,做不得這樣的事! 主帳裡,劉鋒滔滔不絕。良久之後,他停下喝了口熱湯。 王略開口笑道:“這個道理我如何不明白?應下彭脫不過是權宜之計。到時進兵與否,何時進兵,還不是咱們自家說了算。” “你是市井豪俠出身,這種事當初難道不是常做?莫要忘了自身看家的本事。” “嘿,還是王君有法子。”劉鋒嘿然一笑,“許久不曾借錢了,倒是忘了欠錢的才是爺。想當初在新汲縣時,從來無人能從我手中借出錢去。” 王略笑著搖了搖頭,“明日陪我去附近轉一轉。初來一地,此間地形不可不知。” “王君無需擔憂,這幾日東去的地形俺都已經探查過了。”劉鋒拍了拍胸口。 “東去?”王略笑意玩味,“不,應當是北歸。” 劉鋒撓撓頭,恍然大悟。 他心中想著,招惹了王君,那彭脫還真是走運的很。 兩人對視,陰險一笑。 …… 第二日,在劉鋒的陪同下,王略策馬出營。 兩人專挑山間小路行走,不知不覺間,竟然失了方向。 偏偏天際間陰雲驟合,眼看將有一場暴雨。 在兩人狼狽奔逃,相互埋怨之際,忽的發現前方不遠處有一處廟宇。待走上前去,才發現竟是一座光武廟。 廟宇不小,想必當年也曾是鼎盛過的。 於細微之處,猶然可窺探出幾分當年的繁華景象。 隻是如今戰亂四起,寺廟中已是人去樓空。便是連那庭中古樹,也早已枯死多時。 二人向正殿走去,一路看去,雜草叢生,房梁上滿是蛛網。 見此情景,王略忍不住嘆息一聲,“繁華落盡,終成雲煙。” 一旁的劉鋒卻是並無他如此多的感慨,隻是撓著頭,覺的有些可惜,“這廟宇若是修一修,不知能住多少流民。” 王略聞言忽的大笑起來。 劉鋒不明所以,不知王略為何發笑。莫非他方才的言語有什麼錯漏不成? “阿鋒,你說的是。”王略轉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錯了。男兒當活在當下,如何能感時傷懷,徒效腐儒形狀!” “不錯,男兒當橫行,安可傷春悲秋,做女兒態。” 有兩人自殿中邁步而出。 其中一人方臉重眉,龍行虎步,目中隱含精光。 另外一人則是一身長衫,極有文士氣度。 方才言語正是出自那方臉漢子之口。 那漢子見了王略二人,不顧身後文士的眼神示意,開口笑道:“相逢即是有緣,如今殿中已備下薄酒,二位可願與我等同飲。” 王略打量著二人,目光一閃,也是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美酒當前,如何能拒之?” 兩人對視一眼,相對大笑。 …… 正殿裡,四人落座。 身後是那座早已落灰,甚至少了一隻手臂的光武像。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四人各自通報姓名,那方臉漢子自稱劉武,文士自稱駱信。 劉武拎起身前酒壇飲了一口,笑道:“如今汝南戰事頻頻,不知二位為何來此?” “我們二人是北方的生意人,做些買賣刀劍的生意。”王略也是飲了口酒,“生意人嘛,總是哪裡有生意就去到哪裡。隻要有利可圖,有時便是連性命也顧不得的。” 文士駱信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 讀書人,多是看不起那些整日將利益掛在嘴邊的生意人的。 劉武倒是不以為意,隻是點了點頭,“世道如此,求存不易。諸君向利,卻也無可厚非。” “說到底,終究還是漢道不興,才將汝等逼迫到如今這個地步。諸君不曾落草為賊,已然算是極有風骨了。” 王略聞言略有詫異,抬頭打量了此人一眼,見此人一臉誠摯,所言似是發自肺腑。 “劉君真仁義之人也。”王略一笑,“君為劉姓,又聽君方才所言,頗有見地,莫非是漢室宗親?” “漢室宗親又有何稀奇。”劉武也不避諱,“如今天下,漢室宗親無數,不值錢的。” 方臉漢子仰頭飲了一大口酒,“若是整日頂著個漢室宗親的名頭廝混,欺男霸女,橫行鄉裡。這般的漢室宗親,也不過是丟漢室的顏麵,有不如無。” 王略隨意一瞥,見此人右手旁放著一張長弓,他輕聲笑道:“聞君之言,似有大誌?” 漢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漬,嘿然一笑,“算不得大誌。” “匡扶漢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