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昀央很快便被白霧穩穩接住,四周皆是濃重到將一切盡數遮蔽的霧,她什麼也看不清,於是她朝著一個方向慢慢走了起來, 不久,一個方方正正的黑影便隱約出現在了眼前,祝昀央向著它走了過去。 那是一塊由木板製成的路牌,似乎在這裡有些年頭了,經歷過蛀蟲的腐蝕,木板已是腐朽到了一種脆弱的地步,夾縫中還生著一些黑紅色的海綿狀物質,著實讓人不敢觸碰。 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被刻在了路牌的中央,像是出自一個初學寫字之人的手。 “找回失蹤的孩子。” 想起方塊K先前所說,祝昀央低聲念著上麵的文字,鄭重地記住了這句話,隨即朝著路牌所指的方向走去。 白霧開始變得稀薄,周圍的一切也終於在眼前顯出形來,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純白的雕塑,矗立於深灰色磚石外墻的大樓前,夜空是暈染著紫色的深紅,為一切蒙上了紅暈。 祝昀央籠罩在雕塑的陰影之下,抬頭望著它。 那是一座潔白的天使雕像,瘦削的女孩跪伏在地,身上沒有任何衣物的遮擋,膝蓋緊緊抵著纖長的脖頸,長發散落在地。她的雙眼輕柔地闔著,仿佛陷入了沉睡。 與她小小身軀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隻好似從她身體中生長出來的單翼,羽毛豐盈而蓬鬆,直指天穹。可當細看羽翼和女孩背部的連接處,卻發現那背上竟滿布裂紋,那隻翅膀像是一棵破土而出的樹苗,以女孩的生命作為養料成長起來。 這座雕像就像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宗教的聖潔和人體的美在同一個作品身上得到了體現。 但是滿地的櫻花花瓣卻破壞了這份聖潔。 通往那座雕像與它身後房屋的道路兩旁植滿了高大的櫻花樹,正值櫻花盛放的季節,嫣紅的花瓣落滿了地麵,可斑駁的血色沾染在純白的雕像之上,像是飛濺其上的血跡,憑空添了幾分鬼魅異樣的美感。 更令人不安的是天上的那一輪紅月,幽幽的紅暈將天空染成紫紅色,一切都披上了不祥的紅光,原本大氣漂亮的建築竟顯得如同埋骨之地般兇險陰森。 祝昀央盯著腳下出神。櫻花總能引起人一些浪漫的幻想,可這些小而圓的紅色花瓣散落在地上,卻隻能令人產生一些詭異的聯想。 ——就好像,那些不是櫻花的花瓣,而是滴落了滿地的血跡,彰示著一場慘案曾在不久前發生在這個地方。 “嘖,”一道不耐的女聲從身後傳來:“又來了一個傻子,就知道杵那裡發呆。” 祝昀央愣了一下,她原以為這裡再沒別人,很快她便意識到那人似乎在說自己,於是轉頭看了過去。 說話的女人身材高挑,有著一頭蓬鬆的橘色長發,正雙臂環抱在胸前,眼神輕蔑地打量著她。 一個男人瞪了她一眼——盡管這一動作並沒有引起女人的任何反應——微笑著向祝昀央迎了過來。 “別太在意,”男人友好地伸出右手:“我叫餘臨,看來我們幾個要一起合作完成這個世界的任務了,合作愉快?” 祝昀央並沒有與他握手,反倒是不著痕跡地後退了半步,目光掃過男人左邊眼角生著的三枚幽藍色鱗片,氣氛陷入了令人尷尬的沉默。 “有警惕心是好事,特別是在這樣的鬼地方。”餘臨嘟囔著收回了手,很快注意到了祝昀央的目光,哭笑不得地解釋道:“好吧,還挺好記的……不過跟這沒關係啊,這是在之前的世界得到的,早知道會這麼長臉上摘不下來,我就該好好地找個合適的位置貼著。” 祝昀央牽動嘴角,露出一個禮貌的笑,男人看到她的反應卻一下子來了興致,竟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你看樣子是新來的?那你肯定不知道。我之前還碰到過一個人,他用有偽裝作用的特殊物品把自己塗成了一個大花臉,成功躲過了怪物的追殺,結果事後發現那玩意壓根擦不掉!你以後要是拿到了這種物品一定要慎重用,小姑娘的,塗成這樣哭都來不及了。” “行了行了,廢話說個沒完沒了了是吧?”橘紅色長發的女人厭煩地翻了個白眼,幾乎將瞳仁轉到眼球的背麵:“跟個新來的說那麼多乾什麼?十有八九沒一會就是個死人了!” 祝昀央瞥了她一眼,卻覺得那女人更像是一個死人,她的皮膚白得不似常人,是那種死去多時的僵屍才會有的青白色,看不出一絲血色。 但比起那個始終低著頭站在雕像邊的少女來說卻還是差的遠。少女的頭發和皮膚都是雪白的,身著一襲墨綠色的連衣裙,腦後別著一個大大的同色蝴蝶結,將本就似雪的肌膚襯得更加蒼白透明,像是古老傳說中將人凍成冰雕收藏的雪女,和那座潔白的雕像站在一起竟有種詭異的和諧。 祝昀央有些好奇對方的長相,可少女把臉藏在了雪白的發絲下,看不清模樣。祝昀央很快便收回了目光,麵無表情地看著橘發女人。 女人莫名有些慌張,很快又反應了過來,不由得有些惱怒:“看我乾嗎?我說錯什麼了嗎?新來的就是新來的,什麼都不懂,呆呆愣愣的,跟個傻子有什麼區別。” “走吧,差不多也就這幾個人了。”帶著怒氣,女人轉身朝著那棟建築走去。 “哎,等等!”餘臨叫了起來:“史作民的同伴還沒到呢,不是說要等一下他們的嗎?” 不遠處被他指著的那個男人麵露尷尬地笑了笑。 “等什麼等?”女人一臉慍怒:“就這麼一條路,他們來了不進樓,難道還能就地挖個坑把自己活埋了嗎?” 餘臨沖著遠處的史作民無奈地聳了聳肩,抬起雙手表演般地對著女人的背影比了一個誇張的中指,可惜在場沒人對此表露出任何一絲興趣,他顯然有些掃興,興致缺缺地跟了上去。 祝昀央無意識地綴在餘臨身後慢悠悠地走著,她感覺這一段短短的時間裡接收了過多的信息,先是得知了如此一個世界的存在,緊接著又親眼目睹了自己的死亡,然後她稀裡糊塗地答應了一個諸如拯救世界的任務,如今她做好了一踏入這個世界就要麵臨各種危險的準備,呈現在她眼前的卻是一群看上去和她一樣的夢遊者正在進行一些毫無意義的爭論。 她不由得蹙起了眉,這一切對她來說有些難以理解,突然她感到自己棕色背帶裙上寬寬的肩帶被人輕輕地拉了拉,祝昀央回過神來,隻見史作民已經緊趕慢趕地走在了自己前麵,隻留給她一個土豆般的後腦勺,走在她身後的,隻有那個雪女一般的少女。 她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樣輕輕靠了過來,聲音卻清冷平靜,絲毫不見懼意:“你一直在盯著雕像看,看樣子,你對它很感興趣?知道嗎,雕像的底座,是一麵鏡子。” 祝昀央一愣神,側眼看向了少女,她想起雕像底座被厚厚的花瓣遮蓋,的確沒有人注意到這點,而對方始終站在雕像邊,自然可以看到。 可奇怪的是,為什麼她,沒有告訴其他人,或者說,如果她不想讓別人知道,為什麼又偏偏告訴了自己? 她緩下了腳步,想要說些什麼,卻見少女低下了頭,垂著眼簾,雪白的睫毛像一片鳥羽般輕柔地擋住了她粉白色的眸子,怯怯地跟在了祝昀央身後,仿佛她從未開口過一般。 祝昀央思索了片刻,既然對方挑準了這個離其他人比較遠的時機,隻告訴了自己這件事,那她不如一同保守這個訊息,也不必多此一舉去追問,引人注目,招人厭了。 隻是不知道這鏡子的存在……究竟有些什麼用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畢竟一般雕塑的底座和雕像材質是一致的,可這偏偏放著一麵鏡子,還被櫻花花瓣遮蓋了起來,就好像不希望被人發現似的。 祝昀央自認對任何藝術沒有一絲感知力,也從來都看不懂那些大師們借由作品表達的深層情感,不過可以得知的是,那絕不會是單純供人日常使用的鏡子,或許與表現雕塑整體畫麵有著一定聯係。 她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深深嘆了一口氣,再次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後正垂著頭的少女,神色復雜。 看來,這個看似膽怯的少女,隻是在假裝弱小無害啊。 與室外詭異不祥的氣氛不同,室內燈光大亮,布置乾凈整潔,充斥著生活氣息。 不過令人驚訝的是,擁有著這麼一座充滿藝術氣息的雕像的地方竟是一個孤兒院,而他們正站在孤兒院的大廳中。 明黃色的燈光將陰冷的氣息徹底隔絕在外,宣傳欄上張貼著一些孩子們的相片,墻壁上則裝飾著一些卡通動物和小人的油漆圖案,時而可以看到孩子們在墻上留下的一些塗鴉痕跡。 這裡的孩子們看上去年齡都不大,一切都充溢著一種童真的美好。不過,這些或許僅僅隻是美好的表象,室外的詭異場景彰示著這裡並不像它內裡看上去的那麼溫馨美好。 盡管祝昀央對方塊K著實生不起一絲好感,但她還是把對方說的話牢牢記住了。 她說過,噩夢領域的死亡率,高得出奇。 一個死亡率如此之高的地方,怎會是表麵這般溫和無害的呢?